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初冬,氣溫驟降。
今天倒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毫不吝嗇。
夏昀剛走到隔壁家門口,張姨正好推開大門,抬眼便看到了他。
爬滿了常青藤的圍牆被風一吹,深深淺淺綠意盎然,少年站在蔥鬱之間。
他穿着不和季節的單薄黑襯衫,隨着側目的動作,下頜、脖頸再到鎖骨,拉出一條削瘦優美的曲線,他的身影完全浸泡在清白日光里,皮膚透出無機質的冷白。
那雙眼睛內勾外翹,眼神輕而淡,看過來時帶着凌厲的美感。
張姨頓時笑容滿臉:“怎麼來得這麼巧,走,阿昀,我們去見你親媽。”
夏昀只微微點頭,跟在她身側。
“你張叔正在村委會接待你媽,這次你媽親自來接你,說明他們還是很看重你,上次只派了司機來,肯定是沒空,”張姨看了看他,繼續說:“我打聽了,徐家是江城有名的企業世家,你過去之後,讓你媽媽給你安排個好學校,繼續讀書,別再進什麼娛樂圈了,你這麼聰明,考個大學多好……”
身側的少年垂着眼皮,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不太在意道:“嗯。”
今天是他第一次見他親媽,準確來說,是這具身體的親媽。
夏昀在兩年前穿到了這具同名同姓的身體上,穿過來時,他擁有了一本書中屬於他的記憶。
在這本名為《所有人都寵我》的小說里,主角林熙跟着母親林媛嫁入豪門,因為從小體弱多病、乖巧懂事,徐家大哥們都很寵愛他。
直到在國外治病時,林熙被查出他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正主夏昀回歸。
和精英教育出來的林熙相比,夏昀是被扔在在村口的棄嬰,被村裏的夏老先生收養,從小放養。
林熙成績優異,名流圈內人見人愛。
夏昀讀書讀不好,高二被星探挖進娛樂圈,唱跳演技都不行,只會炒作,人人都罵。
回豪門后,夏昀三番五次想排擠林熙,襯托之下林熙顯得可憐又無害,得到了大哥們更多的關懷。
而夏昀,親媽覺得他丟人不管他、徐家覺得他心術不正諷刺他,最後流浪街頭、孤獨慘死。
林熙佔用了十八年本該屬於原主的生活,佔盡原主沒有體會過的親情,到頭來,原主卻因為回歸豪門而失去一切。
有夠諷刺。
“來,到了……”張姨欣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夏昀還沒走近,裏面傳出一個女人不耐煩的聲音——
“總之我今天過來,不是想帶他走,你是不是覺得一萬不夠?我每個月給你兩萬,兩萬塊,只要幫我看着他,你吃虧嗎?”
張姨腳步頓住,停在他身前。
緊接着,是張叔氣急敗壞的聲音:“什麼一萬兩萬?!這是錢的問題嗎??你是他親媽,自己的孩子花錢讓別人帶,還不願帶他回家……你、你這是哪來的道理?!”
不帶人走、兩萬塊、讓別人帶……
滿懷期待的張姨愣住了,她難以置信地往裏看。
裏面的女人保養得當,容顏艷麗,黑色馬海毛連衣裙外是雙面暗紋披肩,挽着小皮包的手上珠光閃閃,飾品一看就價值不菲。
與一旁衣着樸素的村民對比鮮明。
她想到什麼,語調輕了些:“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今天特意過來,也是想儘快了結這件事。我養了熙熙十八年,他身體不好,去年一整年我都在國外陪他治病,知道這件事後,他難過到飯都吃不下,我不能再刺激他了……”
張叔眉頭緊皺:“但是阿昀才是你的親生孩子!你就不能多分一分關心給你的親兒子嗎?!”
女人紅唇微揚,她有些驕傲:“熙熙成績優異、鋼琴出眾又禮貌懂事,是我花了無數心血培育出來的孩子,夏昀連學都沒上,怎麼能和他相提並論?”
她完全沒留意到這句話會給人多大的傷害,甚至嘆了口氣:“我本就是我丈夫的二婚,我把這種孩子帶回徐家,徐家會怎麼看我?”
張姨臉色煞白,這是什麼母親?阿昀要是聽到這話該有多難過?!
她連忙趕緊回頭,想拉上夏昀走,沒想到少年正靠在門口,沒什麼表情地半垂着頭。
烏黑額發下,睫毛又長又密,鼻尖上落了一點日光,沖淡他身上的冷意。
“阿昀,我們回去吧……”張姨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但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孩子去那種家庭受罪!
“進去說。”夏昀鴉翅般的睫毛一揚,眼裏沒什麼情緒,抬腳直接走了進去。
“不是,阿昀……!”張姨來不及拉住他,少年早已走近了大廳內。
女人顯然不想再浪費時間,她慢條斯理地從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推至桌面上:“張先生,很感謝你之前幫忙照顧夏昀,這是之前的辛苦費,以後怕是還要麻煩你……”
“刺啦”一聲。
噪音打斷了女人的話,女人沒好氣地看向聲源處,目光觸及到那名推開玻璃門的少年時,表情怔住。
夏昀的五官實在太出眾。
尤其是那雙眼睛,輪廓極為漂亮,右眼眼尾上方映着一顆小痣,這麼隨意地瞥過來,眼尾上挑而帶來的張揚感極為鋒利。
明明看過照片,可現在這麼直面這張臉,林媛第一反應依舊是驚艷。
夏昀不僅繼承了她的美貌,而且更加耀眼。
張叔正焦頭爛額,哪想到夏昀這個時候出現,慌張道:“孩子……這、我們在談事,你要不先出去等我們會兒?”
“不用,直接說。”夏昀說完,一手搭在桌上,露出削瘦清晰的腕骨。
張叔咳嗽了聲,嘴上溫聲道:“阿昀,這位就是你媽媽……她今天特意過來看你……”
林媛雙手交疊,語氣不太客氣:“現在是我們的家事,麻煩你們回去吧。”
張叔一胸腔的悶氣,還沒發作,夏昀看向他:“張叔,您先和張姨回去。”
“……好,你……你完事兒給我們回電話。”
等人離開,林媛上下打量了夏昀幾眼,抬手撫了撫鬢髮,笑容優雅卻不帶一絲感情:“昀昀,今天媽媽過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生活費,媽媽忙,沒辦法一直陪你。”
說著,她從包里又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這裏面有一百萬,當做媽媽給你的見面禮,收下吧,只要你好好待在這裏,媽媽以後還給你更多零花錢。”
林媛早就摸清了夏昀的底細。
他當初休學進娛樂圈,就是為了賺錢,可惜唱歌跑調、舞台僵硬跤,演個戲只會瞪眼歪嘴笑,一年多下來除了炒作毫無熱度。
一無是處。
她花了太多精力在林熙身上,沒有心思也不想再去培養另一個。
更何況,夏昀是個沒有任何天賦的廢物。
她今天一定要讓夏昀心甘情願待在這裏,萬萬不能帶夏昀回去丟她的臉。
然而等了幾秒,想像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夏昀靠着牆,臉上的神情至始至終沒怎麼變:“一百萬?”
這三個字說得極為緩慢,他的眼睛本就極具攻擊性,這麼半垂着眼往下一瞥,自帶嘲意。
冷而囂張。
林媛方才收斂起來的高傲神情再度浮現,強行忍耐道:“怎麼,還嫌少?我今天實在沒時間,這卡你先拿着,等過段時間——”
“夫人,徐老爺的電話。”一直站在角落的保鏢出聲,將手機遞給林媛。
林媛看到來電顯示,一陣錯愕。
徐老爺子知道夏昀的存在後,一直想將人接回來,是她一直拖着。
徐正性情溫和寬厚,非常疼愛小輩,當初即使對着沒有血緣關係的林熙,其寵愛程度不亞於他的親孫子。
他人老了容易心軟,得知夏昀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一心想幫助他。
林媛能站在現在這個位置,全靠徐家對她兒子林熙的寵愛。
但是夏昀本性惡劣、毫無優點,徐正說不定會被他氣出病來,到時候連累她!
她特意趕在徐正說好的日期前過來,就是不想讓他接走夏昀,花錢讓夏昀留下,先斬後奏。
林媛內心閃過無數念頭,平復下來后輕聲道:“爸……怎麼了?”
“你去見那孩子了?”徐正聲音醇厚溫和,語句間滿是笑意:“上次就冒冒失失的,只派了司機過去,怎麼這次又一個人行動?他現在什麼情況?”
林媛掃了眼面容冷淡的夏昀,低聲道:“我還在勸。”
“你把電話給他,我勸勸他。”徐正說。
林媛手指鎖緊,表面卻一派平靜柔和:“好,您和他說。”
她緊緊捂住收音筒,對夏昀小聲說:“這是你爺爺,徐家掌權,好好和他說話,有禮貌點。”
夏昀沒回她話,接過電話。
林媛生怕他丟人現眼,還想說什麼,夏昀已經開口:“您好。”
“唉,是昀昀吧?我是你徐爺爺,本來想明天過去看看你,你媽那人就是着急,”徐正笑了笑,老人聲音聽起來挺有精神:“上次司機和保鏢過去,嚇到你了吧?你別怕,我們這兒的人都很歡迎你,房間都特意給你收拾好了,跟着你媽過來住,好嗎?”
夏昀聽得出來,老頭子很想見他,那是長輩對於小輩的,不帶偽裝的關愛。
這感覺分外熟悉。
在書中,徐正一開始對林熙無條件的疼愛,間接促成了另外幾個哥哥對林熙的寵愛。
夏昀自然也知道,徐正目前還在掌管徐氏公司,徐氏公司與MPC科研實驗室有合作……
他閉上眼睛,過了兩秒才回:“好。”
“這就對了,”徐正鬆了口氣,笑意盈盈,“快和你媽一起回來,我在家裏等着你。”
林媛在旁邊聽了全程,指甲深深扎進掌心。
夏昀之前明明不願意,怎麼今天這麼輕鬆就答應了?
林媛收回手機,還在期盼有轉圜的餘地:“你想好和我一起回去了?過去之後必須聽從安排,徐家規矩很多,但是你待在這裏的話,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我能給你花不完的零花錢……”
夏昀掃了她一眼。
乖戾、冷漠。
明明沒說話,眼裏卻寫滿——閉嘴。
林媛狠狠皺起了眉。
這哪是孩子看媽媽的眼神?!
果然是鄉下長大的野孩子,一點教養都沒有!
林媛捏緊手提包,她之前看夏昀在網上的綜藝,非常討厭夏昀身上沒有自知之明的野氣。
那是極為尖銳的沒涵養、野蠻。
夏昀沒再看她,示意那保鏢:“帶路。”
林媛強忍胸悶氣短,抿唇跟上。
一牆之隔外。
寬敞的停車場上,一輛房車玻璃窗半開。
季承遠一手搭在窗沿上,吐出一口煙,沖裏面的人說:“你這剛殺青,前面就上演了一出好戲。”
裏間卧室關掩着,只開了一條沒關嚴實的縫。
隨即,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拉開隔斷門。
男人身形修長挺拔,漆黑額發半遮住深邃的眉骨,眼底隨性溫和。
高而直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銀絲眼鏡,狹長眼尾微揚,有幾分繾綣的意味。
但季承遠作為他十年的兄弟,非常清楚,陸傾只是外表看起來溫柔慵懶,實則極為冷淡。
比如現在出來拍個大導的戲,只招臨時助理,殺青就解約。
明明擁有數億追隨者,卻平淡猶如面對一堆數據。
好像他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堵牆,也完全不想融入這個世界。
陸傾透過玻璃往外看了幾秒,收回視線,尾音低而慢:“準備走了。”
季承遠嘆了口氣,不着調地開始哀嚎:“陸爺,我這電腦怎麼辦啊?反正這邊也結束了,我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您幫我聯繫一下技術人員唄?”
陸傾換上淺灰色長風衣,落肩款式顯出幾分慵懶,他漫不經心道:“明天再說。”
“要是我能聯繫到SIMPLE大神就好了,可惜他總神出鬼沒,”季承遠將手裏的煙掐滅,過了會又問:“裴少約了我們一起去M島,你去不去?”
“不。”陸傾對面的窗外,是少年離開的背影,“我接了個真人騷。”
季承遠手一抖,一臉見了鬼的模樣:“真人騷?!”
與季承遠的驚恐截然相反,陸傾坐在高高的白色沙發上,面容懶散,鏡片因為溫差而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朦朧了漆黑狹長的眼,看不清神情。
他微微皺了下眉,抬手摘下眼鏡,淡聲對司機吩咐。
“去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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