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常慶長公主的兒媳婦秦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看着也是慈眉善目。
如今常慶長公主是不管事的,府上諸事都交給秦夫人主管;大兒媳董氏也跟在秦夫人身邊幫忙照看着,安頓了姑娘們在花間吃着宴席,秦夫人又去招呼起一眾夫人太太們。
秦夫人娘家姓張,正是影萍、盛萍姊妹的小姑母。
“敏妹妹。”秦夫人見到賈敏已是眉間染笑,親和地挽上賈敏招呼她進來,“我婆婆聽說你來了,讓我等你帶你過去見她呢!”
賈敏含笑道:“勞長公主記掛着,可實在是我的罪過了。”
秦夫人拉着賈敏進屋,嫣玉黛玉姊妹就去花間和姑娘們一起玩。
剛除服的薛洛也在宴上,正同江詩在說著話;雖仍是青褙藍裳的打扮,卻不似從前那般冷若冰霜,好像也染上了幾分和煦。
卻是盛萍見到她們姊妹,起身歡快與她們相說:“嫣妹妹,玉妹妹。”
“盛萍姐。”低聲喚了盛萍,嫣玉抬眼就看見薛洛回頭朝她們望過來,她眸色幽邃,似無底的寒潭將她們吞沒。
她還記得薛洛坐在亭下吹着折楊柳,楊柳曲盡,楊柳曲散。
薛洛勾起怪異的笑容:“林家妹妹,學堂一別,許久未見了。”
顯然薛洛不想再提起她和嫣玉曾在清平寺后相見之事,嫣玉明會其意。
在薛洛除服后,她的長姐趙王妃正操心着妹妹的親事,李家就來提親;由李四太太牽了紅線,請江太太做大媒,為李家三公子向薛洛提親。
李家與薛家的親事就定在明年開春,如今薛洛已是待嫁之女。
知道的清楚是江娘子收了薛洛做內門弟子,所以想要將薛洛娶進來當李家的媳婦;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家也來蹚渾水,娶了趙王妃的胞妹以同皇親國戚攀上姻親。
黛玉卻是不知先前的事情,看見薛洛只笑道:“洛姐姐,你也在?”
“林二妹妹,過來坐吧!”薛洛莞爾,拉着黛玉到她和江詩中間坐下。
嫣玉就和盛萍到另一邊坐下說話,盛萍喋喋與嫣玉說起:“本來我想帶我家小七一同來的,我母親卻不允,說小七年歲尚幼,等她長大后才能出來玩。”
聽着盛萍三句不離妹妹,嫣玉不覺粲然:“小時候我家玉兒也是冰雪一團,我還真怕玉兒被人拐走了,可讓我憂心了。”
盛萍聽她這話覺得怪異,回頭望了一眼正與薛洛、江詩說話的黛玉,很是狐惑:“我記得你與玉妹妹是雙生姊妹,應是同歲。”如何聽着嫣玉這般語氣,好似她比黛玉還要大上三五歲般。
嫣玉才輕笑着說:“許是我記事比較早。”
盛萍卻回頭望向她姐姐影萍,顯然影萍也聽到了她們的話,只是挑眉不咸不淡道:“便是我記事得晚,也記得你從前的蠢事。”
“我姐姐素愛譏諷我。”盛萍撅嘴氣鼓鼓地道。
“你兄弟姐妹俱有,便是最大的福氣了。”嫣玉一板一眼地跟她說,“我可還想有個疼我的好姐姐呢!”
她們正說著話,無意中卻聽見坐在琉璃花架邊的姑娘向齊彤問起:“怎的近日未見寧安?你可知緣故?”
齊彤嘆息:“前些時日我去過理國公府,聽我姑母說,寧安是病了。”
見那姑娘衣着華貴,鬢上戴着紫金釵冠,便應是南安郡主以濛。
聞說柳寧安病了,幾個姑娘都朝這邊望過來細聽,齊彤卻再不說話了。
“算來我也是日久未見寧安,可知是得了什麼病?可還嚴重?”江詩追問。
“我也未見到寧安,只聽姑母說是染了春寒。”齊彤似乎不欲多言,只簡單說。
嫣玉想起柳寧安說的事情,看來如今理國公府的形勢也不好,不過是秉着家醜不可外揚才一直捂着未曾傳揚出去。
她也便當做渾然未知,做出擔憂狀:“上春宴時見到寧安姐還好好的。”
盛萍輕搖羽扇,嘆氣道:“這年氣不好,入春后又回寒了,與往年都不尋常。”頓了下她湊近到嫣玉身旁以羽扇掩面低聲說,“聽說清平寺前那兩株秋海棠開花了。我娘說,逆時開花,必有妖事。今春祈福,我母親都是去了城南的福安寺。”
若說逆時開花,嫣玉猜想應是百花司的秋海棠仙子打了個盹,無意將去秋的秋海棠推延到今春綻放。
不過世人皆對“花開逆時必有妖事”的說法深信不疑,她也不好拂了世人意。
卻是影萍輕飄飄地瞥了一眼盛萍,輕咳了一聲:“別亂說話!”
盛萍立刻放下羽扇正襟危坐,目光閃爍着幾分慌張。
其他姑娘都在各自說著話,顯然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們在說什麼。
正這時看見秦夫人扶着常慶長公主進來,姑娘們連忙起身向常慶公主行禮。
南安郡主與常慶長公主熟識,就輕笑着上前道:“長公主安!母妃讓我代她向長公主問安。”
南安太妃本亦是姜氏皇家郡主,后賜婚下降已故南安郡王,算來應是常慶長公主的侄女輩。
見到南安郡主,常慶長公主慈和地笑着撫上她的手:“是以濛兒啊!你母妃都在府上做什麼?她總能尋着借口不來拜會我。”
南安郡主忙笑說:“長公主可冤枉我母妃了!只是不知何故,宮中的貴妃娘娘突然召我母妃和嫂嫂進宮敘話,這也實是無奈。”
常慶長公主神色未變,仍是含笑拉着南安郡主,由秦夫人扶着在紅檀椅上坐下,向一屋子的姑娘道:“在我這裏都不用拘着,都坐下吧!”
姑娘們謝過了常慶長公主,才如故坐落。
“這是敏丫頭家的孩子吧!”常慶長公主掃過一遍,溫和問。
屋裏的目光驟然落在她們姊妹身上,嫣玉黛玉才連忙起身再向常慶長公主行禮:“小女拜見長公主。”
常慶長公主的神色愈發和然:“坐下吧。我平素都是隨性的,在我這裏不用拘着禮。”打量着她們姊妹,常慶長公主又笑道,“從前也聽榮國府老太太說起敏丫頭得了兩個姑娘,只是你們從前是在揚州未曾見過。如今見着,同敏丫頭當真長得很像。”便回頭與秦夫人說,“可見史君未有哄我的。”
初見到常慶長公主就受到如此稱讚,嫣玉黛玉姊妹羞澀得低頭,秦夫人接了常慶長公主的話:“日後姐兒可常過來玩。長公主見着你們這些年輕的小姑娘,可歡喜得緊。”
常慶長公主許是的確很喜歡一眾的姑娘,又向張家姊妹她們問着,只是見到薛洛就招她到身旁:“洛兒,到我這裏來。算來許多年未見到你了,如今都長這般大了。”
“姨母。”薛洛才到常慶長公主面前,低聲喚道。
常慶長公主摘下戴在頸脖上的如意珠給薛洛戴上:“聽你大嫂子說,你和李家孩子定了親。這如意珠是我出降時,和安皇後為我戴上的,如今便為你添妝了。”
薛洛似乎總被包裹在冰冷的外殼裏,冰涼的如意珠掛在她的脖子上,才將她冰冷的外殼撕開了幾分裂縫:“謝姨母。”
她的面容永遠都覆著化不開的萬年玄冰,只在方才閃過些許悵然。
前廳擺了宴席,姑娘們的席面靠近在水榭邊,正好嫣玉的座位同薛洛毗鄰。
酒盞里盛着清澄的酒水,散發出淡淡的青梅香;薛洛端起酒盞細品着,就聽見嫣玉的聲音響起:“洛姐姐的青栴綉,還是這般出神入化。”
綉着兩瓣柳葉的絹帕被風吹落在地上,薛洛聞言才回頭撿起絹帕:“多謝嫣妹妹提醒。”
“洛姐姐身上有雪的味道。”嫣玉卻望着薛洛輕笑着說,彷彿只是很隨意說著。
“嗯?”薛洛詫異,嫣玉才繼續道:“昨夜夜深折楊柳,楊柳曲散誰人知?”
薛洛端在手上的酒盞微微顫抖,已是撒了半盞到裳裙上。
嫣玉作驚訝狀,薛洛已然起身:“我無意濕了裳衣,嫣妹妹可願陪我去更衣間換了衣裳?”
“卻之不恭。”嫣玉亦起身隨薛洛過去。
兩人並排走在雕花游廊,榭下笑語漸遠,薛洛才緩下腳步:“嫣妹妹可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嗎?如今只你知我知,但說無妨。”
嫣玉暗嘆薛洛當真聰慧,就回首輕聲道:“世人說女子應當安於後院,禮教嚴苛。我生怕連累母親妹妹,故不敢妄言。”
“昨夜夜深折楊柳,楊柳曲散誰人知?今朝君來折楊柳,楊柳飛落滿城煙。”薛洛目光灼然,“你如何知曉這句話?”
“曾路過一奇人,這詩是他告與我的。”嫣玉語氣誠懇,卻在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薛洛既願吟起這首楊柳謠,便是願意與她繼續這個話題,“那奇人說曾見過一對伉儷在楊柳堤上放紙鳶,唱的便是這楊柳謠。”
這些事情都是穆莨告訴她的。
楊柳謠是昔日河清公主寫給駙馬薛嵩的。河清公主與薛嵩夫妻恩愛,曾在楊柳堤上放着紙鳶,薛嵩吹奏着楊柳謠給公主。
這般半真半假之言,足以讓薛洛起了疑心。
果然看見薛洛的眸光變得飄忽,沉思許久才問:“那位奇人,他可還說什麼?”
嫣玉舒氣:“清平寺后的綠菊開了。”
薛洛神色大變,仿若很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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