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楚韶曜沒想到,這雙腿竟然如此沒用,連話都不會說。
明明這雙腿會跑、會動,能看見,能聽見,慫慫的性子裏也透着一股兒小機靈,怎麼就不會簡單的開口說話呢?
趙若歆:……
其實還是刻意推測出來的。如若這雙腿兒會說話,應該早就徹底假裝成他,把煜王府的僕人們指揮得團團轉了吧?畢竟“他”在沒發一言的情況下,就已經派着欒肅做這做那了。從這點來說,這雙腿還真是貪圖享受、好逸惡勞。
又多了點嫌棄呢。
也怪楚韶曜之前下意識地就將雙腿里的靈智代入成雙生魂魄或者邪祟精怪一類的,理所當然地就認為作為精怪的腿兒理應擁有不凡技能。誰知道它竟然那麼平凡普通又自信呢?
可不是自信么?
你連當一個邪祟精怪都不配,也好意思自稱神仙?
驢誰呢?
從古至今那麼多的神話傳說,就沒聽說過一個神仙這般無用的。就連志怪奇譚里記錄的那個彷彿腦子有坑的七仙女秀娥,人家也是會點石成金、撒豆成兵這類仙術的,況且人家腦子再有坑,也是附在了神筆之上,哪像你這廢腿?
楚韶曜在心裏將有關自己雙腿的性格資料卡又更新補充了些:慫、膽小、擅書寫、嬌氣、好逸惡勞、油嘴滑舌、傻敷敷的……
噫。
真得好嫌棄啊!
趙若歆可不知道楚韶曜在心裏將她朝奇奇怪怪的方向揣測和琢磨,替她貫上這樣那樣莫名其妙的缺點。她見楚韶曜久久陷入了沉默不說話,還以為自己杜撰的神仙身份將對方唬住了。
“放心。”她在霜地上寫道。“我對你沒有惡意,只要你將我供奉得好好的,我就可以考慮讓你經常體驗像今天這種的,站起來奔跑跳躍和轉圈圈的感覺。”
楚韶曜唇角掠過一絲嘲諷。
風急速吹過耳畔,身體於空氣中翱翔,兩側樹木景物極速倒退,這種奔跑着的律動感和生命感,是他這種殘缺之人只要體會過一次就必然會深深眷戀的。
沒辦法拒絕。
然而奔跑着跳躍着的並不是他,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他能體驗什麼?身體失控、萬事不由自己控制,將身家性命託付於他人之手的感覺么?
他楚韶曜從不喜歡被人威脅着做事。
“你想要什麼?”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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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肅在煜王府角落找到他家王爺的時候,他家的潔癖王爺正倚着佈滿泥巴的花壇躺坐在泥地上。
出來時披在肩上的那件青藍色貂皮大羽斗篷,被解下來嚴實地裹住了癱在地上的雙腿,露出只穿了單薄睡袍的瘦削上身,在寒風中姿容庄貴地筆直挺立着。
“王爺!”欒肅連忙解下自己身上的灰鼠皮披風,心疼地覆在楚韶曜身上,同時看向他的腿:“您的腿?”
“送我回去休息。”楚韶曜說,並沒有解答欒肅的疑問。
“是。”欒肅斂容。暗衛所多年的訓練和教導使得他養成了對主上私事不聞不問、閉口不言的好習慣。
“對了。”進入煜王府正院冰冷的主卧時,楚韶曜不經意地說:“明兒將這張烏鐵木床給扔了,去皇莊要幾個工匠來,給房裏盤幾張地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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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妹妹,歆妹妹。”
趙若歆睜開眼,眼帘映入一個俊逸儒雅的男子,衣着華貴、氣宇軒昂。她眨了眨眼,又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她終於又穿回了自己的身體,正卧在暖閣屏風前的軟榻上。
“嗚嗚,席軒哥哥。”趙若歆鼻子一酸,委屈地落下了眼淚。
來人正是她的未婚夫,晉國三皇子殿下楚席軒。
晉朝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麼嚴苛。趙若歆和楚席軒又是幼年訂婚,彼此相知相熟。
晉帝當年給他們二人賜婚後,為了彰顯對虞家遺孤的重視,也為了增進小兩口的感情,免得他倆將來發展成一對盲婚啞嫁的怨偶,特命楚席軒拜了趙若歆的父親翰林學士趙鴻德為師,讓楚席軒在宮裏學習皇子課程之餘,進入趙府同趙若歆一道,在趙府家學中聽講。
因而楚席軒對趙府上下都很熟悉,和趙若歆也較一般的未婚情侶更為親密。
“怎麼哭了?”楚席軒手忙腳亂,從懷裏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趙若歆擦眼淚。“誰欺負你了?”
“煜、煜王、沒誰欺負我。”趙若歆抽抽嗒嗒地說,想要告訴未婚夫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倒霉催經歷,又萬千頭緒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含糊過去,委屈得精緻的小鼻尖兒都粉紅了。她委屈地嘟着嘴兒,用力地抹去眼淚,勉力對楚席軒露出笑容:“席軒哥哥你怎麼來了?”
“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聽說你之前受了風寒一直沒好,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楚席軒說,擔憂地看着趙若歆:“怎麼病得這麼嚴重?人也瘦了一圈。方才我叫了你好些聲,你都沒反應,嚇死我了。”
不說還好,一說趙若歆又委屈了。
“席軒哥哥,你說我這回生病,要是一直都不好該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小傻瓜。不過是尋常風寒罷了,歆妹妹你身子一向強健,尋常不容易生病,所以一旦生起病來勢頭是比別人要兇猛些。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仔細養一養,明年開春天氣暖了就好了。”
“是嗎?”趙若歆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卻也附和着點了頭:“我一定好好養身體。”
“席軒哥哥,你和煜王關係好么?”趙若歆忍不住地問道。
“你是說煜王叔?”楚席軒的眉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你怎麼想起來問他?替月姑娘問的嗎?”
趙若歆想說是我自己問的,但又沒理由,只好點頭:“就是突然好奇了。”
“他是長輩,只是小時候和我們一起在上書房念過幾年書,大了就沒什麼來往了。”楚席軒語氣淡淡的,“父皇比較偏疼他,讓他年紀輕輕就掌了權。其實他能力也就那麼回事兒,不過是仗着皇爺爺當年給他留下了不少謀士能人替他辦事。”
“席軒哥哥,”趙若歆笑起來,眼瞼下面還掛着幾滴晶瑩的淚珠:“你猜你現在像什麼?”
“什麼?”楚席軒莫名所以。
“你像話本子上畫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小狐狸!”
楚席軒:……
“其實我覺得煜王還好啦,他雖然為人殘酷暴戾,但是能力還是很強的。”趙若歆這兩月在煜王府,沒少看見楚韶曜批閱各種奏摺和處理各種公務,她不得不承認,楚韶曜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前幾年和魏國的大戰,不也是他到了戰場才力挽狂瀾的嗎?”
“那也是他帶去了不少精兵能將的緣故。況且我大晉與魏國本可達成同盟,卻因為他而生生又多打了幾年仗。”楚席軒乾巴巴地說,語氣有些生硬:“好了,歆妹妹,我們不要提他了。我只能告訴你,從婚嫁的角度說,煜王叔他不是月姑娘的良配。”
“噗。”趙若歆莞爾一笑,心裏平衡了。
看來不是她一個人討厭楚韶曜,就連楚韶曜的親侄子,她的未婚夫楚席軒,也很討厭他。
這個喜歡虐腿的變態,活該活成孤家寡人!
楚席軒獃獃地看着趙若歆。她眼睛彎成好看的新月弧度,膚白如新剝的鮮菱,明媚眸子裏透着靈動的狡黠,因着久卧她烏黑的長發並沒有盡數盤起,而是幾縷散落在耳邊,平添了幾分纖弱嬌憨的美感,她笑起來鮮妍艷麗,似百花齊齊綻放。
少女一笑,滿室生輝。
楚席軒一向知道他的未婚妻姿容絕美,可每次新見,趙若歆總能叫他看呆了過去。
“席軒哥哥?”趙若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席軒回神,若無其事地咳了兩聲:“瞧我,差點忘了。御花園裏出了一批冬季不敗的鮮花,我知道你喜歡,特地從母妃那裏討了幾盆來給你。”
他拍拍手,身後小廝從外面搬進來一盆盆千姿百態的鮮花,爭奇鬥豔地擺滿了整個暖閣。
“居然還有芍藥花!”趙若歆眼睛一亮,看着榻前那許多嫣紅奪目的芍藥。
芍藥這種花種艷麗妖嬈,最適合觀賞。然而眾所周知,煜王名同芍藥。故王公大臣家裏少有栽種芍藥的,唯恐犯了煜王的忌諱。
“你喜歡?”楚席軒也笑起來,“這是太後娘娘親自帶着各宮宮妃培育的,如今各宮裏栽種得最多的就是這種蝶翅芍。”
“喜歡!”趙若歆快活地說,拈起面前一朵火紅碩大的芍藥花,握於手中一把揉碎。嫣紅的花汁塗了滿手,方才還妖艷綻放的芍藥瞬間成了一把爛泥。趙若歆語調歡欣又雀躍:“我可太喜歡了!”
小樣兒,治不了你楚韶曜,我還治不了你芍藥花么!
楚席軒:……
煜王府,楚韶曜正滿臉陰鷙地輕叩着自己的雙腿:“醒醒,莫要裝死!本王耐心有限,再給你三個數的時間,馬上給本王醒過來!”
“一萬零四百零五、一萬零四百零六、一萬零四百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