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殉道者墓穴

第7章 殉道者墓穴

等陸澄獲准參觀南英中學的殉道者地下墓穴,已經是這天下午的四點時分。還是女中老師穆羅岱為陸澄和女中的校長協商的結果。

那些在女生之間傳言的“牆中鼠”,對局外人畢竟是無法見到的事情。作為婷婷家長的委託人,陸澄於是堅持要求查看女中小禮拜堂的地下墓穴

——因為婷婷父親在女兒的通信里知道禮拜堂地下那個死人骷髏的事情,十分嫌晦氣,在唐國這種怪異的骷髏是要挫骨揚灰的,至少要挪出學校,否則他就讓陸澄帶女兒轉學!作為教會背景的校方,不願得罪有錢的家長,可也不肯遷動教會欽定的殉道者。扯皮半天,最後校長命令穆羅岱帶陸澄親眼確認,那只是根本無害的古代賢者遺體。

幻海十二月的四點時分,天色已經變得很暗沉,南英女中的氣氛也很消沉,女生們下課後便匆匆回了宿舍,大草坪上都沒有什麼亮麗的風景可看,小禮拜堂里也沒有人向教會那個天聾地啞、救不了苦難的神做禱告。

只有穆羅岱領着陸澄走進來,用鐵棍粗的鑰匙打開緊鎖的地下墓穴鐵門,打着手電,走下通往黑暗的台階。

“澄江先生,你可是三個月來第一個進墓穴的人呀。這是教會都寧可塵封的歷史,你一個唐人,好奇心居然那麼旺盛。”穆羅岱感慨道。

陸澄不置可否,他看到了婷婷說的那個“殉道者托波爾”的骨骸。他吸了一口冷氣。果然像婷婷的照片里那樣:殉道者的骨骸完全和唐人鐵鏈的融鑄在了一起。如果要拆除鐵鏈,那殉道者的骨骸也得拆光。教會可不敢動殉道者的骨骸,也只好一併保留了鐵鏈。

陸澄毫不遲疑地走近去,取出口袋裏的天泉古錢,貼着托波爾的遺骨檢查起來。

那枚天泉古錢又一次閃耀出光芒!這一次古錢閃出的幽藍光芒更加的濃烈!陸澄想,這又是古錢對靈光之物反應!——儘管他吃不準古錢這反應到底是針對捆縛骨骸的鎖鏈,還是骨頭上刻的符文,兩種光色的區別又在哪裏,但他已經確認,處死托波爾的那些唐人,絕不盲目,他們動用的是真正的驅魔手段!

“澄江先生,你對殉道者的骨骸搖晃這枚唐國古錢,是有什麼深意?”這個穆羅岱也看不到陸澄古錢的變化。

“我們唐人的小迷信罷了。”陸澄道。

穆羅岱輕輕喔了一聲,忽然道,“其實,澄江先生,你真實的身份是一個調查員吧?”

“嗯?”陸澄意味深長地望了穆羅岱一眼。昨天起陸澄才剛知道自己是調查員。

穆羅岱淡淡道,“南英女中的師生可沒人要到這個鬼地方來。下到這裏的人,也沒有一個不被這骨骸嚇呆住。可澄江先生看待這骨骸的神色,就像考古學家對待一塊化石、一塊恐龍骨頭。這樣的人,我想,只有傳說里那種專門解決異常事件的調查員。我已經嗅到了你的調查員味道。”

其實是陸澄早聽過婷婷對骨骸的描述,瀏覽了她們拍攝的照片,有了二次心理建設,才在真見了殉道者的骨骸之後心境波瀾不大。

不過,陸澄肯定道,“的確,我是婷婷家長派來的‘調查員’,替婷婷和你們女中解決這個異常事件。我認為這個地下墓穴隱藏着女生們‘牆中鼠’傳言的真相。”

穆羅岱的眼珠轉動,道,“太好了。太好了。傳說,異常事件的調查員都是有着直面恐怖的強大心靈的人。澄江先生,有一個秘密我只有你可以告訴——在婷婷和詩語調查了殉道者骨骸之後,詩語還研究出打開殉道者基座的方法:在這層墓穴之下,其實還有另一層空間。”

陸澄盯着穆羅岱的面孔,道,“我已經知道您和詩語的密切關係。穆羅岱老師,你一定也從詩語那裏知道了打開這個基座的方法,能帶我下去看看嗎?我想,我們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穆羅岱看了下手錶,指針指向下午4點51分日落的時候,他笑道,“可以。只有你這樣有趣的靈魂,才可以走進那裏。”

陸澄仔細看着穆羅岱按照一種特定的順序,轉動起基座上那個三個圈層的鐵八卦。就像打開銀行金庫的一扇保險門,那高聳的基座轟然一響,顯出幽邃的下降之路。穆羅岱向陸澄擺了一個請的手勢。

陸澄跟着他走下去。

那是一個泛着微光的洞穴,這微光是生長在岩壁上的蘑菇發出。陸澄走到一個非常高的地方向下看。洞穴的底部堆滿了顯然是人類的骨骼,壘成了一個祭壇的形狀,洞穴的四壁到處都是蜂巢般的孔洞。這就是婷婷說過的噩夢裏的那個地方。

穆羅岱從衣服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笛子,試了幾個音。恍然之間,就像噩夢之中的那個放牧的鼠人。然後,穆羅岱的雙唇再次觸碰上那支牧笛。

“砰”地一聲,隨即是穆羅岱一聲慘叫,他從陸澄的貼面前滾翻下七八個台階。還來不及吹奏,笛子已經脫離了手,跌到更遠的洞穴下面。

是陸澄猛掏出柯爾特手槍,朝着穆羅岱的左腿就是一發直接命中!

這是陸澄在失憶之後第一次使用手槍,本以為會招呼在那些擅闖咖啡店的暴徒之上,沒想到卻是賞給了這位泰西人類學博士。

槍聲響起之時,陸澄的大腦不禁有久違的熟悉感。他本以為自己一個小市民不諳射擊,特意貼近穆羅岱開槍。誰想開槍時刻卻是一氣呵成,就像使用吃飯的筷子那樣嫻熟流利。發槍的自己只是身形微晃,子彈結實準確地打碎了穆羅岱的腿骨,好像陸澄是不知道爆過多少目標的老鳥似的。

穆羅岱的叫聲連連,罵道,“你在做什麼!混蛋!你是在殺人!在女子中學殺人!你知道世界上有警察嗎!”

又是“砰”地一聲,

陸澄發射了第二槍,這次是在七米的距離外,直接命中了穆羅岱的另一條右腿,他的手開始順起來。陸澄想,失憶前自己的槍法看來是專業級的,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在幻海射擊俱樂部練過。

“我知道世界上有警察這回事,而且我就是想把你揪送給警察!如果他們也關押異常事件的嫌疑人的話!”

穆羅岱的雙腿暫廢,僵在洞穴的階梯之下,滿臉豆大汗水,嚷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嗷嗷嗷!誰來救救我!”

雖然如此說,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洞穴又有誰會答理他。穆羅岱只好蠕動着自己矮小的身軀向洞穴更下面爬去,去撈那個掉下去的牧笛。

“砰”地又一聲槍響,這次陸澄的子彈貼着穆羅岱的臉打在他正前面的台階上。

“不要亂動,我的槍法有多准,穆羅岱你已經領教充分了吧。”陸澄道。

穆羅岱頓住不動,也不再叫嚷,雙目晃動起狠毒的光芒,緊盯着陸澄,“你怎麼知道是我籌劃了女中的異常事件?!”

看來,穆羅岱也不想遮掩了。

陸澄道,

“簡單來說:首先,假定地下墓穴和‘牆中鼠’以及之後致人精神異常的噩夢有因果關係。作為那個骨骸的第一接觸者,婷婷和詩語其實是在接觸幾天後才出現‘牆中鼠’的幻象,這之間其實有一段空白的時間,她們並沒有做任何事。

於是,我懷疑那幾天空白時間有第三個人的介入。自然,作為怪談社的指導老師,穆羅岱你就有了充分的嫌疑:仔細想,整個殉道者墓穴的調查都是你在引導她們進行——是你提供了殉道者的泰西記錄,是你指示一個女孩去幻海的圖書館查閱你根本讀不懂的唐文資料,而那個女孩又向你全盤托出了她的研究,讓你破解了唐人的機關,讓你打開了唐人封印的洞穴!這才有之後幾個月的噩夢!”

當然,能讓陸澄真正確認穆羅岱嫌疑的,是婷婷還給他的那枚古錢指示出的穆羅岱給詩語那枚吊墜的邪異靈光。這一點,陸澄就沒必要向嫌疑人多嘴。

穆羅岱一面疼痛,一面狂笑,又疼又笑,“沒想到你這個調查員是這麼的莽撞!你這不是推理,只憑猜測,就敢對我開槍行兇!哈哈哈!哈哈哈!”

穆羅岱的目光一凜道,“澄江,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把我抓進捕房,幻海的法庭憑什麼定我的罪?你能拿出任何證明我犯罪的證據嗎?這是異常事件!是常識無法解釋,普通人無法理解的!”

陸澄的眉毛微皺。他的確疏忽了這一點:

自己只是憑着怪談作家的預感,要在這個穆羅岱舉行某種邪惡儀式之前,用最暴力簡單的方法廢掉此人,讓穆羅岱有再大的妖都做不出來(當然,現在的自己除了暴力的槍械也不會其他別的)。但是自己只顧着和這人皮的惡魔爭分奪秒,完全沒有考慮怎麼進行事後的收尾!處理這種善後問題,調查員業內必然有行之有效的行規,才從來沒有驚擾到幻海社會,可自己全忘了過去的調查員生涯,這一刻竟然沒有一點頭緒。

“哈哈哈!哈哈哈!”

穆羅岱的手指向自己眉心,嘲諷着陸澄,

“來呀!神槍手,為什麼不直接打穿這裏!快殺了我呀,然後被公正的幻海市法庭判成殺人犯!法官可不會把你看成拯救幻海的英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籌劃了異常事件,那些少女的失神與我能有什麼關係——而你就是一個謀殺女中教師的殺人犯!快朝這裏開槍呀,你不是站在正義這邊的調查員嗎!?”

為了狗屁的正義,我就是為了張筠亭一千銀元的酬金!

陸澄睜圓了眼睛,這一槍他可絕不能往穆羅岱的眉心打,現在殺穆羅岱是易如反掌,但是陸澄絕不願意為了拿一千銀元去坐牢。畢竟,在普通人的眼裏,他就是在一個地洞裏打殘打死了一個中學老師。該怎麼辦?為了拯救幻海市民,去做二十年以上的牢嗎?混蛋呀!

“吱吱吱。吱吱吱。”穆羅岱洋洋得意地撮起口哨,模仿起老鼠的叫聲,“澄江先生,你還不知道我在籌備什麼偉大的儀式吧——其實,‘它’只是需要一些解饞的東西,一些有趣美味的靈魂。本來我選擇了可愛的詩語做‘它’的主菜,其他女孩的魂魄做甜點,但是你既然代替詩語拿來了食物的標記,那個P字的吊墜,我就為‘它’挑你嘍!”

陸澄側耳傾聽,隱然有吱吱的響聲從無數的孔洞傳出來,回應着穆羅岱的鬼叫。那是女中傳聞里牆中鼠們的聲音。它們像一隻軍隊那樣在移動,起初離陸澄很遠,琢磨不定,一下子離陸澄很近,就像火車經過了站台。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又如暴雨傾注,無數的老鼠從洞穴的孔洞裏嘩地涌了出來,噴在陸澄的身體上面,淹沒掉他整個人!每一隻老鼠都散發著泔腳和陰溝里的惡臭,半腐不腐的身體流淌着骯髒的膿水,每一對鼠眼都晃動着殘暴嗜血的赤紅光芒。它們一粘上陸澄的皮膚,尖利的牙齒就咬進陸澄的血肉,就像幾百個鑽頭同時打進牆壁。

陸澄一面痛叫,一面翻滾,四肢猛烈地揮動擺脫啃食他的老鼠,一發、一發又一發子彈朝着遮蔽他視線、到處都是的鼠群打出去!

射死、壓死、踩死了幾十隻老鼠后,陸澄從鼠群里爬出來,竟然看不到回到上面墓穴的路!階梯已經亂成看不出終點和起點的線圈形狀,哪裏都不是出口,哪條都不是出路。他也不見穆羅岱的蹤跡,只有穆羅岱的嘲笑在地洞裏回蕩,“放棄吧,這裏是‘它’的‘虛境’,你無路可逃。吱吱吱。吱吱吱。”

陸澄從口袋裏猛地掏出自己的那枚天泉古錢,那天泉古錢閃耀起藍光!在洞穴線圈般路徑的某處也閃耀起呼應的藍光!陸澄不禁淚水流淌,發狂般地往那個洞穴的光亮處奔跑!

他的子彈全部打光,槍已經沒有用處。那個好死不死的穆羅岱還在後面學着鼠叫,在陸澄的西裝後背還爬着十幾隻老鼠,啃穿了西服和襯衣,啃進他的肌肉和血管里。陸澄的腳步後面,響動着火車般的巨響,是幾千隻還是幾萬隻老鼠在追蹤他!

“截住他!吃掉他!”穆羅岱尖叫!

那些被陸澄踩癟的老鼠,被他子彈洞穿的老鼠,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拖着殘破的鼠軀,重新匯入鼠群。陸澄想了起來,把口袋裏那個P字吊墜遠遠扔到洞穴深處,甩掉這個該死的獵物標記。但已經粘身的幾十隻老鼠不依不饒,從他的後背又爬到陸澄的脖子,咬那裏的動脈。

陸澄的身軀到處漫血,分不出是自己身體的還是老鼠的哪塊肉哪塊皮。陸澄捏住一隻上脖子的老鼠,扔腳下踩死。接着第二隻老鼠又爬了上來,扔掉一隻又接上一隻。

陸澄“啊”地大叫一聲,一隻老鼠咬開了陸澄的頸動脈,血從裏面飈射出來。陸澄咕咚一聲栽倒下來

——他的身體軟塌在殉道者的基座之前,手碰了“白帝行走”的基座銘文一下,無力滑落。

他看到了光明,可再不能多走一步。鼠群從陸澄的身體像潮水退去。一枚手電筒的光束照射在陸澄毫無血色的臉龐上面:

他看到張筠亭驚恐惶急的臉龐,看不清她的嘴唇是在哭泣,還是呼喚救援。陸澄垂下了眼皮。

調查員陸澄死亡。死因:鼠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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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境調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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