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裝上陣
陸澄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漫長又辛苦的夢。
和他過去那些轉瞬就忘的幻夢不同,方才的夢一點一滴都銘刻在他的心裏,就像樹上的年輪那樣清晰。他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媽媽,還墜落到一群會講人話的貓統治的地盤。在貓的殿堂,陸澄為了回來,失去了他唯一的靈光之物,家裏的那枚天泉古錢。
猝然一驚,陸澄猛地睜開雙眼,手摸索自己的衣服口袋,裏面空空蕩蕩。他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身病服,躺在一間窗戶明亮、陽光溫暖的單人病室之內。
這裏是幻海知名的慈心醫院。
他回來了。
在病床頭站在一個穿高中校服的嬌美少女,滿臉的驚喜,是他的委託人張筠亭;
婷婷的邊上,另外坐着一個身着職業教師服裝的六十歲銀髮女人,一張刻板冷淡的泰西人的面孔,脖頸上戴着一枚泰西教會的十字架吊墜。
“澄江先生,你醒過來了!我這就去叫醫生!”婷婷道,她喜悅地抹去眼淚,“你昏迷了整整三天,醫生一直說沒希望了。是奇迹!真的是奇迹!”
她跑出病房的門外叫醫生,才邁出門又轉回來,向陸澄道,
“澄江先生,忘了介紹:這是我們南英女中的校長蓮琪生女士,我把我們調查牆中鼠,還有穆羅岱老師的事情都告訴了她……蓮校長是一個好人,也是我們女中能信賴的人,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說完,婷婷又跑出去叫醫生來診視陸澄的狀況。
“我是科學主義者,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現象。在泰西我就聽說過你們這種‘調查員’,現在我還以為,那是利用無知群眾的迷信進行欺詐的可恥職業。”
那個女校長蓮琪生的語氣傲慢,她的唐語倒意外地不錯,
“不過,這幾個月我的學校的確出現了難以解釋的現象。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好女孩子一個接一個陷入丟魂的狀態,看着我的學校的聲譽一點點被摧毀,沒有頭緒、無能為力,倒是婷婷和你這個外人行動起來。你是為幫助我們南英女中經歷了生命危險,我感謝你,十分感謝——慈心醫院的醫療費我已經代你支付了。”
陸澄舒了一口氣。手術費是他醒來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張筠亭支付他的那一千銀元酬勞要償還三個月前那場事故後續的債務,他剛才還愁這次任務意外的工傷去哪裏報銷。
錢能到位,說明眼前這個校長的確有誠意。
陸澄回想起自己在地洞和穆羅岱對峙的情形。如果當時他能得到社會力量的善後支援,就可以沒有顧慮地處置穆羅岱,那個魔人就不會有任何反擊的機會。現在,這位女中校長蓮琪生既然表示出了誠意,陸澄務必要把她拉到自己這一邊。
既然穆羅岱殺不死自己,陸澄一定會十倍奉還!
他注視着泰西老太婆的眼睛道,
“蓮琪生校長,我想婷婷已經告訴了你,我們搜集的有關異常事件的一切線索。您願意相信穆羅岱是異常事件的籌劃者,願意協助我阻止他的邪惡計劃,保護你的可愛的學生們,拯救你最重視的南英女中嗎?”
“你們提供的那些巫術的線索,法庭和警察完全不會採信——不過,我的確無法信任穆羅岱——你昏迷的這三天裏,穆羅岱公開了他的身份:他是我們南英女中的校董,托波爾家族的繼承人。然後,穆羅岱說服校董會通過了一項決議——鑒於社會上關於女中的不利流言,現在的校址由穆羅岱本人全資購買。在找到新校址之前,女中將無限期停課。”
蓮校長的眼神蘊含著怒火,
“無限期停課反而會坐實流言,女中的社會聲譽會一敗塗地,學校會沒有生源,因此解散。不能讓穆羅岱·托波爾得逞!不能讓他毀了我的學校!昨天校董會已經宣佈提前結束本學期,三天後就是女中無限期停課開始的日子——如果,你的確有調查員那行傳說里的那種能力,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協助你阻止一些事、隱瞞另一些事。”
果然,那個穆羅岱與徒有虛名的殉道者托波爾有那樣的淵源!在自己昏迷的三天,穆羅岱離那個邪惡的計劃又近了一步——他是要完全控制那個堆滿人骨的鼠穴,像他的邪惡祖先那樣佔為巢穴,召喚那個“它”嗎?如果讓穆羅岱得逞,幻海市會發生多麼恐怖的事情!?
陸澄思忖了一會道,
“成交。校長,首先,不要向任何外人透露我康復的情況,假裝我仍然昏迷在醫院。有其他需要我會再聯繫你。”
“哼。穆羅岱怕是早把你當做死人,忘了個乾淨,他或者他的人根本沒來過這家醫院。不過,我會照你說的做,在事成之後我還會支付你酬金。但是,記牢,從現在算起,你只有三天時間了。三天之後,我什麼都不會承認,也從來沒有認識你這個人過。”
蓮琪生冷淡地和陸澄握了一手,留了她的私宅電話,告辭離去。
婷婷帶着慈心醫院的醫生護士跑入陸澄的病房,確認陸澄這個醫學奇迹。花了好一會時間,陸澄才應付完畢他們。
“我已經和蓮琪生校長談妥,她會幫助我們。”只剩下婷婷的病房,陸澄道。
“太好了。我能幫澄江先生做些什麼?”婷婷小聲道。她其實知道憑現在的自己並不能做些什麼,反而會成為陸澄的拖累。但是她不想自己只做一個觀眾,眼睜睜看着陸澄剛從死亡線回來,又一次去出生入死。
而陸澄甚至連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都沒有譜,又怎麼能指示婷婷做什麼呢。
最初他的方案,是出其不意地用手槍制伏穆羅岱,拷打出穆羅岱的供詞,把一切危險在開始前徹底消除。如今的穆羅岱肯定提高了戒備,而且在他徹底掌控那個地洞的現在,又會獲得什麼新的詭異的邪惡力量呢?
真不敢想像,幾天前的自己還以為異常事件是與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現在的自己沒條件也要硬着頭皮上——不解決穆羅岱,萬一哪天這個魔頭忽然惦記起自己來呢?——可只靠手槍還夠嗎?
“婷婷,我的那把槍,還有那枚古錢,你放哪裏去了?”陸澄問。婷婷是他逃出那個恐怖地穴后見到的第一個人,應該是婷婷送陸澄去的醫院,處理了陸澄的隨身衣物。
“那個下午我想通了先生對穆羅岱的暗示,又等不到先生回來,就趕去了女中。然後我看到垂危的先生,看到你的手槍打空了子彈,一定發生過什麼戰鬥。我怕那把槍成為對先生不利的證據,就把槍藏在一個隱秘地方;那枚古錢,我就一直掛在先生的脖子上,希望這枚錢能像保佑我那樣,保佑先生平安——咦,那枚錢怎麼不見了!去哪裏了?”
張筠亭沒看到陸澄脖子上的古錢,又在陸澄病房的衣物櫃裏翻找了會,也沒有結果。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錢的去處了。”陸澄心想,那枚古錢的確保佑了自己。它去了另一個地方,充當了陸澄回來的過橋錢。無論是藏槍,還是給自己掛保命錢,婷婷做的都很好!
陸澄想了一下,向婷婷微笑道,“一時想不到你要做的事情。就給我去帶點生煎和粉絲湯吧。幾天沒吃東西,餓了。”
“嗯!”
婷婷前腳一走,陸澄便拔掉輸液的管子,從病床上一躍而起。他脫了病服,在衣冠鏡子前舒展僵木的四肢,檢查自己的身體情況
——在脖子下面都是那個地穴老鼠啃噬的創口和傷疤。大大小小二十處,全部結疤癒合;脖子上縫了三道針。一處大動脈本來被老鼠完全咬斷,現在看居然毫無損傷;臉上萬幸沒有一點傷痕,畢竟他是開咖啡店搞服務業的,不能長一副嚇人的鬼樣接待客人。
陸澄在病房的衣物櫃裏找自己的其他物品:
婷婷把《白帝行走伏魔錄》和殉道者的照片都留在這裏。陸澄原來的西服襯衫都被那些老鼠報銷了,柜子裏卻有一套和自己體型相當的舊西服,裏面有張便條,寫着婷婷的字:“蓮校長侄子的衣服,留先生用。”
陸澄穿起那套舊西服,給婷婷留了字條:“我突然有一件事要做。陪夜辛苦,生煎粉絲湯你自用。晚上九點咖啡館見,帶槍來”。他把《伏魔錄》和殉道者照片裝進一個袋子,悄悄走出病房。
陸澄四下走廊一瞧,似乎是沒有什麼穆羅岱方面可疑的眼線,真是當自己進了垃圾箱——穆羅岱會後悔的。
於是陸澄轉到醫院的公用電話處。
他是想起了一件事。
現在剩下的記憶里,自己有兩個銀行賬戶,一個是咖啡店的公用賬戶,一個是自己的私人賬戶(當然都是空空如也),可哪一個賬戶都沒有自己作為怪談小說家的那項稿費收支。也就是說,自己應該徹底忘記了一個重要的銀行賬戶,而且那個賬戶的戶名應該用了別的名字,所以自家的信箱裏也沒有其他銀行寄來的對賬單。
陸澄直接用公用電話撥了《魔都評論》副刊那個負責自己連載的編輯的電話,詢問那個寄稿費的賬戶。
“澄江先生,好久不見。您這三個月是去唐國的江南採風,剛剛回幻海嗎?”電話那頭的編輯熱絡問候。
去個鬼江南,剛出鬼門關。陸澄笑道,“我是剛回來,過了新年就給你們發新稿子。再報一遍你們發我稿費的賬戶,另外給我一筆明年連載的預付費:預計百萬字,先付我二千銀元如何?”
電話那頭的編輯恭維了一番,應允下來,然後報了陸澄的稿費賬戶。
——賬戶果然用了“凌波”的名字,而且,居然是“泰豊銀行”的頂級VIP賬戶!那是幻海信譽最好、歷史最久、資本最雄厚的泰西銀行,從幻海市開闢為國際自由港以來就存在。
按照陸澄的知識,泰豊銀行的頂級VIP賬戶不僅提供一般金融業務,還為客戶保管珍貴的藏品,那裏的安保條件是遠東最森嚴安全的,號稱連軍隊都無法攻克。
現在陸澄就去泰豊銀行!不僅是為那個VIP賬戶上的稿費,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陸家和自己真正奇異的藏品是否存在了那裏?失憶前自己作為調查員的收入是否也在那裏?
他越來越相信過去的自己,還有去世的媽媽並不是表面上的普通人。在凌波咖啡館,自己對家族藏品的檢查一無所得,現在還有泰豊銀行一個目標!
那裏,會有對付穆羅岱的道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