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牆中鼠
到了現在,陸澄總算弄清楚,所謂“調查員”是一種解決“異常事件”的職業。既然異常事件不在幻海警察的能力範圍,只好由龍蛇混雜的各路民間人士來從事這種工作,滿足幻海市民的迫切需求。
那麼,身為怪談作家,自己本來就接觸了無數神怪靈異的素材和線索,從某個契機進入了“調查員”那個行業撈金,也就可以解釋了。
異常事件又往往是客戶難以啟齒、公眾不能理解的私密,所以解決問題的調查員也要保持守口如瓶、悶聲大財的低調作風,沒有招惹上事情的幻海市民一般是不知道“調查員”存在的。
從自己的那枚古錢就能保佑女孩子來看,至少失憶前的自己是一個真貨調查員。如果不是吃定能解決這個“牆中鼠”的案子,失憶前的自己怎麼會向她透露“調查員”的那層身份,伸出服務顧客的援手?!
——還是我最了解我自己。
只是,現在的陸澄實在難以揣測失憶前自己在“調查員”這個行業的水平和解決異常事件的套路,婷婷的這個案子對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團迷霧。從婷婷的敘述,陸澄一時也想不出這個異常事件的真實根源和消除的方法。
陸澄只好不動聲色地向張筠亭瞎指示,
“那種‘牆中鼠’既然看不見,我們沒法直接調查。可那一個詭異的殉道者一直在你們女中的地下墓穴,就從它入手吧。事不宜遲,明天我們就去女中調查。婷婷小姐,你們女中方便嗎?”
幻海市民都知道南英女中的校規十分嚴格,一般雄性生物是不得入內的。張筠亭有什麼辦法嗎?
婷婷想了想道,“平常情況外人沒有理由進我們女中。不過,現在出了‘牆中鼠’的事情,人心惶惶,不少家長來女中探望孩子,或者接孩子回家,校方也只好許可。澄江先生可以做我爸爸派過來探望我的代表。反正他永遠在外地忙家裏的生意,把我送到女中寄宿后,除了每月按時匯錢,就不管我了。”
真是一個好爸爸,陸澄心裏道。
婷婷很快寫好了一份委託探望書,熟練地簽了她爸爸名字,交給陸澄,自信道,“沒問題的,我模仿的簽名和爸爸的一模一樣,我都這樣幹了六年了。”
這種事陸澄一樣干過。
他又問,
“程詩語同學現在哪裏,她是你最親密的夥伴,也是最早接觸異常事件的受害者,我也要看看她的狀況。”
“詩語在幻海本來就有獨住的公寓房。她出事後,她家派人接回公寓,現在有一個女僕照顧。我每周都去看她,有公寓的鑰匙。”
張筠亭寫了那個公寓的地址,是幻海西區知名的“旗艦公寓”,離凌波咖啡館就十分鐘腳程,比南英女中近。
“那明天我們先去探望程詩語,再去南英女中。現在夜已經很深。婷婷小姐,你得趕回女中去了,不然得挨你們舍監的處罰了。”
“我才不回女中呢,就去旗艦公寓陪詩語,等澄江先生明早來。反正,明天我要向女中的人說你是爸爸派來的人,帶我在外面過夜,那些舍監敢說什麼。”
這個女孩子露出久違的笑容,向陸澄告辭再會,不見不散。
這是三個月來她最舒心的一天,澄江先生終於接下了案子,無論詩語還是南英女中的同學都有了脫困的希望。雖然婷婷恨不得現在就帶澄江先生去看詩語,但是先生肯定有其他的寫作項目和調查委託要進行。對她們來說天大的緊急事情,對澄江先生卻是不值得打破日常安排的小事情。
她一點都不知道,現在的陸澄連一根毛的底氣和頭緒都沒有。拜張筠亭之賜,陸澄才剛剛知道調查員是什麼。
徹底無人的咖啡館,陸澄給自己煮一杯三倍濃度的奶咖。
如果他真是一個調查員,他馬上就要去旗艦公寓和南英女中解決問題!而且他不會只問張筠亭要一千銀元——還有十四個女學生受害,那就是還有十四個付得出酬勞的有錢家庭——他得收夠一萬四千銀元,還清咖啡店的債務才罷手!
然而,現在的陸澄什麼都不會。今夜他沒空睡覺,而是要絞盡腦汁,從自己的家裏挖掘出一切和調查員有關的東西
——正如自己為了寫作怪談,積累了無數唐國神話傳說的文獻和素材,如今都存在自宅的書房,既然曾經是調查員,總要留下調查的資料、記錄,還有解決問題的道具,為什麼卻從來沒有看見過?
唯一的一枚不明所以的古錢,還是一個女高中生還給自己的。
陸澄從一樓的咖啡店營業區,走回二樓自宅的書房:
這裏有從他父母時代起積攢到現在的文書圖錄。咖啡店的事業有閑錢之後,父母開始購買舊唐國的古書,自幼深受熏陶的陸澄也繼承了他們的嗜好。今時的幻海,人們只追逐泰西的舶來貨,卻對本國的古書沒有興趣,任憑古代宮廷與世家的寶貴古籍流失海外,陸澄總能以低價購入其中的珍品和孤本,繼續添增家族的藏品,達到千種以上。這些都是他餓死也不會脫手的非賣品。
陸澄抽出自己製作的藏書目錄,按照目錄的指引,從書櫥的深處尋出一本唐國古人寫的《歷代錢譜》刻本,比照起張筠亭還給自己的那枚“天泉寶錢”。這枚錢是自己所知的,和過去調查員生涯僅有的聯繫,而家族的藏品里恰好有這一冊記錄唐國錢幣的志錄,是母親留下的遺物。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陸澄卻沒仔細讀過《歷代錢譜》,裏面會有線索嗎?
陸澄忽然停在《歷代錢譜》記敘二千年前唐國某朝古錢的部分——書頁上並沒有他手頭這枚“天泉寶錢”的記錄,但是有人在這頁書的空白處增添了圖文說明,墨色宛然如新,是熟悉的毛筆字。
陸澄不禁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英氣美人還是三十歲的光景,一身白色襯衫,打着領帶,雙手插在黑西褲的口袋裏,一個裹在老棉襖里的小娃娃在她前面傻樂地牽着元宵兔子燈走——是他的媽媽凌波和幼時陸澄的合影。
凌波在這頁《歷代錢譜》畫的正是“天泉古錢”的式樣和篆文,並且煞有其事地寫道,
——“古人以為,鎮壓邪魔之厭勝錢並非真能易物之通貨,不當入於《錢譜》。殊不知,不能易實境之物者,反能易虛境之貨。這枚錢是商人的入門物品,你得靠它完成虛境的第一筆生意。只有靈光之物,才能讓它閃耀光華!”
陸澄雙手齊按書桌,一下站起來!在今晚上之前,他不能想像自己還是一個異常事件的調查員;但今晚上之後,他不但發現自己是那一行裏面的人,連去世的母親都接觸過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們陸家下海撈錢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嗎?
如果不是因為這枚女高中生帶來的古錢,陸澄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去翻找這本熟視無睹的母親遺物。陸家還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是自己睜着眼也沒有看到的呢,那個調查員的自己在家裏還藏着什麼道具?!
“只有靈光之物,才能讓它閃耀光華。”
默念着這句話,陸澄的手捏着那枚黯淡的天泉古錢,一個格子接一個格子搜索自宅的每一個角落——書櫥、衣櫃、床底、收音機、留聲機、吧枱的酒櫃,甚至廁所的抽水馬桶水箱、后廚的垃圾桶、壁爐和煙囪……。
不過,直到天明,這枚古錢黯淡如初,始終沒有發出什麼光芒。
“算了,或許這枚天泉古錢只是凌波當年入手的古董,不知來歷,胡寫一筆。就像我在報紙上瞎編小說那樣。”
坐在書房的木地板上,陸澄看着晨曦的陽光從窗戶照進房間,卻毫無所得。
“一個調查員,還是帶那個東西靠譜。”
陸澄把那枚天泉古錢塞回自己的白襯衣口袋,從書桌的抽屜拿出一把防身的柯爾特手槍,裝上六發子彈的彈夾,放入西裝的內口袋。
一枚古錢和一把手槍,這就是調查員澄江重新開始的第一次任務的所有裝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