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噩夢

崔昭寧又做噩夢了。

她夢到先帝死的那個晚上，坤及殿的燭光鋪滿整座大明宮，她卻拉着幼小的衡兒站在黑暗裏搖搖欲墜。

內侍手挽着拂塵，捏着嗓子似的走到她跟前，“娘娘，陛下召見您，隨咱家走一趟吧。”

那時候崔昭寧已經等了很久，心裏火急火燎的，生怕先帝出一點事。她也沒留意不大對的語氣，彎腰抱起了矮豆丁似的衡兒，道：“走吧。”

太子的乳母跟在後面想說話，崔昭寧已經親自抱著兒子，半點儀容顧不得地小跑起來了。

其實，那時候她是坐鳳輦去的坤及殿。夢裏興許為了符合氛圍，她拼了命地抱着衡兒往前跑。直跑得髮髻散亂，才跌進漆黑巨獸般的坤及殿。

“衡兒，來父皇這兒。”先帝在夢裏笑起來，眉眼如崔昭寧初見時，俊雅又滿是威儀，笑起來時眸子卻含了萬千星辰。

誰能從這樣的目光里抽身出來呢？

崔昭寧懷裏的矮豆丁咯咯笑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先帝榻邊撲，還沒來得及笑，就被先帝伸手捂住了眼。

小孩子不喜歡拘束，扭着身子要掙開，先帝卻將衡兒的雙肩扣緊了。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下來。

崔昭寧覺得不對。

她正要開口，對面的人神色冷淡地看着崔昭寧，懶懶道：“動手吧。”

帶甲胄的御林軍如水般朝崔昭寧湧來，刀尖凜凜白光，刺得崔昭寧睜不開眼。他們緊緊地扣住她的肩膀，尖銳的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崔昭寧想要掙扎開，但是根本動不了，有人端着一碗漆黑的湯藥，捏住她的下頜往下灌。

崔昭寧拼了命的掙扎，被葯嗆到用盡全身力氣來喘息。

先帝卻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冷漠。

“母……母后？”小孩子不知何時掙開了先帝的手，懵懂漆黑的一雙眸子，就這麼遠遠地瞧着她。

崔昭寧被衡兒的目光看得難受，胸口絞得生疼，滿頭大汗地醒過來。

徐嬤嬤心疼道：“又做噩夢了？”頓了頓，“您可要再去護國觀去聽聽清談？”

崔昭寧想了想，才道：“又到十五了？那就去吧。”

先皇死時，衡兒才七歲。崔昭寧沒法子，只能垂簾聽政。

什麼糟心事她都得管，倒是鬧出了個做噩夢的毛病。所以沒事就往護國觀跑一趟，算是靜靜心，定定神。

感到身邊的人沒動靜，崔昭寧皺了皺眉。

“磨蹭什麼，快些服侍我起來，莫要耽誤了早朝的時辰。”

徐嬤嬤欲言又止，崔昭寧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天還沒亮？”

崔昭寧和先帝琴瑟和諧十五年。

帝駕崩前，列甲五十，賜了崔昭寧一杯毒酒。

崔昭寧沒死成，眼卻瞎了。

即便眼瞎了，還要兢兢業業地替趙家守天下。

畢竟她是衡兒的母親。

值得么？

崔昭寧不知道，日子總要往下過。

徐嬤嬤悄悄嘆了口氣，道：“還有半個時辰上朝，您再歇會？”

崔昭寧入眠難，半個時辰還不夠她睡着，便搖搖頭，“起吧，宣奉墨來給我讀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