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葬禮
消息傳到國內,凌家的人哭得死去活來。印象中,這個女兒就很少回家。她一向很獨立,很少問家裏要過什麼。上一次家人和她見面是兩年前吧,不久前剛傳出喜訊,再一次聽到女兒的消息時,竟然是噩耗。
是誰殺了她?到底是誰殺了她?
這些年,在老師眼裏,她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在同學眼裏,她是衣着樸素、勤工儉學的好女孩。在戴先生面前,她是可遇不可求的紅顏知己。在韓峰面前,她是純真無暇的初戀情人。在親朋鄰里,她是懂事孝順的好女兒。可惜,這一切都伴隨她的離世而不再被人提起。
這個世界上,鮮少有人真正懂得什麼是愛。他們所說的“愛”不過是慾望,是得到,是控制,而不是放手和成全,更不是無私的給予。
韓峰一蹶不振,再無心奮鬥事業。韓父勸他跟自己回國,繼承家族產業,忘掉這一切,從頭開始。可韓峰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他不能躲着亡妻的父母,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戴先生惶惶不可終日,回想從前的種種,心如死灰。醫生查出他因多年應酬飲酒,患了肝癌,幸好是早期。他還有兩個孩子,慰藉心靈。安娜出獄后,得知曾經妒恨的人已死,心中的仇恨也煙消雲散了。
婚禮后一周內,屍體被火化,由丈夫韓峰簽字。她還有一年就能博士畢業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和韓峰在倫敦組成家庭。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在她死前,她微笑着推開韓峰的手。既然要死,就讓我一個人死吧。這應該是她臨終前的最後想法。
韓峰將死訊告訴弟弟時,凌傑在電話里驚得說不出話來。姐姐的死猶如晴天霹靂般籠罩在這個原本就不幸的家庭。凌傑後悔當時為什麼不飛去倫敦,哪怕是借錢也要湊足來回的機票。如果當時他在姐姐身邊,或許姐姐就不會死。
那個晚上,凌傑坐在學校籃球場上痛哭流涕,揪住頭髮不停地捶打腦袋。他無法將這件事告訴父母,但又必須由他來告訴父母。因為他說出來,或許對父母的傷害會小一點。
他向學校請了假,定了最快的火車回到老家小鎮。父母見他站在門口,大吃一驚,“你怎麼回來啦?”
凌傑一臉憔悴,兩天兩夜沒合眼,暴瘦了很多。父母見狀已經猜到不是什麼好事。
母親因病躺在床上,說:“兒子,我這兩天右眼皮跳個不停,該不會是你在學校里出什麼事兒了吧?”她一點都沒想到出事的不是兒子,而是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兒。
凌傑將姐姐在英國溺水死亡的事實告訴了年邁的父母,兩位老人徹底崩潰。母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父親睜着驚恐的雙眼看向兒子,多麼希望兒子帶回來的消息不是真的,只是個惡作劇。
恢復神志的母親情緒激烈:“我女兒怎麼會死呢?你們不是剛舉辦婚禮的嗎?”
父親哭着捶腿:“為什麼沒人救她?”
母親歇斯底里,大哭大喊:“我不管!我女兒是交給你們的,你們還我女兒!”
可惜這樣的哭喊,海岸另一頭的人也聽不到。
母親傷心過度,暈了過去。父親和凌傑忙將母親送到醫院。在醫生的搶救下,母親度過了危險期,醒來時見到丈夫和兒子圍在身邊,唯獨沒有了女兒,眼淚簌簌掉下來。
“為什麼我還活着,為什麼不死去?”母親虛弱地說,“我要去找我的女兒。”
父親眼淚掉下來:“總不能一下子走掉兩個啊。”
凌傑抹着眼淚說:“爸媽,我想去一趟英國,把姐姐的遺物和骨灰帶回來,好好安葬。”
母親孱弱的雙手立刻拉住兒子:“你不能去。英國那麼遠,萬一出事了該怎麼辦?你姐已經死了,你要再有個閃失,我和你爸怎麼活下去?”一家人哭作一團。
母親不甘心,說服丈夫和兒子狀告蔣傑茜。案子的矛頭直指蔣傑茜,她嚇得面若土色,連忙訂了機票回國。可是警方還是找到了她,剛開始她還抵賴,可是韓峰將英國這邊的人證口供提供給警方時,她被逮捕了。
蔣傑茜的母親帶着律師找到凌家人,哀求他們不要狀告自己的女兒。蔣母說:“我請求你們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不要告我的女兒。她的父親剛被抓,如果我再失去女兒的話,我就活不成了。”這是來之前,她和律師商量好的台詞腳本。
凌母咬牙切齒地說:“你的女兒是寶貝,我的女兒就不是寶貝了嗎?我體諒你做母親的心,誰來體諒我做母親的心?”
蔣母見到這種情景,就胳膊捅了一下律師,示意他說話。律師開口說:“我們非常體諒你們的心情。誰家死了女兒不心痛呀?可是逝者已矣,最重要的是活人今後的生活。”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凌家人的臉色,繼續說,“雖然我當事人的女兒不是作案兇手,但為了聊表歉意,我們特地為死者家屬準備了一筆精神損失費。”
好一個“不是兇手”,究竟誰才是兇手?
凌母恨恨地說:“你的女兒害死了我的女兒,我要你們以命償命!”
蔣母豁然變色:“什麼叫我女兒害死你女兒?難道是我女兒叫你女兒去跳河的?”律師跟着起身,想勸她少說兩句,可是勸不住。蔣母大叫大喊:“明明是你那個女婿虧欠了我女兒!還賴在我們頭上!你女兒的死跟我們沒有一點關係。”這才是有錢人真正的樣子,之前都是裝出來的。
凌母躺在床上不便動身,抓起茶杯朝那女人砸去,“滾!給我滾!”
一旁默默無語的父親終於爆發了。他拿起笤帚轟走那些人,口中罵道:“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傢伙,老天會讓你們受到報應的!”
趕走那些人之後,父親坐在床邊捶頭大哭。這些日子夠他受的了,既要面對喪女之痛,又要照顧病情加重的妻子。一夜之間,他長出好多白頭髮。亡者若在天有靈,看到父母如此傷痛,還會選擇自殺嗎?
最終,法院宣判蔣家賠償凌家30萬元人民幣。蔣家人不肯支付賠償金,一口咬定沒錢。法院就強制拍賣蔣家的房子,所得貲財支付給了凌家。
韓峰告訴凌父凌母,自己雖然要去韓國繼承家業,但是會一輩子侍奉他們二老。他對凌傑說:“從今天起,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會支付母親的醫藥費,你們在國內出現任何困難,都要及時告訴我。”
老兩口再也承擔不了失去唯一兒子的風險,所以凌傑決定留在老家照顧父母。運回骨灰和遺物的事情,就靠韓峰一人來辦。
生前的好友李鶴和楊姐得知這件事,哭了好久。李鶴比較衝動,想一個人去趟倫敦,被楊姐阻止了。一是路途遙遠,二是太不現實。李鶴的這一想法也給家人打消了。可惜,這兩個女孩之前那麼要好,最後卻不能送她一程。
李鶴想起她們許下的約定,哭得很傷心。她翻找出兩人在大學時的合影,回想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摟着照片在懷裏,“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你說過,等我去英國,你會帶我游遍倫敦的大街小巷,你會帶我在康河上划船……”她們之間的約定永遠也無法實現了。
她想起當年在北京機場分別時,好友說要學鐵人三項。可惜到生命的最後,她也沒學會游泳。即便學會又如何,一個人想死是擋不住的。
“你為什麼會死?你到底為什麼會死?”李鶴問着照片上的好友,可惜沒有答案。
葬禮那天,戴先生也來了,他瘦了很多,兩鬢多了幾許白髮,可還是打扮得面淨髮理。不愧是英倫上流社會的名人,恢復傷痛的速度也比一般人來得快。或許,他只是習慣將所有的傷痛都填埋焚燒在心裏。
韓峰的鬍子長出來了,兩眼空洞無神,十分憔悴,以亡者丈夫的身份站在照片旁。
威廉也在現場,黑色領帶取代了藍色領結。這場葬禮后,他決定去愛爾蘭好好打理叔叔的產業,不再玩世不恭。
葬禮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在教堂舉行,另一部分是下葬。因為亡者是中國人,家屬不允許葬在英國,運屍又極其複雜,所以就只能當地火化,送骨灰盒回國。
教堂內擺放了好多白玫瑰,這花也是死者生前最喜歡的一種。在眾多白玫瑰中間是一張放大的黑框照片,她笑得那麼純潔那麼乾淨。
老師和同學都來了,紛紛在遺像前獻上一支白玫瑰,然後在胸前划十字架。
教堂里依舊飄揚起歌聲,不知道躺在棺木里的人是否聽到了這聖歌。牧師說:“我非常遺憾,在同一間教堂里,幾天前我剛為一對新人證婚,幾天後卻要為新娘主持葬禮。我感到萬分悲慟!但願新娘在天堂里獲得安息。”
牧師宣讀完畢,該送死者上路了。韓峰和戴先生走到靈堂後面,看了她最後一眼。
“你看她,還是那麼美麗,那麼純潔,像睡着似的。”韓峰看着水晶棺木里的亡妻,“這件婚紗是她最喜歡的,這串項鏈也是她最喜歡的。”
戴先生說:“就讓你為她挑選的婚紗,我為她挑選的鑽石,永久地伴她長眠吧。”
躺在冰棺里的新娘,從頭至腳覆蓋著一層白紗,死亡分毫不能奪走她的美麗。
韓峰彎下腰,吻別聖潔的妻子。戴先生很想那樣在亡者額頭上輕輕一吻,卻終究沒有做。他覺得自己不配,因為他既不是丈夫,也不再是情人。兩人各站一邊,扶着靈柩,緩緩走出教堂。
當一股青煙在英倫上空裊裊升起時,彷彿在雲朵之間看到了凌涵生前的音容笑貌。兩個男人都哭了。
韓峰說:“我們是自私的。”
戴先生說:“是的。”
韓峰說:“我們都不懂愛。”。
戴先生說:“我們不配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