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番外 2
季雪庭凝視着面前青年,心中倏然湧起一陣哀傷。
刺痛,難過,懷念,混雜着欣喜與安慰……
不得不說,做無情無欲的靈偶太久,如今季雪庭無情道破,又得肉身,一時之間,竟然很是不適應現在這種有七情六慾的感覺。
他更加不適應的是此時心中複雜的情感。
季雪庭在人世間修行了那麼多年,當過人,當過鬼,當過靈偶也當過神仙,他經歷了那麼多,甚至以一人救世……但他唯獨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回歸紅塵,會見到自己愛了那麼久的人,而那個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純真宛若赤子一般。
季雪庭垂下眼帘,掩去眼中複雜情緒。
如今燕歸真並無天衢記憶,名分上更是他的師侄,就算是季雪庭,如今也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最後也只能強做冷靜,淡淡道:“我與你之間的事情早已過去,無甚好說。至於所謂再不相見互不相干之事,也不過是你師父氣惱之言,當不得真。”
“真的嗎?季師叔,那我以後來找你,你不會趕我走吧?”
燕歸真聽到季雪庭這般回答,整個人便像是忽然得了寵的小狗一般精神了起來。
季雪庭對上青年明亮到極點的眼神,心頭一動,想道: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吧。
“你是我師侄,我為什麼要趕你走。”
季雪庭無奈道。
就是讓你師父知道你老是來找我,你大概會不太好過
他在心中暗忖,但不知道為何,看着面前的青年,這後半句提醒竟然沒說得出口。
眼看着燕歸真得了這句允諾便要黏過來,季雪庭醒了醒神,連忙端出了一名師叔應該用的模樣,淡淡催促燕歸真早些離開。
“早些去交任務,別光想着躲懶。你師父對你那般嚴厲……多少也是為了你好。”
季雪庭說道。
這點他倒不是為了金乾多開脫,他很了解自己這位師兄,若是真的討厭什麼人絕對不會這般細心教導百般磨鍊以燕歸真仙人轉世的身份,若是不多磨鍊他一些,很容易便被暗地裏某些不懷好意的東西暗害。
至於燕歸真,他當然沒有季雪庭想得那麼多。
季雪庭的叮囑在他耳中便是驅趕,漂亮高大俊朗的青年眼神頓時暗了一瞬,顯得有些沮喪。
但很快,他又重新振奮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到季雪庭面前便會如此古怪,莫說季雪庭只是這樣淡淡催促他離去了,燕歸真覺得就算季雪庭指着他鼻子罵人,或者乾脆捏起拳頭揍他一頓,他大概也會甘之如飴欣喜萬分。
他只要見到對方,心裏就歡喜得要命。
“我聽師叔的。”
他應道。
燕歸真渴求地盯着季雪庭,恨不得用目光把面前的仙君直接烙刻在自己心裏。
而離去前,他忽然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藍子紅櫻桃。
那櫻桃水靈靈,冰涼涼,表面上還泛着露珠,儼然是剛摘下不久。
這是他這回下山做任務時候,從那小仙門的秘境中摘下的櫻桃。
那小仙門名聲不顯,可秘境中剛好有靈泉汩汩而過,靈泉旁遍栽櫻桃樹。
櫻桃樹汲取靈泉水而生,於是這樹上結得櫻桃便很是不同凡響,每一顆都晶瑩剔透,甜美多汁。
唯獨有一樣缺點,就是從樹上摘下來之後,即便放入乾坤袋中也保存不久,必須及早食用,不然櫻桃中靈氣散去,味道就不那麼好了。
其實要說起來,這樣的櫻桃放在修仙界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東西,頂多也就是味道好而已。
可燕歸真無論如何都想要帶點給季雪庭。
他曾經看到過季雪庭吃東西時候的樣子。
因為之前身為靈偶,季雪庭之前吃東西總是沒什麼味道,好不容易有了身體,可以嘗出味道,他吃東西時候便顯得格外很滿足。
而燕歸真並不知道這些複雜的前因,他只是在一旁窺探,看着季雪庭吃東西時候唇邊淡淡的微笑,看着季雪庭眼底那真摯歡欣,他就覺得自己胸口酸酸的,滿滿的。
恨不得將這世間一切好吃的東西都帶到季雪庭面前,讓他細細品嘗。
這一籃子櫻桃自然也是如此,燕歸真拼了命地提前完成任務,緊趕慢趕回來,再特意偷偷潛入了後山禁地,說白了,就只為了給季雪庭送這一籃子櫻桃。
“這是?”
季雪庭看着石桌子上忽然出現的櫻桃,微微一愣。
“就是隨手摘了點櫻桃,給師叔嘗個鮮。”
燕歸真摘櫻桃時候心中滿滿都是季雪庭。
但如今真的把櫻桃送出去了,他卻忽然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門,害羞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沒等季雪庭再做別的反應,燕歸真便像是那情竇初開的凡人少年,一溜煙地跑了。
季雪庭驚訝地站在亭中,看着燕歸真略有些狼狽的背影,過了片刻,他忽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多謝。”
季雪庭對着漫山雲海低語道。
他吃了一顆櫻桃,發現那櫻桃,確實很甜。
讓季雪庭沒想到的是,待他再次見到燕歸真時候,前一日還活蹦亂跳的青年卻已經悄無聲息,像是死人一般躺在玉床之上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了?”
季雪庭問道。
他自覺自己心境還算平和,也維持住了表面的冷靜,然而他這麼一開口,旁邊的金乾多便立刻抖了抖,滿臉都是緊張。
“是我的失誤。”
金乾多乾巴巴地解釋道。
前些日子,截雲山收到求助,某門派的山中有蜃妖作怪,弄得好幾名修士都昏迷不醒神魂不在。
這蜃妖倒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大妖,只要收了蜃珠,蜃妖便很難再作怪。不過但凡是這種跟幻境有關的妖怪處理起來都很麻煩,於是乎他派了燕歸真去回收蜃珠。
結果沒曾想竟然出現了紕漏
他以為小門派里神志不清的修士是被幻境所困,實際上,那蜃珠並非蜃珠,而是名為彼世書的一樣靈寶。
聽到彼世書,季雪庭登時愣住心中倍感不妙。
這東西十分罕見,也就是他與金乾多都是子虛老人的弟子,而子虛老人又是堂堂天道化身,近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才讓他們在某次任務中陰差陽錯知曉了彼世書的存在。
彼世書並非此界之物,更像是域外靈寶。
對於此界中人來說卻並無裨益
對於有些人來說,它不過就是一本書而已。
拿到彼世書的人都會在書中看到自己的故事。只不過說是他們自己的故事,在這本書中故事的走向卻往往與他們現實生活略有不同。
就好比有的人險而又險突破金丹,從此逍遙自在暢遊人間,做了世外高人。可在彼世書中,他很有可能就在突破金丹時失敗,而後為了重新修得修為,漸漸入魔,最後落得身敗名裂死無全屍的慘狀。
當然也有沒有這般巨大差異的故事,書主在現實中過得平安喜樂,生又三兒一女,在彼世書中也過着差不離的生活,不過是現實中的三兒一女在書中變作了兩兒兩女之類的……
按照子虛老人的說法,便是這書中記載的並非幻境,它不過是如實地記錄著另外一個世界中的故事
所以它才叫做“彼世書”。
若彼世書只有這等效果,倒也不至於叫季雪庭和金乾多兩人都如此表情嚴肅。
彼世書還有一樣壞處,就是只要看了彼世書的人,神魂便會被彼世書直接拉入書中記載的那個世界去,一旦神魂被彼世同化,便再也回不到現世之中。
最後現世中消亡,書中那人也會因為各種各樣原因煙消雲散。
而現在,燕歸真肉身便躺在玉床上,神魂早已被拉入了彼世書中既然是要交任務他自然也得檢查一遍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蜃珠,結果這麼一檢查便發現蜃珠上竟然有字,再然後,蜃珠便逐漸化為原型,變做了彼世書。
燕歸真都沒來得及呼救,整個人便直接倒地不起,神魂不在。
“你是說,那枚蜃珠實際上是彼世書所化?”
季雪庭聽得金乾多一番支支吾吾的解釋,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實在是想不到金乾多竟然會犯這樣的錯誤。
金乾多臉都漲紅了,他平日裏一見着燕歸真,自然而然想起當初自家小師弟因為這貨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自然是沒有一點好臉色。
可如今卻也是因為他的緣故,讓燕歸真遇到這樣的危險。
“是我對不住他,”金乾多擦拭着額頭上的汗。
放在之前,普通修者亦或是凡人,神魂一旦被拉入彼世書中便再難拉回,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截雲山中,住着季雪庭。
而季雪庭如今,乃是先天仙人。
有着上仙修為的他神魂強悍即便到了書中也可保神智清明,也只有他,可以在落入彼世書中強行將燕歸真的神魂帶回來。
往日對待自家小徒弟總是冷言冷語沒個好臉色的金乾多,此時卻在季雪庭面前顯露出了真情實感的擔心。
而面對金乾多的懇求,季雪庭神色不變,輕聲應下。
於是乎一刻鐘后,季雪庭便與金乾多一同到了截雲山掌教真人的密室之中。
金乾多將替他肉身護法,而季雪庭則需要自行進入彼世書中尋魂。
“雪庭,以你如今修為,尋常事物得閑傷不到你也難不倒你。”
金乾多神色緊繃,小心翼翼取出彼世書。
那本書現在還維持着幻化模樣,看上去不過是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表面漂浮着一層淡淡白霧。
季雪庭神識敏銳,立刻就隱隱察覺到白霧之下似又無數細如蠅頭的小字一閃而過。
那金乾多輕哼一聲,抬手連忙遮住了彼世書。
“容師兄再提醒你幾句,”金乾多深吸一口氣,鄭重說道,“按照師父的筆記,這彼世書並非邪物,記載的也並非幻境而是實實在在的彼世。把人神魂帶回來,只需要你進入彼世書記載的那方世界之後細細探尋,找到書中的那本彼世書,將其拿在手中,再與燕歸真那小子肢體相連,默念咒語后即可回來。燕歸真才被勾魂不久,彼世書定然就在他周圍不遠處。”
“我知道了。”
季雪庭道。
“照常理來說此事並不難,然而彼世書並非死物。你到了書中之後,一定要小心些不要露出你乃它世之人,因為一旦露了馬腳,叫那彼世書察覺還保有原本神智,它會立即溜之大吉,隱身不見,那樣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畢竟書中世界實際上也是另外一處真實世界,一旦彼世書逃脫,恐怕窮盡百年千年也再難找到,這就意味着季雪庭的肉身也要在現世中繼續睡上許久許久。
金乾多越想臉色就越差,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覺得都已經搭進去一個徒弟了,實在沒必要再把自己寶貝師弟搭進去,想叫季雪庭乾脆算了……
然而在他打退堂鼓前,季雪庭已經平靜地撥開了他的手,取出了那枚明珠。
“師兄,別擔心,我會帶着歸真回來的。”
話音落下,季雪庭定睛朝着彼世書看了過去。
只見原本還影影綽綽的字跡,在季雪庭目光落在上面之後立刻就變得清晰起來
宣朝景國,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樓如意樓,這些日子愈發的熱鬧了,因為這如意樓中,忽然來了位絕世美人。美人在八月十五賽花會上力壓群芳,輕而易舉便奪得了花魁之名。不僅如此,這位花魁還迷倒了一位名震大江南北的劍俠……
季雪庭眯了眯眼,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少年壓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
“季殿下不是千求萬求,說無論如何都要出宮嗎?怎麼等到我真的把你帶出宮了,你反倒魂不守舍發起呆來?”
季雪庭瞳孔微縮,猛然抬頭,正對上一張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英俊面容。
緊貼在他身邊的少年正是他此行來的目標,燕歸真。
不,不對,應該說……晏歸真。
隨着季雪庭的入書,書中之世的記憶開始潮湧而來。季雪庭腦海中忽然出現了自己與面前少年的過往。
跟他所知道的過往類似,但細究下來卻完全不同。
在這個世界中,季雪庭依舊是宣朝備受寵愛的四皇子,不過他出生時身體康健,並不孱弱。於是乎他的皇兄自然也不用泯滅人性地在某個雨夜排出暗衛伏擊晏家夫人與幼子,更不用活生生挖出晏歸真的雙眼為季雪庭續命。
至於晏慈,他在這一世出生時候也出現了異相,但被晏家夫人謹慎地瞞了下來,那所謂仙人轉世的名頭自然也沒傳開。
季雪庭十歲的時候,晏慈被招進了宮,成了他的伴讀。
這兩個人初見時候也是在皇家後花園,季雪庭在桃花樹上,晏歸真在桃花樹下。不過,沒有醉醺醺,因為病弱而纖瘦不已的小皇子,也沒有沉穩冷靜的世家大公子。當時季雪庭為了救一隻貓上了樹,結果貓當著他的面,十分輕鬆地從樹杈上跳了下去竄進了花叢,而季雪庭蹲在樹上,因為恐高嚇得哇哇大哭。
晏歸真抬頭看着臉都哭花的小皇子,一個沒忍住,哈哈哈狂笑了很久。
……
然後這兩人便在互相陰人,吵架,鬥毆中一起長大。
最後成為了……
一對最為親密的摯友。
所以現在貼在季雪庭身邊的晏慈,有着率真而清澈的眼睛,世家的教育讓他不至於像是燕歸真那般天然純粹,他身上依舊殘留着季雪庭熟悉的縝密與內斂,卻又同時保留有天性里的銳利。
季雪庭獃獃地看着面前之人,心臟抽緊,酸楚欣喜混成一團的情緒又一次湧上來,刺得季雪庭眼眶微熱,眼看着就要不爭氣地紅了眼。
結果這一來,剛才還氣勢洶洶面黑如鐵的俊朗少年瞬間變了顏色。
“我也沒說什麼,你,你怎麼了啊?怎麼哭了?”
晏歸真硬着頭皮嘀咕道,然後微微俯身,很是不熟練地服了軟。
“是我的錯,我剛才說話就不應該那麼大聲,不該給你擺臉色行了吧?!”
季雪庭沒吭聲。
晏歸真臉都皺了:“喂,阿雪,你真的沒事吧?是不舒服嗎?”
“我沒事。”
良久,季雪庭才悶悶說道。
他環顧四周,只見他與晏歸真如今正身處在一駕馬車之中。
馬車的內飾看着平常,細處倒是考究,是刻意做得避人耳目的樣式。
季雪庭這時候也想起來了,在書中世界,“自己”在不久前聽聞京城如意樓中來了一位絕世美人,美得甚至能把那不好美色的劍俠都勾引得奔波三千里只為追隨她而來,頓時起了好奇心,無論如何都想見識見識這位美人究竟有多美。
奈何如意樓中固然日日有達官貴人出入,可到底也是上不了檯面的煙花之地。
季雪庭尚未及冠,又貴為皇子,若是走明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的跑到如意樓中一窺美人風采。
無路可走的他便想到了自己的竹馬晏歸真:晏歸真比他年長,身份又是晏家大公子,若是能幫他打個掩護,倒也能避人耳目地偷溜到如意樓中去一見花魁風采。
就是這晏歸真這些年明明性情都沉靜了許多,很少被季雪庭撩得起火,這次聽聞季雪庭要去見花魁,可是發了好大的脾氣。
也就是季雪庭軟磨硬泡,把這些年壓箱底的撒嬌技巧都使出來了,晏歸真這才板著臉,勉勉強強同意帶着他偷溜出宮見一見那名動京城的花魁。
當然,為了這一遭,季雪庭也被晏歸真強逼着應允了許多不應當的要求。
什麼之後三個月都得老老實實叫人“歸真哥哥”,決不許再叫他“小燕子”。
什麼之後功課都得自己做,不許再央求晏歸真代勞。
什麼不許再跟宮學中其他的官家子弟偷偷聚會喝酒,若是一定要去,必須通知晏歸真。
……
諸如此類。
這些要求應得季雪庭滿臉苦澀,不情不願到了極點。
“便是連那讀書讀傻了的老秀才管起自己家婆娘也沒這麼嚴厲的”
季雪庭一邊應着話,一邊情不自禁地開始抱怨。
聽到他的嘟囔,晏歸真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應道:“怎麼,覺得這些要求太苛刻不想答應?這可正好。畢竟啊,這事風險實在太大,你可別忘了你那位好皇兄,若是讓他知道我敢帶着你逛如意樓,即便我爹出面保我,恐怕他也要想方設法打斷我的腿。嘖,真是的,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這買賣我虧了呢?不合算,太不合算了。”
“我答應你,我真的答應你,歸真哥哥,你都說了你可以帶我出宮的……”
季雪庭一聽晏歸真的說辭,當機立斷應允了所有要求,甚至連“歸真哥哥”都喊了出來。
於是乎才有了這趟出宮之行。
等到季雪庭入了此世,又有了馬車上那番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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