第1章 偽與善
巨大的裂縫,在緩緩的扭曲,空洞的黑暗是唯一的色調。
帶着憤怒的聲音在空間中回蕩:
愚蠢的人類……
尾音在被無限制的拖長,拉伸成恐怖的一條直線。
他,一個看似十三四歲的男孩,他黑髮凌亂結塊,滿身的傷痕,受過祝福堅如鋼鐵的雪白色鍍金邊聖法衣也變得破破爛爛,被它主人的鮮血染紅。他身邊豎著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架,也已支離破碎。
男孩凝視着漸漸消失的封印,耳邊迴響着那個傢伙憤怒地叫喊:
愚蠢的人類……
一束陽光照射到他臉上,他抬頭,金色的眼睛窺見了久違的光明。
天空中綿延不絕的烏雲隨着裂縫的扭合而逐漸消逝,如同退去的海潮。
自從那個傢伙出現在這個,太陽的光芒第一次普照在這個被魔法與戰爭破壞的只剩殘垣斷壁與屍橫遍野的村莊——它曾經是多麼美好,流淌着的溪水,廣闊的森林,純樸的村民,這片被造物主賜福的土地富饒而秀麗。
但是如今,它與許多帝國其他的村莊或城鎮一樣,毫無生機,鮮紅的溪水搬運着腐臭的屍體,樹木不是被焚燒一炬便是枯萎成一團,村民不是被殘忍的殺戮就是生不如死的作為偽善者存活。
即使空前龐大的佩魯斯帝國,都在一夜之內坍塌,而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版圖上不見蹤跡的小村,又怎能抵擋奧茲瑪與他的偽善者大軍。
“米歇爾,我們贏了。”
虛弱卻欣喜的聲音。
那一位老者,撐着那殘破不堪的白銀盾牌——上面原本鑲嵌的七顆被賜福刀槍不入的寶石,卻都已破碎——慢慢的站立起來。他的盾牌,抗下了太多的攻擊,也撞碎了太多的敵人。他引以為豪的編成三條辮子的白鬍須被削斷一半——那一擊險些割斷他的喉管。那厚重的黑鐵板甲與男孩的法衣宿命相同,儘管它比那法衣還硬上萬倍。老者滿麵灰土,口角帶血,越發蒼老的臉上是久違的笑容。可如果之前沒有驅魔師的陣法掩護,他可能永遠都不能再露出任何錶情了。
“米歇爾,封印成功了!”
男孩沒有回復,他伸開手,捧住一把陽光。
成功了?結束了?恩。
太好了。
身上的傷口在緩慢的癒合。他天生便有神諭,傷口自動癒合只是他許多個令人驚訝的能力之一。但是是第一次,這麼緩慢,以往就算是致命的一擊——雖然從未有人可以在他非故意的情況下給他如此的攻擊——恢復完好都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但之前這種能力在那傢伙的魔法影響下,是完全無效的——不過即使有效也只是杯水車薪,那傢伙的攻擊……但是即使他的法力隨着他一同消失在了異空間,殘餘的魔力依舊將恢復速度延遲的如此緩慢,他還是有些驚訝。
不愧是帝國第一魔法師啊,不,應該說是前帝國第一魔法師吧。
但究竟是誰,給了你,超越人類的力量。
每當米歇爾試圖用神賜的力量窺視那一段過去時,總是一團黑暗——有什麼人在干擾。
還好,那傢伙被封印了。不過,第一次,如此棘手,如果沒有其他人的協助,自己或許完全沒有和那傢伙對峙的資格吧。
他握了握手上的陽光,這就是,鬼神嗎……
其他的三人也陸續站了起來。
稍微恢復了一點魔力的帕拉丁,手指在胸前熟練地劃過一個十字,口中虔誠地低語一句。他的恢復術雖沒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卻也相當厲害。
四人身上同時閃過一道綠光,傷口也開始慢慢的癒合,雖然比米歇爾恢復的還要緩慢。
“米歇爾,回去了吧。”
一個袒露着肌肉的黑髮中年人,手上幾乎碎成布片的拳套被染成血紅,那柄漂亮的黑曜石鐮刀早已碎裂成幾段。他身上的傷口與血跡是最多的,因為他為了靈活,沒有任何的盔甲,儘管他本可以憑藉他神風般的閃避少受許多傷害,但他卻毅然衝鋒在第一線,用他閃着藍色火焰的拳頭為同伴開出一條血路。要不是聖騎士不斷的為他頌詠恢復祝福與盾牌祝福,他應該已經倒下超過一百次了。
即使如此虛弱,他卻還惦記着美酒。
“我要好好喝個一桶。”
浩浩蕩蕩的路,延伸向著天際。
不知這路途的終點,是哪裏。
兩匹灰色的壯馬,拖着這輛輕便的馬車,在這路上慢跑。
我坐在車前板上,一言不發地看着路的兩邊——大地與天空,草地或村莊……
已經這樣好幾天了。離我們的村莊,已經太遠太遠了。
但是那不堪入目的回憶,卻無法忘記。
我不想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覺得空空的——就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樣。
是啊,一下子,爸爸,村子,梅爾,都沒了。
我握着梅爾給我的劍——連吃飯和睡覺,它都從未離手。梅爾沒有告訴我它的名字,於是我便給它取名“勇敢的梅爾”。
劍柄被我捂得發熱,手上薄薄的一層汗。
這輛馬車的車廂只能容下一個人。我讓給了莉莉。現在,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車前板上,那個青年坐在我的旁邊,駕着車。他依舊是如此的莊重,腰桿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如同在佈道一般嚴肅。
“喂。”
我聽到一個聲音,東張西望了半天才發現,是他在喊我。
“你很多天沒有講話了。”
他聲音是很溫柔,但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看不出是和誰說話。但此刻,他身邊只有我一個——不算那兩匹馬。
“你……很悲傷嗎?”
我搖了搖頭。
這並不是要強,我並不覺得想哭或傷心,只是心裏空空的。
“有時候,心裏空蕩蕩的,正是因為心,被悲傷侵蝕了。”
他轉過頭,看着我。他好像能讀出我的心聲。
他又扭過頭,駕駛着馬車。路很平,他的駕車技術也不錯。
他沉默了一陣,卻沒有繼續剛剛的話題,而是第一次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艾德,艾德·凱洛達。”
他頓了頓,繼續平淡地說道
“直屬貝爾瑪爾大聖堂的聖騎士,任聖職者教團高級傳教士兼……偽善者制退師。”
偽善者?梅爾臨終前也說過。那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艾德在說出這個名詞前,有些吞吞吐吐?
“你呢。”
他拋給我一個問題。
但我不想回答。可能他說得對,我的心,被悲傷浸沒,腐蝕,已經麻木了。
車在路上單調地直線移動,背景是夕陽黃昏。我側目,卻還是無法開口。
“沒關係。”
他微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微笑,很溫和的笑。
“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快從那種悲傷中恢復的,我理解。”
高大的他看了看我,正對上我看他的目光。那瞳孔,彷彿最清澈的藍天,籠罩着你,讓你無從隱瞞自己的內心。
“但是悲傷,無法挽回已經流逝的生命。它只會絆住你的步伐。”
“暫時的悲傷是情感的流露,但永遠的悲傷卻是逃避的表現。”
他偏過頭,目光直視,又恢復了那種嚴肅的表情,不再說什麼。
逃避嗎……是啊,你說的很對。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沒有勇氣與決心去面對那麼殘酷的事實。
我只是一個八歲的小鬼。
但,我不會永遠是一個八歲的小鬼啊。
總有一天,我將不得不面對。
路漫漫。遠處的天色越來越暗,黃昏即將降臨。
“翰德·肖特。”
我蠕動唇齒,低聲地說道。
“你的名字?”
“恩。”
“那個女孩是……”
“我妹妹。愛爾莉·肖特。”
“哦。”
他不再多問。
這傢伙真是奇怪,話語總是很溫柔,但是臉上常是冷若冰霜。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很強。
那時,他一個人,就可以毀滅那麼多的怪物,同時也順帶將我們的村莊碾成了一片廢墟。
雖然溫和而有禮的他事後向我和莉莉說過,那是迫不得已,他也很莊重的道了歉,我們也原諒了他。
但是當那金芒四射的光珠化為吞噬光明的暗珠,照射出無數的破壞黑光的畫面,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甚至直到很久之後,每次想起,依舊覺得敬畏,並且,恐怖。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艾德。”
他應聲靠過頭。
“‘偽善者’是什麼。”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陣。“怪物。”
我瞪大了眼睛,聽他慢慢敘述,一段段染着血的歷史。
“很久以前,佩魯斯帝國無比強盛,一度具備了統一大陸的實力,但是,帝國突然就在一夜間毀滅了。”
“原因,就是偽善者。或者說,血咒。”
“當時,帝國有兩位很有才幹的大將,一名叫做奧茲瑪,乃是帝國第一法師;一名叫做卡贊,出身帝國將門。二人私交甚密,無論是戰場上,還是生活上。”
“宰相擔心二人功高震主,便預謀將其殺害。可是擔心二人手握重兵,直接討伐可能逼其謀反,得不償失。於是便與帝國皇帝合謀,欲圖令二人先行自相殘殺,再坐收漁翁之利。”
“於是皇帝便下了手諭,昭示卡贊有私通敵國之嫌,立刻抄其滿門。不出所料,極度憤怒的卡贊果然起兵反抗。宰相立刻下令,命奧茲瑪帶兵圍剿。忠心耿耿的奧茲瑪馬上領命出征,卻不知這將是他最後一次作戰。”
“卡贊與奧茲瑪於第三嶺展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大戰,當雙方都彈盡糧絕之時,大批早已埋伏在那裏的帝國軍隊突然殺來,二人毫無準備,雖儘力抵抗,但無奈寡不敵眾,最後被擒。”
“皇帝下令滅了二人全族,並將二人手腳筋挑斷,分別流放到魯斯特魯山脈與南部海濱。”
“二人不久之後就先後死去。死後不知道為什麼,都變為了鬼神,奧茲瑪為‘混沌’。卡贊為‘刀光’。”
“從那以後,兩種詛咒就開始在大陸上如同瘟疫一般傳播。一種名為‘卡贊綜合症’,就是俗稱的‘鬼手’;另一種就是‘血之詛咒’。俗稱‘血咒’。”
艾德看了看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他抽了馬一鞭子,馬兒也聽話的加快腳步。
這些資料,各式各樣的經書中都有或多或少的記載,而他從小便過目不忘。
“血之詛咒,是一種以血液為傳播途徑的詛咒。起碼就現有資料來看是這樣的。”
“最原始的血之詛咒來自於奧茲瑪本體,隨後中了這種詛咒的人便也擁有了傳播詛咒的力量——只要被他們傷到,這種詛咒就會進入你的身體。很快,這種詛咒就如同漣漪一樣層層盪開。”
“被這詛咒束縛住的人,平時與凡人無異,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時候,就會爆發出巨大的嗜血性。他們的速度與力量都超乎凡人,但是沒有理智,唯一的情感就是瘋狂的渴望將自身的詛咒傳染給別人。”
“這些傢伙,就被稱為偽善者。”
“當年,在奧茲瑪的影響下,血之詛咒如同風一樣迅速的傳播到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偽善者的數量達到了一個極恐怖的程度。但是在一貫謹慎的奧茲瑪的控制下,這一切都靜悄悄的,佩魯斯帝國的上層甚至都沒有任何察覺。”
“當他們察覺到的時刻,已經晚了——所有的偽善者在一夜間全部撕開面具。他們瘋狂地襲擊每一個遇見的人類,包括……自己的血親。”
“在奧茲瑪的操控下,很快,龐大的帝國一夜之間,崩塌。曾設計謀害他與卡贊的宰相與皇帝都慘死於偽善者手下。”
“但他的復仇遠遠沒有結束。他的目標已經不再限於整個佩魯斯帝國,而是……全人類。”
“很長的時間內,因為沒有辦法區分人類與偽善者,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徹底崩潰,無數人被當成偽善者處以火刑。整個阿拉德大陸就籠罩在長達幾個世紀的黑暗之中。”
“直到,神的光芒撕破黑夜。下一段歷史,被稱為‘暗黑聖戰’。”
有些口乾舌燥的艾德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他偏頭看了看翰德,才發現這小傢伙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小傢伙握着劍,依着車板,呼吸平和。
艾德搖了搖頭,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拉了拉手上的韁繩,善通人意的灰馬便放慢了部分,讓馬車走得更加平穩些。
夜色,徹徹底底的覆蓋了整個天空。
“快到了吧。”他是……囚犯?無疑是的。
那瀕死的囚犯眼睛無神,口中滿是鮮血,微弱的呼吸隨時可能中斷。
這噁心的畫面讓我幾乎就要吐了出來。
還好,視線突然一旋,又換成了另一個場景。
火焰燃燒下的城市。這大火燃燒的畫面讓我想起了我的村子。
但接下來出現的東西,我更加熟悉。
那些披着人皮的野獸!
我看見他們在街道上肆意的奔跑,殺戮。
人類——無論大人小孩,都被他們殘忍的殺死。
這場景何其地相似。
我握緊了拳頭,咬住嘴唇。一種憤怒,充斥着我的內心。
這些傢伙,害了爸爸,梅爾,害了我們的村子。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仇恨!
但當我正要發作時,一切突然又歸於虛無。
那個模糊的傢伙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的身軀模糊不清,但那一雙血紅的眸子卻清清楚楚。
“人類,就是如此的,醜陋。”
他的聲音,滿是憎惡。
“廝殺,陷害,陰謀,殘害,那醜陋的皮囊里包裹這數不清的罪惡!”
“強者欺凌弱者,惡人壓榨善人,壞人踐踏好人……這一切出於私慾的罪行卻被冠以正義之名。”
“而真正的正義卻被視為不敬,狂妄,以下犯上。”
“法律,道義,被權勢,利益,踩在腳底,肆意的蹂躪。”
“隨意的莫須有罪名,便可以誅殺忠心耿耿的將領的全家與戀人。”
“自衛的反抗被誣陷為反叛。一道聖旨便可以讓曾生死與共的摯友無可奈何的自相殘殺,最終只得雙雙的敗於半路殺出的友軍之中——我們把他們當成友軍,但他們卻把我們看出必須擒拿的逆賊。”
“不見天日的黑牢,慘無人道的折磨,這些不需要任何理由。曾經萬夫莫敵的猛將,也變得不成人形。”
“最終得到的是虛偽的‘寬恕’——與死無異的流放。”
那雙血紅的眼睛慢慢瞥下,直愣愣的看着我,勾起了我身上無窮無盡的恐懼。
痛!
背上,那些傷口,又是那種火燒火燎的痛楚。
不,這次,更加劇烈。
該死,應該早就好了啊,艾德給我施過聖術了,其他的傷口也早就好了啊。
可是,這傷口……痛!
痛楚,不斷的蔓延,將我包圍。
我痛倒在地,縮成一團。
“脆弱的人類啊。”
血紅色的眼睛裏,無法盛下的鄙夷。
“你們懂得我的痛苦嗎!”
疼痛越發的劇烈。
“我讓你目睹了我所經歷的痛苦!但是你會了解我內心真正的悲哀嗎!不,你不會!”
“‘關我屁事,這些又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是這麼想的吧!”
“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全人類都是一樣的,一群懦弱,貪婪,膽怯,無恥,自私,無知的垃圾。”
“你想說什麼,渣滓!你這種傢伙就只配像蟲子一樣在地上蠕動!”
“別以為擺出一幅清高的樣子就以為可以將自己置身一旁!”
“你們統統都是一樣的!愚蠢的人類!”
“你有恨過,悔過,想要復仇過嗎?你也很清楚人類的罪孽,不是嗎?”
“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去毀滅這些無知的人類。”
“用你的靈魂,換取力量。”
“給我你的答案,小鬼!”
那雙赤紅的眼睛,充斥着復仇的火焰。聲音如同命令一般,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不。”
當我掙扎着擠出這個字眼時,身上火燒般的疼痛突然減輕了許多。
我咬着牙,慢慢爬了起來——我可不要像蟲子一樣爬在地上無力的扭曲!
我想到了許多人。在生活的重壓下撐起整個家的父親,為了就我重視自殺的梅爾,關切而又總是冷淡表情的艾德……
他們身上,有着這傢伙看不到的東西,不容侮辱的東西。
“我不清楚你是誰,曾遭遇了什麼,我也沒有必要清楚。”
“但你別以為只有你自己才有不幸的過去。”
“我也有過很倒霉的事情……就在不久前,我的村子一下子就沒了。”
“我也恨過,想要復仇!但我和你不一樣,我可不會只想着報復。”
“我更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知道報復的你看得見什麼!你只能看見陰暗的一面。”
“因為你,不配被陽光普照。”
“有的傢伙是很懦弱,很貪婪,很膽怯……但這些並不是大家的全部。”
“寬恕,骨氣,勇敢,善良!這些你都不懂!”
“因為你從來沒有體會過!”
父親,莉莉,梅爾,艾德,他們的面容一一浮現在眼前。
“大家,才不是什麼垃圾!”
自己聲音在空間裏盤旋。
說完,我自己都呆住了——這完全不是八歲的我所能說出口的憤慨之詞。
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從那一刻起,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八歲的小鬼了。
我是一個八歲的,人。
迴音消散,但依舊是大段的沉默,不過身上的疼痛卻在不斷的減輕。
“哈哈哈!”
那傢伙爆發出的笑聲,劇烈的沖盪在這個空間,我的耳膜險些為此震破。
“有意思!”
他的聲音與之前判若兩人,好像很高興。
“小鬼,你知道嗎!幾百還是幾千年——該死,在這個牢廄里沒有時間的存在,算了,這不重要——只有兩個人拒絕過我,你是其中之一。雖然另一個傢伙的理由更有意思,不過……”
他在慢慢的靠近,我想要躲避,但一股莫名的阻力讓我無能為力。
“你比他,更讓我感興趣。”
怎麼了,剛剛還說了那麼一大通的豪言壯語,但和這個傢伙如此靠近的時候,我卻忍不住的兩腿發抖……
但這種莫名的壓迫感卻突然隨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了。
這個空間裏,一下子只剩了我自己……還有,那個又變得空虛而浩渺的聲音。
“以後,我還會找你的。哈哈……”
世界逐漸的坍塌,而我,卻失去了一切的感覺。
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微弱的顛簸讓視野有些晃動。
但我還是看清了木質的車頂。
“我在哪裏?”
很顯而易見的問題,我現在就身處馬車的車廂內。
我立刻清醒過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木質的四壁確確實實的存在。
那個空間只是一個夢?但為何感覺如此真實。
算了,不去想它了。我搖搖頭。
等等。
我的劍呢?
慌忙的環顧四周才發現那把劍就靜靜的躺在我的身旁。
我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了口氣,握起劍,劍柄上絲絲的寒意讓我感覺相當安心。
不過……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應該是坐在車前板上,聽着艾德說話,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然後就……哎,不去想那個該死的夢了。
不過按這麼說,我就算是醒了也應該是在車前板上啊。
我撩開車廂前的幕布,看見艾德還是一樣一本正經的駕着馬車,而莉莉正坐在他旁邊。
“哥哥,你醒來啊。”
莉莉扭過頭看見我,很高興的笑了。
現在,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每次想到這些,都總感覺到有些悲傷。
“我怎麼在車廂里?”
“半夜裏,我看你睡着睡着突然臉色很不好,就讓愛爾莉和你換了一下。”
艾德看着路,很溫和的說——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可以想像那一貫冷淡的臉。
“哥哥你是做噩夢了嗎?”
莉莉的臉上還是很天真的表情。
我思索着是不是要把“那件事”告訴她和艾德。
“恩,一個很普通的噩夢。”
最終我選擇了隱瞞。自己不可以再像個孩子一樣了。
那通豪言壯語讓我明白自己必須成長。
馬車前不知何時掛上了一盞油燈,即使如此,遠處的路在黑暗裏還是模糊不清——所幸,艾德的車技真不賴。
“晚上又要露宿荒野了嗎?”
幾個晚上,都只有毛毯,篝火,黑夜,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唯一的好處是不必擔心半夜從床上滾下來——整個大地都是你的床。
“不。”
艾德回答。
“馬上就到了哦。”
“哪裏?”
“目的地。”
“目的地?”
我很疑惑的反問,一路上,艾德從未告訴過我們,旅途的目的地是哪裏。
“那是哪裏?”
艾德沒有直接的回答,只是指了指遠處。
“就在那裏。”
順着他的指向,我看到茫茫的黑色中,燦爛的燈火。
燈火越來越近,慢慢分裂開來——數不清的光源,把天空都照亮了一邊。
是城市!我看到了一棟棟房屋的輪廓。
好大啊,城市隨着馬車的步伐在我眼前擴展,已看不到都市的邊緣。
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城市。
一股莫名的興奮,持續到馬車駛入城門。
向著兩旁橫向延伸的白色城牆,高大到讓我只得豎直仰望。同樣高大的城門,比村子裏最高的高塔還要高上三四十米。
即使是半夜,出入的人流依然龐大,但是寬闊的城門完全可以容納得下再多一倍的人流——或許還有些許空餘。
巨門的兩邊,站着一排全副武裝的士兵——當年我曾看見過一隊士兵從我們村子路過,但是他們明顯沒有現在的這幾位裝備精良。
他們不時攔下過路的民眾盤查,但是當我們的馬車駛入時,他們只是看了艾德一眼,便顯出司空見慣的樣子,站在兩旁。
足足走了幾分鐘馬車才穿過城門洞,駛入城內。越發激動的心情掩蓋了對剛才士兵態度的疑惑。
城市,太大太大了,普通街道也有我們村大道的三四倍寬敞,路旁都燃着火紅的火把,兩邊儘是高聳的閣樓與華麗的府邸。
地面也不是那種凹凸不平的泥路,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齊的青石板。馬車平緩的行走在上面,平穩地如同步行。
我也曾妄想過大都市的模樣,但是這城市的浩大,還是超乎我的想像。
“真壯觀!”
看得出,莉莉也和我一樣的興奮。
“這是哪裏啊!”
我好奇地問正在駕車的艾德。
“赫頓瑪爾。”
艾德坐在車前板上,幾乎不怎麼需要去控制馬車了,只是偶爾的調整方向。“貝爾瑪爾公國的首都。”
“公國的首都?”
當時,我對國家的認識只是局限於每年上交的賦稅時,那些官吏們喊的口號“為了國家!”“為了公國!”
怪不得這城市建得如此的豪華,我們交得那麼重的賦稅,大概都是被用在建築這座城市了吧。
那時年幼的我想法相當天真,殊不知這宏偉的城市早就屹立於此幾百年之久了。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那麼重的賦稅,絕大部分都被用在了一個地方。
軍備。
路道兩旁的建築在火焰下顯得豪闊壯麗,但我卻發現,所有的房屋,閣台,牆籬,儘管材料上面看得出明顯的好壞,新舊程度也各不相同,但是無一例外,所有的建築,都是乳白色的。
“艾德,為什麼這裏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啊。”
“這座城市所處的地方,原本是一片荒漠,後來一位偉大的魔法師——那位令人尊敬的法師很長壽,現在還健在,好像有幾百歲了吧——他在這片荒漠上布上了一個巨大而複雜的魔法陣,這才得以在這片沙漠上建築城市,作為公國的新都城。因那位法師特別喜歡白色,所以女王當政后便下令新都所有建築都得刷成白色。”
“那位法師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我可以去他家玩嗎?”
莉莉天真的問。
曾在家鄉見過一位流浪法師——其實也就是個懂些魔法皮毛的雜耍藝人罷了——他至多也就能讓蘋果大小的物體懸在手心個把分鐘而已。不過即使如此,在當時幼稚的我們眼中,這已經是非常偉大而不可思議的壯舉了。
從那傢伙嘶啞的嗓音里,我和莉莉第一次知道了“魔法”。
不過我很快就不在在意那玄之又玄的東西了,比起四大元素,鐵與火更能讓男孩子興奮。
但莉莉卻一直念念不忘,為此着迷了好久。
“等以後有機會吧,我曾有幸見過那位老法師。不過他已經很老了,經不起小孩子的鬧騰。”
艾德說話溫和有禮,但表情卻一本正經,聽上去與看上去極不協調。
城市太大太大,繁華到即使是半夜也依舊有許多形形**的路人的程度。
兩邊,不少房屋裏還露出燈光,白色的牆面上閃爍着光影,掛於門前的招牌與隨風揚起的幡旗多半漆黑一片。
“我們去哪裏?”
我也爬上車前板——儘管三人擠在窄窄的木板上頗不舒服。
“大聖堂。”
艾德說這話時,連語氣都變得畢恭畢敬起來,更不要說那張本就死板一塊的臉了。
“那是哪裏啊?”
我追根究底的詢問。身旁的莉莉也和我一樣的好奇。
“神聖的凈土。”
儘管這話好像很玄乎,但艾德的表情不像是在賣弄。
我也不打算繼續問了,反正到了那裏就自然而知了。
我抬起頭,夜空漆黑一片,原本璀璨的星辰都在火焰的遮掩下隱入黑暗。
青石板路好像看不到盡頭一般延長。
城市大的如同迷宮一般,到處都是大同小異的白色建築。除了那些口音迥異的小販,其他行人大都是披金戴銀,衣着艷麗,侍從成堆——起碼每個人都衣着整齊。
對啊,這是我們的國家的都城啊,住在這裏的人當然比我們那窮鄉僻壤的村民要活的滋潤。
不知道艾德所說的‘神聖的凈土’位於何處。
突然,想到那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家鄉,接着這個念頭就立刻死死抱住我,不管怎麼努力地試圖去淡化,但越是掙扎,回憶的絞套就越發緊鎖。
那屋,那湖,那林,那——痛!
火燒般的痛!
那種感覺又來了!
除了夢裏的那次,以往這疼痛我都可以齜牙咧嘴的默默忍受。
但這次——痛!
就像全身被火焰所覆蓋了一樣,刺骨的痛楚瞬間傳遍全身。
疼痛讓我無法支持身體,我下意識的躺倒在地,縮緊身軀。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耳邊是艾德和莉莉的呼喊,越來越輕。
眼前一黑。第九章:瑪爾
“為什麼我會在這兒?”
莉莉望着四周光怪陸離間透着些恐怖的書架,慌張地自問自答。
沒有回答,只有一排排的書架,沉默的直立在哪裏,散着詭異的氣息。
書櫃呈現出一種磷磷的乳白色,古式地四角突起,卻沒有任何雕花或裝飾。每一條框棱都光滑到能照出你扭曲的倒影。
每個書櫃的每個架板上,或多或少的安放着幾本厚重而古老的書典,無論是豎放還是橫堆,抑或是傾斜着倚靠,大都佈滿灰塵。
書櫃頂上,一排排燃燒的白色火燭安靜的泛着蒼白的光——它們似已在此燃燒千年。作為這個空間裏唯一的光源,它們實在暗得可憐,甚至照不到這屋子的高頂。
莉莉怔怔的邁出一步,老朽的白樺地板嘎吱嘎吱的響,她感到一陣脊樑發冷,回頭,只有暗淡的白牆。
“有人嗎?”
聲音在不大的空間裏回蕩,聽着自己越來越微弱的迴音,她回想為何自己會在這裏。
今天早上,趁着養父母外出辦事的空隙,她偷偷的順着後院的小路,繞過後門的看守,溜出了那棟帶着花園的二層樓屋。她在街道上無目的的穿梭,不知撞了多少個行人,說了多少句抱歉——然後就來到了這裏。
養父母和艾德一定在焦急的尋找着自己吧。她想。心中竄出的一絲內疚很快便被更深的失落所淹沒。
不是養父母對自己不好,恰恰相反,他們真正地把自己當成親女兒一般對待,無微不至。艾德也常來看自己,看得出來,他試圖代替哥哥的存在。
但是,不可能。不管他們怎麼關懷,她心中總是空蕩蕩的。每一個杯子,每一把梳子,背後都有一個灰色的影子——讓她想起那個已近不復存在的家裏的點點滴滴。這些影子時不時的攪亂她的情緒,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她開始做噩夢,然後失眠,然後沉默,因為沒有什麼想說的,養父母關切的問候她感覺不到溫暖,艾德突然的到訪她感覺不到驚喜。
她開始有一種失落,而渴望往往誕生於這種失落,如同玫瑰生長於血泊之中一樣。
報復。讓那些披着人皮的野獸從這個世界消失。人們常說,女人的報復心遠比男子堅韌,只不過像木桶里發酵的酒,在暗中醞釀。
她不知該怎麼做,但她知道,已近不能在呆在這個屋子裏了,這裏只會讓她心慌。所以,她不辭而別。
但事實證明,沒有打算好每一步就匆忙行動是多麼魯莽。就像現在這樣。
“喂!”
一個突然的聲音讓莉莉嚇了一跳,也把她的思緒拉回到這個詭異的空間。
她聽出這聲音來自背後,她回過頭。
一具裹在泛黃的白色紗麻布的乾枯屍體,躺在一輛破舊的輪椅上,一隻漆黑的烏鴉立於它的肩膀。不知何時這殭屍出現在她身後。“鬼啊!”
她毛骨悚然的驚叫。
“喂喂。突然闖進別人的家,還說別人是鬼,真沒禮貌。”
乾澀但還是聽得出這話中帶着強烈的不滿。更讓人膽戰心驚的是,聲音確鑿無誤地傳自“殭屍”。
但這句“人”話還是讓莉莉稍稍平復了一點。
仔細打量這句“殭屍”,暴露於紗麻佈下的皮膚確實幹裂蠟黃,但這皮膚之下確實有淡紅色的血液緩慢流動——但起碼是在流動,而鼻樑下的布片也有微弱的顫抖。
“你……是不是鬼?”
“什麼叫‘你是不是鬼’!真沒禮貌。”
暗含否定的話語裏依然透着不滿。幸而他的臉被布料遮擋,否則一定更加詭異。
“小鬼,你叫什麼?”
“愛爾莉肖特。”
不知為什麼,她又有一種悲傷之感。
“你呢?”
“瑪爾。”
莉莉一愣,她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在艾德的馬車上!
“你就是那個佈下了作為建造赫頓瑪爾基礎的魔法陣的大法師!”
莉莉對瑪爾令人失望的話語無可奈何,剛開始的興奮退去,她又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失落。
但突然,她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也是她從小渴望多年的願望。
“那麼你能教我魔法嗎?”
瑪爾又一次的沉默。
他從這個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氣息——與他年輕時一樣銳利的堅毅。
如果好好打磨,想這女孩日後,或許不會遜於自己吧。他突然有這種感覺。
可惜,如果在年輕一百歲,他會親自打磨她。但現在沒時間了。
“努力也無法拖延死神的腳步啊。”
瑪爾打斷莉莉的話。
“但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一位不遜於我的大法師。”
“哦?他也創造了一個偉大的魔法陣嗎?”
莉莉天真的想。
瑪爾沒有回答。烏鴉的喙突然指向一旁。
“左起第三個書櫃,左下角那本綠封皮的書,幫我拿過來。”
莫名其妙的莉莉還是順着烏鴉喙的指向走去。那本綠色的書佈滿灰塵,躺在瑪爾所說的位子。
她吹去灰塵,用手去拉。好重……拉出來了。
“吱嘎……”
一種厚重而不和諧的齒輪摩擦聲在房間內響起。
莉莉驚訝的看着牆腳一個看上去好重的白色書櫃慢慢升起。書櫃后是一個不大的門,兩排火把照亮甬道,盡頭似有點點藍光。
她楞了一下,回過神,走到瑪爾身邊。
如此靠近的看着乾屍般的瑪爾,莉莉還是覺得不大自然。
坐在輪椅上的瑪爾還是高於六歲的莉莉。
烏鴉轉過眼,他看着莉莉,卻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兒——她夭折於一場瘟疫,擁有連教授人類魔法的妖精都嫉妒的天賦的他也無法阻止病毒的蔓延。
我已沒有時間親自打磨你,但起碼,可以幫你一步。
他默念法咒,他體內許久沒有流動過的魔力又一次匯聚。
記憶,往往會阻礙你的前途。我見過太多留戀於過去而斷送了未來之人。
如你想前進的更遠,便不能擁有太多的負擔。
一個金色的魔法陣,出現在莉莉眼前,她的青色瞳孔中映着驚奇,長發與衣袖微微揚起。
我將封印你的記憶,讓你不被過去拘束。
當你成長到足以打破我設下的枷鎖,才可以找回真正的過去。
以及,我給你的禮物。
法陣旋轉着擴大,突然一閃而逝。
房間裏,只剩下了瑪爾一人。
“連聲再見都不說,真沒禮貌。”
曾創造無數奇迹,留下無數傳說的大法師瑪爾,躺在輪椅里,似是自言自語。
烏鴉飛起,衝上高昂的頂穹,塔式的建築被束在封印里,幾百年都未有人闖入。而那個女孩……
或許,這就是虛祖人常說的,緣吧。
“不知道又分出了一百年的魔力,還能活多久啊。”
烏鴉落地,如人般站在地板上。
突然,烏鴉的身軀詭異的膨脹,羽毛散落,竟是人形。
現在站在地板上的,已是一位身着白衣的高挑中年男子。
據說早已失傳的遠古魔法中,有着將動物的體態與能力附着於自身的召喚術。
瑪爾笑笑,他有着上古人典型的健美體軀,以及超逾人類近似精靈的壽命——雖然這漫長的生命也只剩最後一小段而已,但他這程度的魔法師,容顏早已不隨時間衰老。
他看看輪椅上的“乾屍”,他的替身,比他本身更有千年不死的感覺。
“諾頓小鬼的人體血管人偶模型真有這麼噁心嗎?”
他揮手撩開泛黃的紗麻布。比想像中更古板的臉。人偶皮膚蠟色透明,逼真的突出了皮膚下的血管,心臟的位置是一個疏導齒輪,紅顏料由此源源不斷的在人造血管里流淌。它口中還惡趣味的裝了一個風車,模擬呼吸。
“算了,不管了。還有更要緊的事呢。”
他修長的手指富有節奏的敲着大理石的檯面,發出低沉的迴響。
酒吧里,三位男性侍者遊走於桌台之間。他們虎背熊腰的身材讓人懷疑他們侍者的身份。吧枱的另一邊,兩位年輕且尚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穿着妖艷華麗,遊刃有餘的與幾位半醉的男性調情,她們姿容輕窕,但舉手投足間卻顯出受過多年訓練的樣子。青年不動聲色,卻都看在眼裏。
“爺,喝點啥?”
老闆娘一邊討好的問,一邊偷眼瞄了下青年的胸前。
奇怪?這徽章……以往在這一帶混的不都是“斧頭”“長毛象”嗎?這一片漆黑的是……
多年摸爬滾打的經理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她依然一副招牌式的媚笑。
“熱檳啤還是加冰雞尾酒?”
她報出一些邊疆常見的劣酒名。以往,也常有聖十字軍的士兵在巡邏過後來此喝酒,但大多成群結隊,嬉笑打哈,不似眼前這位生面孔,孤單形影,不喜言語。
邊界的小曲回蕩在酒吧里。酒吧的一個角落,黯淡的燈光下,有四位戴着黑白面具的樂師持者大小不一的樂器演奏着。這是一首描述人類男子愛上精靈女子的公國歌謠,在邊界很流行,但不得不說,這四位演奏的很爛——也難怪,這危機四伏之地連最次的雲遊歌手也不願光顧。青年看了他們一眼便轉過目光。
“我聽說,這裏有一些特別的,比如……南多拉鳳凰酒。”
青年的聲音很低,不知是故意還是習慣。
南多拉,是位於帝國中原地區最為著名的產酒地,而那裏最富盛名的,就是以“火烈”著稱的鳳凰酒。
老闆娘一愣。略有些緊張,但她還是很快安定下來了。
鳳凰酒雖然產自帝國,但是在整個阿拉德都相當流行,屬於正常的交易範圍,不算走私。那為何她還會緊張?
“艾兒,拿瓶好的招呼爺。”
她沖那兩個艷女之一喊了一聲。
“來咯。”
那女子搖着裸露的腰肢,風情萬種的走來。她一邊從背後的架柜上拿出一瓶花飾複雜的酒瓶和一隻高腳杯,一邊向青年暗送秋波——可惜後者不為所動。
她妖嬈的起酒,把玻璃杯擺好,盛滿。期間一直有意無意的暴露她誘人的雙峰——可惜青年依舊不為所動,連敲擊大理石檯面的頻率都沒有變動。
紅色在酒杯中蘇醒,香氣在酒吧里彌散。青年舉起杯,極淺極淺的抿了一口。水紋微盪,復又靜止。
“好喝嗎?”
艷女酥酥的問。
青年沒有回答,放下酒杯。
艷女討了個沒趣,走開了。
“你的女兒?”
青年看出女子臉上與老闆娘有幾點相似。
“是啊,我個不爭氣的,生了倆沒用的女兒,她們那賭鬼老爹又死了,我只能打發她倆接待客人。”
老闆娘看了青年一眼,本來怨天尤人的臉翻書似的又變成討好的笑。
“要是爺喜歡……”
“幸好你沒有兒子。”
青年似乎話中有話的一句,在老闆娘耳朵里卻如同敲山震虎。她不禁後退兩步,兩眼惶恐。
“我很奇怪一點。”
青年舉起酒杯,凝視着那詭異的紅。
“南多拉距此幾萬里之遙,就算以最快的軍馬日夜兼程趕路,也得一兩個月方可到達。更何況現在帝國與公國關係緊張,關卡繁瑣。”
“但這‘鳳凰酒’,自釀出不會超過三天。”
“你怎麼做到的?”
老闆娘慌裏慌張地想要解釋。但青年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冷容不變。
“我知道啊。”
他表情依舊,但給人的感覺越來越恐怖。
“這邊塞常產的一種葡萄酒,經過一些特殊的處理,可以變成類似‘鳳凰酒’的味道。”
“這樣就可以賣大差價了吧。”
他音調不變,但給人的感覺越來越詭異。
“但是這種處理需要一種特殊的材料哦。”
“男嬰的血。”
他抬頭,盯着逐漸崩潰的老闆娘。那眼神,宛若審判。曾經,她以老朋友的身份拜訪瑪爾時,曾聽他提過這本書。
但這女孩是如何得到的。
她把目光從封面移回女孩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
“娜娜亞諾瑪爾。”
莎蘭不禁微笑。太假的名字。
但她也知道了作假者是誰。
瑪爾,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你說要學魔法對吧。”
莎蘭伸手,溫和的撫順女孩的頭髮。
她得到了女孩肯定的回答。
“跟我來。”
莎蘭回過神時。女孩的歌聲恰好停止了,只留下空氣微微的震動。她依然閉着眼,沒人注意她臉頰的淚。
低下的觀眾尚未回味過來,司儀的聲音就已經響起。
“西海岸魔法學院,六年級全體同學,於不久前一次同學派對,不幸遭遇嚴重火災。”
司儀尚未說完,台下已是噓聲片片。
“除娜娜亞諾瑪爾同學以外,十九位全部遇難。”
嘩然,徹底的嘩然。
“什麼?火災!是格玫爵士山林別墅的那場火災事故嗎?”
“好像格玫爵士的孫子也是第零班的成員啊。”
“聽說那次火災由於格玫爵士儲存在別墅里的特殊熔煉材料,相當嚴重呢。周圍幾十條街都着了。”
“可憐啊,明明都是那麼優秀的孩子。”
娜娜亞諾在這樣的喧嘩聲里走向演講台。司儀乖乖的讓開。
她平舉起照片,赫然是第零班全體學員的合影。
她目中含淚,聲音顫抖。
“哈歐諾布,女,21歲。”
她彎腰鞠躬。
“納爾德里斯,男,22歲。”
再次彎腰鞠躬。
“哈布貢里薩德拉,男,18歲。”
再次鞠躬。
止住喧鬧的人們這才明白,她是在為所有死去的同學鞠躬。
全場死靜。
“普佐赫格玫,男,17歲。”
第十九躬,她鞠得微長。
這是一個特別的人。作為格玫家的末孫,他是班級里除她以外最小的。成績也是最差的。但天性活潑的他卻是第一個向她告白的男生。她拒絕了。
那是他生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而那天,他從火光衝天的屋子裏背出了她,沒有說話,卻又衝進火海。
隨後,屋子發生了可怕的爆炸。
她再一次九十度的長鞠一躬。
不只是誰的帶動,人們紛紛站立,脫帽致哀。
女孩最終從另一側的幕布走下了高台,人們也坐了下來。剩下的時間由司儀負責打發。
沒人注意,本屬於莎蘭校長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唱得不錯。”
後台,莎蘭對已經換上襯衫短裙的娜娜亞諾瑪爾,面帶微笑的說。
“哦。”
面色冷淡的娜娜亞諾瑪爾機械的回復。
她太悲傷了。莎蘭理解這個比起弟子更類似於自己女兒的女孩。
與莎蘭見面后的兩年,刻苦學習了兩年魔法而且天賦異常的娜娜亞諾參加了西海岸魔法學院的入學考試,以驚人的實力通過了測試,並且被選為了第零班的學員。而即使是在高手如林的第零班,作為班長的她也總保持着第一的完美成績。
而隨着時間的流逝,外貌上她也從秀氣的六歲小女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性格也變得活潑起來。
娜娜亞諾瑪爾站了起來,揮揮手招起身邊一柄有着金色獅頭為頭飾,雕文複雜的灰牙木法杖——神器級別的斯芬克斯之謎世間僅此一把,是她十四歲時作為一名有資格擁有專屬法杖的正式魔法師所收到的生日禮物。同年,她選擇了最為正統也難修的元素師作為自己日後的道路。
“有按時吃藥嗎?”
莎蘭一邊提防着他人小聲地問,一邊看着娜娜亞諾熟練的運用珍珠發簪把垂下的金髮卷在後腦勺上。
“恩。”
娜娜亞諾回答。卷上頭髮,穿着敞領紅格黑底襯衫與紅條黑底短裙,配上黑色的長厚絲襪以及黑色舞鞋,日常打扮的她比起台上更有年輕人的味道。
但那冷淡的容顏沒變。
莎蘭作為校長,是為數不多的知道第零班真相的幾人之一。名義上,第零班只額外教授一些高等魔法。但事實上,他們讓學生學習的是魔法中的禁術。
黑魔法。
她曾想防止娜娜亞諾瑪爾進入第零班,但無奈,她完美的成績甚至傳到了斯卡迪女王的耳內。要知道,她雖是校長,但不是最大的。
莎蘭能做的,只是儘可能緩和黑魔法對身體的傷害,雖然只是杯水車薪。
前台,似乎儀式已經結束,客人正在退場,有些不和諧的喧鬧。
莎蘭突然想起什麼的樣子,從禮服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正準備離開的娜娜亞諾瑪爾。
“給你的。”
娜娜亞諾瑪爾接過信,掃了一眼,黃色的牛皮信封,工整平潔,角落端正的連體字有些奇怪的眼熟。
艾德凱洛達。【續上】
雖然他很想去墓地看完一下曾經的隊友以及尊敬的隊長,但是有要事在身,他也不得不保持匆匆的腳步。
作為第零隊的隊長,他幹得另一件“出格”之事就是隊徽的選擇。他完全沒有遵循傳統,而是出乎意料的選擇了漆黑一片的“夜”作為隊徽。
夜是沉默的顏色。我們的存在就是成為比夜更深的黑,比惡更重的罪。
他是這麼解釋的。
從此,這任第零隊有了一個新的別號。
夜隊。
繼續向前就是新兵的營地,被士兵們戲稱為“豬圈”的這裏比起正式隊員的駐地天差地別。更別說有着獨立營地以及個人房間的第零隊了。翰德想。那時候我可被夏夜的蚊蟲以及冬日的冷風折磨得不輕啊。
如今,他從這一屆的新兵里挑了三個非常有潛力的傢伙,雖然他們目前的實力尚不及正式的隊員,但是好好的栽培也很可能大有發展。特別是那個傢伙。翰德腦海里浮起一張爽朗的笑臉。將材。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傢伙時所評價的。
作為第零隊的隊長,雖然只是隊長級別的軍士,但實際上,他擁有超越除第一團團長以外的九位團長的地位。略施手段就將那三位新兵調入第零隊的駐地,同吃同住同訓練。
不知不覺的,就到了街道的盡頭。這裏是城市中央的一所大禮堂,現在是聖十字軍的司令部。巍峨的大禮堂有着高出其他所有建築的望台,站在這裏可以俯視全城。
“惡魔貴族”邁步登上高高的大門台階,門前的衛兵早已認識這位著名的人物,很恭敬的點頭問安。他依舊昂首邁步。之所以清晨到此,就是因為司令的命令。緊急召集。
能讓一貫謹慎有加的司令稱為緊急的情況,翰德也不不敢馬虎。
推開紅木的重門,屋內空間很大,光潔的木板是按司令的要求每日擦洗的。不過沒有什麼傢具,除了屋頂巨大的水晶燈以外。
不過上樓的時候,他倒碰到一個熟人。
“小翰德,好久不見啊。”
打招呼的人穿着古樸的鹿皮甲,溫暖而輕便。手上的露指羊毛手套也是一樣的風格。毛躁的中長銀髮和下巴上明顯沒有刮乾淨的鬍渣子是他突出的標準。一張微笑的臉上略有些常年拼戰的痕迹。
“嗯,溫爾遜。”
溫爾遜·法朗。現任司令部親衛隊隊長。體格強壯而步伐靈活,號稱“猴王”。
翰德雖然精通所以長短武器,但畢竟人有長短處,劍是他的長處,弓箭是他的短處——雖然他的箭術比起一般士兵也算是精準的——而這恰恰是溫爾遜的長處。
與大部分士兵不同,出身打獵世家的他有着完美的弓箭手身材以及視力超群的灰色眼睛。據說他使用紫衫木長弓射時,一千步內百發百中,而且可以輕鬆穿透三層牛皮木板。
作為親衛隊長的他出現於此不算奇怪。
“找司令?”
“嗯。”
打過招呼后,二人擦肩而過。當初“神風”亞瑟·羅賓遜隊長在的時候,技壓群雄。翰德踏着略有老朽的旋轉樓梯登上二樓。如今是三足鼎立。
身為第零隊隊長的他劍術無人可擋。司令部親衛隊隊長溫爾遜的弓箭射無虛發。而還有一位,一團團長,號稱“雄師”的那傢伙,有着令人無解的雙刀——但其實,翰德認為最恐怖還不是這三個傢伙。那個人,甚至不用武器,就可致人死地。
他來到一扇門前。十年前,作為新兵的他就是在這扇門背後,第一次見到了聖十字軍的司令。那時候,他看過那封信,對他說了這段話。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小子,哦不,或許我該稱你為,翰德先生。”
“這麼急的叫我有什麼事嗎?”
房間裏非常乾淨,地板是灰色的沙木,光潔的可以照出人影。一面牆上的窗戶上爬了只無名的昆蟲。而窗戶的對面則是一副名畫——沉船上祈禱者。畫面上是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即將沉沒的船隻,以及船隻上一位臉色惶恐而合掌祈禱的客人。除此以外,還有一台“咚咚”作響的座鐘以及一對桌台和椅子。在沒有其他傢具。
“一個任務。”
意料中的結果。翰德思量。
司令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都沒有變。穿着灰色毛衣,帶着牛仔帽的莫里茲·德克即使六十由於依然有着典型的紳士風範。他有着灰色的捲髮和稍長的鬍子,皺紋如同刀削似的刻在臉上,滿是滄桑。而最令人記憶深刻就是他被稱為“烏鴉”的原因——那雙似乎可以看透你心靈的眼睛。
原本擔任第一團團長的他在上一任司令壽終正寢之後得選繼任,如今已有二十個年頭。如今的他雙手十指交叉,“人”字的撐着下巴,面色深沉。
按照聖十字軍的慣例,每一任司令去世,全體士兵將在各分部分部長,一團團長,第零隊隊長,司令部親衛隊隊長,以及參謀部部長中投票選取下一任的司令官。
“怎樣的任務。”
第零隊,可以說是司令部的特殊行動隊,一般小隊無法完成的任務往往交給他們執行。就像前一陣的男嬰事件一樣。翰德想起,內心還略微有些不平靜。
可是,他在意的是,讓司令稱為“緊急情況”的任務,該是怎樣的程度。
“你很好奇,為什麼是‘緊急情況’,對嗎?”
莫里茲司令輕易的猜出了他的心思。年事已高的他早已不適合衝鋒陷陣,但是頭腦的靈活猶如青年,加上豐富的經驗使他往往能迅速的做出最準確最合適的判斷。
而且,最令人佩服而且害怕的,還是他看人的本領。
得到翰德肯定的眼神后,莫里茲依然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反問。
“德洛斯的皇帝遭到暗殺了,知道嗎?”
“嗯。”
這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阿拉德大陸。可惜沒有成功。翰德對這位“暴君”一貫沒有好感。
“里昂·海因里希下了通緝令。提供線索的獎勵是一百萬金幣,而捉拿的獎勵是十億金幣,外加封爵——呵呵,很誘人的獎勵。”
“抓到了嗎。”
翰德希望是否定的答案。
“抓到了。”
“誰?”
“我們。”
莫里茲司令的眼神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前幾天,我們的巡邏士兵在邊境抓到了一個虛弱的女子。和通緝令上畫的一模一樣。她應該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估計是暗殺失敗后企圖竄入我國疆界。”
面對司令的敘述,翰德沒有說話。下面一個問題已經很明顯了。怎麼辦。
不過,如果司令的決定是妥善安置的話,他應該召集事務官和炊事員,而不是身為第零隊隊長的他。
“我決定將她……押送去德洛斯帝國。”
莫里茲司令的話,有些底氣不足。
他曾試着派人拷問那個刺客,但是對方什麼都不說。無奈之下,他只得將其藏匿起來。
翰德沉默了一會兒。不出所料。
“為什麼,去幫助敵人捉拿他們的敵人——那個刺客應該是我們的朋友。”
其實,他很清楚原因。
“如果我們窩藏帝國的通緝犯的消息走漏到里昂那傢伙的耳邊,他會採取什麼行動。”
莫里茲盯着翰德的眼睛,卻被後者避開。
“以此為借口,攻打公國。”
而翰德和莫里茲都很清楚開戰的結果將會是怎樣。
年輕人沉默的思索了一陣,一切信息都指向他不願承認的真相——司令是對的。
“那為什麼非得是第零隊。這樣的押送任務派給其他小隊不行嗎。”
翰德冷淡的問。那些傢伙應該很高興領賞錢吧,即使那是帝國的錢。
“我有一個擔心,那個刺客能在複雜如迷宮的皇宮裏找到里昂的所在,肯定不會是泛泛之輩。”
“不過她被抓了。”
“可是,還有同伴呢。我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萬一有同伴來救,想他們的實力也不簡單。如果一般的小隊押運,恐怕抵擋不了。如有萬一,帝國必定會以此滋事。”
那些“夥伴”,怕是相當棘手呢。翰德露出了冷冷的笑。
“而且第零隊人數少,如隱藏身份,更便於執行這類任務,對吧。”
司令點點頭。
“那麼,任務就是,押送刺客去德洛斯帝國。不得有誤。一周后出發。”
臉色不悅的翰德很不情願點點頭。
隨後莫里茲司令將手一放,身體向後一挪,靠在背椅上,翹起二郎腿,面色微笑。
他談完公事後常喜歡在聊聊天,那時候就是這種姿勢。
“翰德啊,最近傷有沒有好點。”
莫里茲司令始終沒有忘掉面前這個年輕人被安放在這裏的真正原因。當然,他只是告訴翰德,介紹函上說他背上有舊傷,讓他照顧照顧。
不過現在,他問問這個也不過是轉變一下氣氛。
“還好。”
其實一點都不好。背上那火燒似的傷總是時不時的“造訪”他一下。而且,最近越來越頻繁。
“嗯。那就好。”
莫里茲司令點點頭。
“還有事嗎?”
其實他一直有個疑惑。
翰德想了想,雖然有些不敬,但他決定開口,詢問一個他一直在意的疑惑。
“為什麼,明知道是棋子還甘願被利用。”
這次,“烏鴉”沉默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明白另一個聰明人的意思:明知道協防邊疆會讓聖十字軍變成公國的替罪羊,卻還要答應女王的提案。
如何回答。你還年輕,應該不會懂吧。他沉思。是的,你的劍術與智謀早已超越你這個年紀,但是有些東西,只有歲月的沉澱方能讓人明白。
“你看這幅畫。”
莫里茲司令抬了抬頭,用下巴點點他對面的那副名畫。
翰德順着看去。一幅畫,然後呢?
“被驚濤駭浪擊倒的船隻上,又怎能有倖存之人呢?”
莫里茲司令的話,話中有話。
兩個人對視着。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烏鴉”終結了沉默。
“我愛這個國家。”
你不懂得,是的,你還太過年輕。
“好了,你可以走了,翰德先生。第三章:召集
貝爾瑪爾公國——德洛斯帝國邊界斯潘城
在這邊界上,大型的都市就像這裏的人口一樣稀少。但是那種如同小型的城鎮,倒是多如繁星,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應該就是斯潘城。
按理來說,這個一無經濟,二不險要,三少人口的邊陲小鎮,甚至沒有臭名昭著的資格——事實上,幾年前,這裏確實就是一個靠着少量獵獲養活少量人口的默默無聞的小村子。
但是一個組織——不,嚴格來說,但是還只是一個人——的到來,改變了它的面貌,也賦予了它一個更加響亮的名字——黑城。
那個組織叫逆耀團,全稱是“與光相逆的榮耀傭兵團”。
被破舊的路燈所照亮的石板街道,鮮有行人。倒是路的兩旁,破木板的店鋪倒都是燈火通明,旁邊成群結隊的醉漢和剛剛出來活動的妓女吵吵嚷嚷,讓這裏的夜晚顯得額外喧囂。
可是突然,路上出現了一個罕見的身影。大家都反常地靜了下來。
因為出現的人物,很是反常。
一個教士?
寬厚臃腫的教士服,鑲着金邊的教士禮帽,以及在地上拖沓拖沓的教士鞋。
稍稍與教士身份有些出入的是來者滿頭濃密的金髮以及年輕俊朗的面貌。
他頂着昏暗的燈光,為喧鬧的街道上帶來片刻的安寧。
而片刻的安寧之後,便是更甚之前的喧鬧。
“一個教士!”
“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披着教團袍子的傢伙!”
“奇迹啊!原來神記得這裏!還是說教士也需要片刻的歡愉?”
與其他地方不同,教士在這裏沒有得到任何人期盼救贖的眼神,反而是嘲諷和調侃居多。
渾渾噩噩的街道也沒有教堂讓他旅居。
這時常爆發鐵與血之地,人們不信神,而相信響噹噹的刀劍和響噹噹的銅板。
這一切,都拜那個傢伙所賜。
在這邊境之上,他就是神。
但教士的神情和他在赫頓瑪爾後街廣場佈道時別無二致——平靜而安詳,低語着“諸神保佑。”
他謙卑的低着頭,步履平緩,似乎沒有注意到越來越靠近的一群流氓混混。
“嘿,小子,怎麼敢一個人在這裏?”
說話間,一個似乎是領頭的打大耳環的傢伙,很故意的撞了低頭的教士一下。
“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他沒有得到他想像中驚慌失措的答案——就像大部分浪蕩子一樣,都覺得在教堂里頌歌佈道的傢伙只有兩種身份:騙子和軟蛋。
所以他得寸進尺,很故意的撞了那教士一下,然後裝作很無辜的模樣。
“你幹嘛撞我?!”
一口很濃的酒氣吐在教士頭上。
周圍看上去五顏六色的不良少年圍着教士,哈哈的大笑——畢竟處在社會底層的他們,生活里也就剩下戲弄他人這一件樂事。
而看似文弱的教士依舊是低着頭,步履緩緩。
“撞了人就要賠錢啊。”
為首的那個看教士出奇的冷靜,不禁怒火中燒,伸手抓向對方的胳膊。
“看來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不知道‘黑城’的規矩。”
笑聲突然停住了。
那青年的手,意外地滯在空中。
破舊的燈光不在搖晃。
街道旁的人流不在遊走。
甚至連月亮都停止了在烏雲里穿梭。
空氣中,似乎遊盪着一些金色的風塵。但是詭異的靜止住的人們卻沒有注意——也無法注意。
唯一保持運動的只有那個教士。
依舊是步履緩緩,略厚的教士鞋經過長途跋涉,卻一塵不染。,此刻依然輕鬆的邁步。
他輕而易舉的跨過了那些混混們組成的“包圍圈”。
悶頭趕路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第一次抬起腦袋,回身走到那個為首的打着大耳環的青年身邊,伸出帶着銀色手套的手掌在後者肩上輕輕一拍。
四周依然像是蠟像一樣紋絲不動。
但剛剛還好像中了魔法似停住的青年立馬動了一下——崩潰似的傾倒。
若不是看似弱不禁風的教士把他扶起,他可能要癱坐在地上很久了。
外表的狂暴與內心的脆弱往往是成正比的。遊走四方多年的他熟知這一點。
“諸神在上。”
和所有教士一樣的開場白,毫無新意。
“哪裏能找到約翰·凱文。”
“約翰·凱文!”
這個名字讓剛剛還兩眼無神的青年立刻恢復了神色——一種恐怖的表情。
“你找‘逆耀團’的老大幹什麼!”
“哦,不巧,神有些悄悄話,要我轉達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