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夢十年
初春，梅英落盡，柳眼初開。
祁府壽康苑。
晌午，老夫人年氏一碗紅棗蓮子羹下肚后，嘔吐不止，突然暈厥。
伺候年氏幾十年的婆子徐嬤嬤大驚失色，扯着嗓子喊救命。
正房亂成一團。
丫鬟皎明跑出去請大夫，其餘的人則去各房找老爺夫人。
老夫人面色發紫，氣息逐漸微弱，大夫卻還沒請來。
當家的二夫人今日到廟裏上香，三夫人回娘家竄門，諾大的祁府只有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大夫人。
守在榻前的是丫鬟皎月和徐嬤嬤。
皎月問：“徐嬤嬤，要不要去請大夫人過來？”
徐嬤嬤嗓子都喊啞了，有氣無力道：“喊來做什麼？現在咱們哪有精力再照顧一個，你趕緊去瞧瞧，大夫來了沒。”
皎月出了正房，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小跑到垂花門，撞上了人。
要是平時，她肯定要破口大罵一頓，問一問來人是不是沒長眼睛，凈往人身上撞。
可今日特殊，老夫人眼看就不行了，萬一真出了事，別說自己一個小丫鬟，就是徐嬤嬤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皎月側過身，正要跑開。
沒想到，來人不依不饒，又往她前面一站。
“你怎麼回事？”
她不耐煩地抬頭，登時被眼前女人的無雙姿容給驚呆了。
眉如月眸似星，瓊鼻櫻唇桃花面，未施粉黛的肌膚細膩白皙，粗布麻衣沒有折損她的半分容貌，反而襯得她清純脫俗惹人憐。
女子輕啟朱唇：“老夫人病了？”
皎月猛然回神，呵斥道：“這也是你該問的？趕緊讓開，耽誤了我的事，有夠你受的！”
這女人美是美，可她身上的衣服比普通的洒掃丫鬟還要寒酸，皎月言辭間一點兒也不客氣。
“你帶我進去，我能將老夫人治好。”
聽到這話，皎月回過頭細細打量她，疑惑道：“你會醫術？”
女人不答反說：“再遲片刻，老夫人就沒命了。大夫不知何時才會來，你帶我進去試一試，治好了是你的功勞，要是沒治好，那就等大夫來。”
皎月被她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說句不要命的話，看老夫人那狀態，分明已經是凶多吉少，閻王爺就等着她報道了。
她目光向四處望，一點動靜都沒有。掙扎了片刻，把女人往正房裏領。
短短几步路，身後女人的目光掠過新枝綠芽，掃過飛檐屋角，滴滴答答的雨水連珠成串。
安平城的春季尤其漫長，往往持續四、五個月之久，綿密的細雨一下就是大半個月，不見停歇，空氣中瀰漫著那股熟悉得要命的味道——潮濕的霉味。
容宛舒表面看似平靜從容，其實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在寬大的衣袖下，她的指尖微微發顫。
徐嬤嬤聽見動靜，以為是大夫來了，忙抬頭去看，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那個皇上賜給五少爺的那一位從大隨國來的女人嗎？叫容……容宛舒？
兩年前，容宛舒被五少爺帶回來的時候，直接領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裏就走了。
那意思，是任憑老夫人處置。
如果容宛舒不是大隨送來的女人，那容貌與五少爺倒是般配，一見驚為天人，她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哪個足以與她媲美的，可惜了。
徐嬤嬤問：“我讓你去看看大夫來了沒，你去找她來做什麼？”
皎月咽了咽口水：“她、她能治好老夫人。”
聞言，徐嬤嬤招手讓她過來，伸手戳她的額頭，一點沒留情，光潔的額間一個又一個紅印子，邊戳邊罵：“你這腦袋是不是讓門板給夾了？還是腦子裏灌了水，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就敢往老夫人院子裏領！”
要是老夫人真出了事，讓老爺少爺們知道，她們全部玩完！
徐嬤嬤手勁大，皎月疼得直叫。
容宛舒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老夫人，道：“老夫人撐不過一盞茶。”
徐嬤嬤住了手，紅着眼低斥：“莫要胡說八道！”
神色卻多了一絲緊張。
容宛舒道：“你要是能保證大夫一刻鐘能到，這話就當我沒說過。”
老夫人的面色已經開始由紫變黑，從額間逐漸向脖子蔓延，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團黑雲中，徐嬤嬤被這快速的轉變弄得心驚肉跳。
“你有什麼辦法？”
容宛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老夫人是中毒了。”
徐嬤嬤幾十年的飯不是白吃的。老夫人的身子向來健朗，怎會突然無故暈厥，且她耳鼻口面異樣，心中早有猜想，所以並沒有多驚訝。
年紀輕的皎月忍不住驚呼：“中、中毒？”
誰這麼大的膽子，敢給老夫人下毒？
徐嬤嬤心底有了想法。她指着容宛舒，喝道：“把這個女人抓起來！等二老爺回來發落！”
皎月驚疑不定的視線在容宛舒和徐嬤嬤之間打轉。
徐嬤嬤一邊高喝一邊伸手就要去抓容宛舒。
“還愣着幹什麼？”
皎月立即衝上去幫忙。
容宛舒身嬌體弱，丫鬟婆子做慣粗使活計，一人壓住她一邊胳膊，頃刻間分毫動彈不得。
“老夫人的飲食都是經你的手，她死了，你還能好過？要是我被人污衊，死前肯定反咬你一口，拉上幾個墊背的下去陪陪我。”
徐嬤嬤驚怒交加，手上使勁一折，容宛舒吃痛驚呼，細碎的絲髮被不斷冒出來的冷汗浸濕，緊緊貼在額間。
她忍痛道：“我能救老夫人，再遲一會她真要去見閻王了。”
皎月見徐嬤嬤還在猶豫，焦急道：“嬤嬤，要不讓她試試。”
皎月心裏怕得要死。萬一老夫人真死了，自己難不成真的要被冤枉去陪葬？她才十八歲，還沒有成親生子。
容宛舒手臂忽然一松，徐嬤嬤將她往前一推，威脅道：“要是老夫人有個好歹，我就趕在老爺來之前把你給折磨死。”
容宛舒來到榻前，看了一眼老夫人沉靜的面容，心裏百般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