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肉
“喀嚓”一聲響,花仔負在背後的兩截長刀拼在了一起,刀刃直抵在姜安城咽喉。
“姓姜的,你知道上一個不讓我吃肉的人,現在墳頭草有多高了嗎?”
姜安城:“若是不學兵法,二當家就不用受我管束。”
“吃肉關兵法屁事!”花仔怒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教我是吧?昨晚上就不讓吃,到今天還不讓吃!你是不是想故意餓死我,然後你就不用教了?!”
“孫子曰: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前朝梅將軍有註:智能發謀,信能賞罰,仁能附眾,勇能果斷,嚴能立威。”
鋒利的刀刃就擱在頸邊,但姜安城臉色如常,沉聲道,“為將者想要鈐束下屬,首先要學會鈐束己身。人若受制於區區口腹之慾,與禽獸有什麼分別?放任己身,便難以取信服眾,不能取信服眾,又如何號令麾下?麾下無人,又何以為將?”
“……”花仔的瞳孔開始渙散,好一會兒之後,她甩了甩頭,“說、人、話!”
姜安城看她的眼神有幾分像看一截朽木,嘆了口氣:“你需得學會約束自己,才能約束你的部下。約束不了部下,你就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將領。這便是我要給你上的第一課。”
聽這話的意思,好像還是很願意教她的樣子。花仔臉色好看了一點:“所以你沒打算逼我走?”
“二當家,你以為我很閑么?”姜安城忍不住再嘆了一口氣,“一,既是雍容所託,我便不可能不教;二,即便是不教,我定會直言相告,必不會浪費這個時間折騰你。”
花仔打量他,他的神情從容沉着,目光看上去甚是堅定,不像是說謊。
但禁肉食這個……
花仔一臉沉痛:“所以,非禁不可?”
姜安城:“非禁不可。”
花仔的腦子知道該放棄了,但咕咕叫的肚子不肯放棄,她咬牙,刀鋒又貼近了一點:“別逼我,信不信我真砍下去?為一頓肉挨一刀不值當吧?”
姜安城直視她,目光平穩得不像話。
“你難道就不怕?!”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她這把刀,無論什麼時候祭出來,都能嚇趴下一大片人。
“這把刀該有一百斤吧?”姜安城道,“二當家天生神力,刀法精妙,實不相瞞,若論單打獨鬥,我不是你的對手。這刀要砍下來,隨時都能砍。”
“你以為我不敢砍?!”
“若你真會砍下來,便是雍容薦錯了人,你絕不可能成為她所期望的大將。”
花仔好氣。從始至終,他的聲音都是一個語調,不驚不怒不惱不憤,五官也寧定柔和,但每一句話都能把她堵得死死的。
她咬牙:“隔一天禁三天/行不行?”
姜安城:“在我治下,家規即軍法。軍法不容討價還價。”
“喂,我都開始討價還價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台階下?哪怕禁五天開一天也——”
就在這時,花仔忽然看到姜安城的眸子猛地一震。
然後,他抬手扣住她的肩,迅速將她往旁邊一帶。
卧槽!口裏說著不害怕,原來是一直在準備突然發難!
花仔狠狠甩開姜安城,正要揮刀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忽然聽到了一絲奇異的聲響。
那是弓箭的破空之聲!
她倏地回頭。
時間像是被放慢,一支漆黑的箭頭刺穿空氣,貼着她的頭擦過,一縷髮絲在空氣中飄落。
如果不是姜安城推開她,這支箭將會貫穿她的腦袋。
而她方才那一甩,把救了她的姜安城推開一步,剛好推到了這支箭的射程上。
花仔一刀揮出,企圖拍開那支箭,但那支箭太快了,它疾如流星,筆直地向姜安城射去。
姜安城避無可避。
“姜安城!”
“安城!”
花仔的聲音和另外一個聲音撞在了一起,她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像灌了辣椒水一樣的情緒。
又辣又嗆又刺人。
是他救了她,她卻把他推上死路,她怎麼能幹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
是誰射的箭?
花仔滿面怒容,掄起刀就轉身去砍人。
然後,她這個轉身定在半途。
因為她聽到“篤”地一聲響,絕不是箭尖命中人體的聲音。
眼角餘光,發現姜安城手裏好像多了個什麼東西。
她猛地回頭,只見姜安城安然無恙,手裏多了一把的刀鞘。
她的刀太長,便改做兩截,學人家用雙刀的法子,兩柄把刀鞘固定在背後,用起來又輕巧又便利。
方才姜安城推她的時候,竟然從她背上拔下來一把。
而那支箭現在就躺在刀鞘里,他以刀鞘為盛具,接住了那支箭。
厲害啊!
花仔忍不住想為他吹一聲口哨。
姜安城把箭取了出來,刀鞘遞還花仔,道:“直呼師長名諱,罰跑十圈。”
花仔接過刀鞘,痛痛快快地:“好勒,沒問題。”
姜安城:“先過來見過榮王殿下。”
花仔偏着頭打量走進來的人。
他的年紀和姜安城差不多大,穿一身淺緋色緞袍,生得一雙流麗的桃花眼。手上挽的一張弓通體染着紅漆,以黃金鑲角,綴以寶石,十分華麗。
花仔朝他手裏點了點:“弓不錯。”
榮王:“……”
這在花仔已經是相當給面子的打招呼了,但榮王顯然沒見過這個款式的,忍不住將她上下打量。
一頭胡亂扎着馬尾的頭髮,一身胡亂穿着的衣裳,袖子挽得高高的,衣擺折進腰帶里,手裏還執着一柄大刀,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小流匪。
姜安城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按住花仔的腦袋,讓她完成了一個點頭彎腰的禮節。
花仔一面被他按着,一面低聲問:“哎,他是好人么?不是想殺你吧?”
王爺,自然是姓風的。她早就聽說過,姓風和跟姓姜的好像特別不對付。
姜安城看上去好像有一種想翻白眼的衝動,“王爺是自己人。你去吧。”
花仔看看姜安城,再看看榮王。
方才榮王出手的時候是射她來着,而她則是拿把大刀擱姜安城脖子上來着……頓時明白了。
“呵呵呵呵,誤會,都是誤會,我是來拜師的,夫子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師,我剛才那是……呃……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是給夫子砍蚊子來着。別看現在是秋天了,居然還有蚊子,秋蚊子,好大一隻……”
“二十圈。”姜安城打斷她的話頭。
花仔:“!”
怎麼還帶漲價的?!
她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收了刀,轉身就出去了。
“怎麼回事?”榮王訝異,“晴光和雲影都飛我那邊去了,這可是少有的事,所以我過來看看,結果一來還以為你被刺殺……安城,你這院子可從來沒帶外人來過,這小姑娘哪裏來的?”
姜安城嘆了一口氣:“王爺,請見諒,她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見告,你只當她在這裏是因為故人所託吧……”
話沒說完,忽見花仔從庭前跑過,腳步輕盈,神態輕鬆,百斤重的刀背在身上,輕若無物。
姜安城一怔,驀地喝道:“站住!”
花仔倒退着跑回來:“夫子,咋了?”
姜安城忍不住有些頭疼:“你在幹什麼?”
“跑圈啊。”
姜安城:“你怎麼跑的?”
“就繞着這廳堂跑唄。”
“……”姜安城撫額頭,“繞着院子跑。”
花仔的臉垮了,你知道你家院子有多大嗎大哥?!
不過看着姜安城的臉色好像不大好,她還是乖巧地,“好勒。”
掉頭就去跑了。
榮王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姜安城,悠悠地道:“你這個門生,看起來不好帶啊。”
*
花仔餓着肚子跑了二十圈,回來喝白粥都覺得香了。
蟹粉小籠包一口一個,一籠轉眼就沒了。
桑伯連上了十籠,花仔才終於擱下了筷子。
桑伯擦擦汗:“二當家吃飽了么?”
“湊合吧。”花仔嘆氣。
蟹肉不算肉,而沒吃肉,吃多少都覺得沒吃着什麼東西,空空如也。
桑伯道:“主子有吩咐,請二當家用完飯回房更衣。”
更衣?
更什麼衣?
很快有答案了,桑伯備下是一套男式衣衫,又服侍花仔將頭髮挽成男子髮髻,然後引着花仔出門。
姜安城那輛豪奢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停着了。
花仔掀了帘子上車,就見姜安城和榮王已經坐在車內。
姜安城今天沒有像昨天一樣穿官服,而是換了一件圓領袍,束着袖口,腰間繫着蹀躞帶,懸着一柄長劍,有幾分像街頭的遊俠。
但即便是作這樣的打扮,通體仍有一股雍容清貴之氣,且因為不戴官帽,只戴着一頂銀冠,更顯得眉青如墨,眸子溫潤。
花仔問:“我們去哪兒?”
姜安城:“麟堂。”
花仔:“我聽說當官的早上要上朝,夫子你不用嗎?”
姜安城:“告假。”
“扣不扣俸祿?”
姜安城望向車窗外,索性不答了。
花仔覺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的行為傷到了他的心,“咳”了一聲,解釋道:“那個……那會兒我不是故意把你甩到箭那邊的,我以為你要——”
“安靜。”姜安城頭也沒回。
花仔:“……”
糟糕。
拜師學藝頭一天就把夫子得罪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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