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7. 遺憾終身
chapter117.
從彼此深愛過到永不相見,原來只需一句話的距離。
李赫愣在原地沒有動,淚彷彿斷了線的珠子。
“太子哥哥可曾真的愛過我?”最後她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她那句話是替蕭薔問的還是替她自己。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替誰問的。我只知道,她永遠不會得到任何答案了!
關於蕭薔的死,我連具體細節都知道。因為,那件事情是我大哥郭鑄替他辦的。
李赫遠嫁后的第三年,大哥申請調往了涇川。我起初以為他是為了我大姐佩慈。可是我忘了,他是一個忠臣,愚忠的那種。
第四年年末的時候他回來了,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架着個破馬車,馬車上有一口棺木。
他進長安城的那天驚動了整個北城的守衛,因為他像極了乞丐,任誰都不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郭鑄將軍,跟何況他口出狂言說拉着太子妃的棺槨。
我手下的人來報的時候我是橫衝直撞騎馬去接他的。他一見我便暈了過去。
關於太子妃的遺體,我不敢擅自做主,只能交還給太子。當年赫兒將她帶走,本想着好死不如賴活着,可她終究沒能活下去。豎著出長安,卻橫着回來。
大哥躺了半個月才醒來,我一問他才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去漠北,主要是為了殺蕭薔。
“你們瘋了?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我問他。
他動了動乾澀的唇,無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況且她是太子妃,不能死在外面。”
“所以你千里迢迢就是為了去殺她,甚至還利用了大姐?”我氣的很,真想扇他兩個耳光。
“她是迦葉的妹妹,回鶻的公主。既然根本沒有可能,各取所需又有何妨?”他說完嘔了一口黑血,嚇得我直喊娘親過來看。
娘親看着床上如死魚一樣的人,嘆息一聲說:“傷人傷己,過癮嗎?”
大哥沒有應,只是閉眼沉默。
“能活着回來,還是阿慈手下留情了。兒子,你對她真的自始至終只有親情嗎?”娘親見他不說話,於是又問。
大哥搖了搖頭,吐了五個字“不,我愛她”,他說的時候有淚痕流入鬢角。我知道,他終究還是愛大姐的。只是在權謀與愛情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事已至此,你後續有什麼打算?”一直沒有說話的父親這才開口問他。
“兒子對不起你們的養育之恩,等兒子走了,將兒子的骨灰寄給小慈吧!就說下輩子,我一定選擇她。”
父親只能無奈的點頭。
大哥回來之後活了不到半年便忍下我們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夜之間父親的鬢角生了華髮。他張羅了大哥的喪失之後真的將大哥的骨灰寄給了大姐。
後來我聽說大姐一直沒有嫁人。也從未入過中原。
我當時還奇怪,這一切怎麼沒有一點赫兒參與的痕迹。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她正懷着孩子,大姐怕她擔心,所以將一切隱瞞了下來。
直到很久之後,她的才知道了大哥病逝的消息,也才知道了蕭薔被殺的事情。所以她屢次跟我在信中提到,她最後悔的是帶蕭薔離開了長安。見面三分情,也許蕭薔留在長安的話會活的更久。
帝位權謀,李誦在那個位置,打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蕭薔,怎麼可能讓蕭薔活的久?那隻不過是人的悔心罷了。至於愛與不愛,那又是另一個範疇。也許,愛過!但相對於人,李誦應該更愛皇位!
那日傍晚的時候我也見到了迦葉,他捂着心口倒在我家門口,我只能叫人將他抬回了家裏。他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他跟我說他殺了舒王。他說完那話的時候我怔在原地半晌沒敢說話。
“為什麼?”李赫也愣了半晌之後才問。
“那是我答應太子殿下的最後一件事情。”迦葉動了動乾涸的唇,吐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他是我的親哥哥。”李赫瞬間情緒崩壞,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迦葉只是輕輕地應着。
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言語。我站在原地甚是難堪,就像當年我遠遠的站着看他倆相擁一樣。
只是那個時候,他倆拚命的想在一起,而如今,他倆拚命地在推開對方。因為,迦葉同我說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油枯燈盡的地步了。他想讓赫兒活着,那麼只有讓她恨自己。
我當時沒明白他說的恨是何種恨,如今我是明白了,可這一切,對於赫兒來說跟殺了她又有什麼區別?這麼多年,她其實想叫舒王一聲哥哥的,可一直沒有叫出口,如今卻沒了機會。
“你先出去!”最後我將赫兒推出了門。
赫兒出去之後我問迦葉值得嗎?他說值得。他還說當年自己離開的突然,沒能幫到太子。這一次,就算還太子當年的知遇之恩。再說,只要舒王活着,純兒的皇位未必坐的穩,天下未必安。百姓和樂,天下長安,是他和太子曾經的約定,如今他們都要走了,為後輩掃清障礙,也算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後來他又叫了赫兒進去,我聽到兩個人吵了很久。再後來赫兒就帶着重傷的他回了漠北。年底的時候我便收到了迦葉病逝的消息。
我回信的時候跟他說了朝中“二王八司馬”的事情,還揶揄她說純兒最像她。不是說,李家她那一輩就數她幹事情最乾淨利落,如今這一輩,也就李純最乾淨利落,最有帝王風範。
後來我聽說“二王八司馬”被貶的事情其實是當初先皇臨終決定的。因為李純在政治上沒有什麼建樹,想要服眾,必須搞點大動作,那就是他給李純留的“遺產”。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要論權謀,赫兒終究是鬥不過她皇兄李誦的。
母親說李誦其實是真的愛過赫兒的,只是蒼天弄人,所以他將所有的感情藏了起來,藏的很深,甚至不惜以江山為賭。
我聽過母親的話之後不覺搖頭嘆息,其實到如今我都想不明白那兄妹兩人之間的感情。或許是真愛過,或許是歉疚,誰知道呢?
元和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李赫病逝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傳入了長安。我握着那張白卷,將它捏到變形,捏到墨色暈染成一團。她這一生把責任放在肩上,把痛苦留在心裏,戰戰兢兢在回鶻生活了二十一年,先後經歷了三次"收繼婚"風俗的折磨,可以說,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唐朝與回鶻的和平事業,獻給了天下百姓。我在魚池邊擦淚的時候瞄見宮裏來人了,那一刻,我萬念俱灰,因為我知道她是真的走了,這一世,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聽不到她軟糯糯的喊我“二哥”的聲音了。
宮裏送完消息之後我便病倒了,一睡就是三個多月,我聽說純兒廢朝三日,並追贈她為燕國大長公主,謚襄穆,也稱燕國襄穆公主。我聽着手下的說辭,黯然的點了點頭。人都不在了,要那麼多虛名有何用?
半年之後我被調往西川,臨走的時候雪兒才同我說起赫兒曾經的遺言,她說赫兒最後的遺言是:
我咸安這輩子無愧於大唐,無愧於回鶻,無愧於天下的黎民百姓,我唯一有愧的是我自己的心。首先說大汗,3歲遇見他,21歲嫁給他,我愛他,卻親手將他逼成了這回鶻的汗,讓他在自己最不喜歡的領域做着自己最討厭的事情,最後在病痛百般折磨中死去。這不是我的本心,但我卻做了,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我自己。其次,說我自己,我本來可以衣食無憂,安靜平淡的過一生,可是為了爺爺的一句話,為了整個國公府,我7歲就涉足政壇,生生地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惡魔,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踩着屍體爬上了今天這個位子。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對不起當年救我的渾瑊老將軍,對不起老早就將我過繼給表姐的娘親,更對不起養育了我十多年的姑姑。既然都到了這一步,那麼我就將自己辜負到底,我死後就葬在漠南沙棘嶺,隨便挑一塊地,無需歸葬。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希望有朝一日,我躺着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
我躺着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多麼凄美壯烈的話,我默默的點了點頭,然後摸着雪兒的頭說:“沈素雪,為夫走了,如果我馬革裹屍的話,也不必歸葬!”
她握着我的手,點了點頭,哽咽道:“妾身明白,我郭家兒郎從來不求榮耀王權,只求天下長安!”
離開長安的那夜,我夢到了赫兒,我夢見她和迦葉在一起射箭,迦葉邊擺弄他那張弓邊笑了笑道:“赫兒果真毒辣,太子是我們一起長大的不說,畢竟他是你親皇兄,你為何不幫他反倒幫那小崽子?”
“他是你的情敵,你又為何向著他說話?”赫兒淡然地笑笑。
“太子殿下雖和本汗是情敵,但是感情和大業是不能同言而語的。”
“此言差矣,要不是情字,大汗今日能成此大業?”她笑了笑,奪過弓,刷地射出,正中靶心。而靶心的後面,站的正是我。
我哭着對她說為什麼不殺了我?徒留我痛苦的活着。
可是我問了好幾聲,她都沒有應,等我再定睛看時,她和迦葉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晚我哭着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之後,我便一直坐到了天明。說過要死在我後面的人,終究死在了我前面,真是天下最大的騙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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