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夜已深。
花仔在等待。
她伏在屋頂上,蜷縮成貓一樣的姿勢,藉著屋脊的掩護,完美地隱藏住身形。
屋頂旁邊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樹葉已經全黃,風吹來就沙沙作響,花瓣一樣飄落,覆蓋在她身上。
萬事俱備,只等獵物的到來。
長街寂寂,最會哭鬧的孩子都已經被哄睡了,整條街只剩偶爾傳來的一兩聲狗叫。
但她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她已經打聽過了。
他都是在深夜離開衙門,這條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
終於,長街的盡頭亮起了兩盞燈籠。
緊跟着,傳來了馬蹄聲的嗒嗒聲,以及車輪碾過青石板的粼粼聲。
那是一支車隊,前面八名侍從為前導,身上穿着甲胄,一手扶刀,一手提着燈籠。
燈籠的光芒照在刀上,刀鞘上的姜花紋路清晰可見——那是姜家的族徽。
姜家府兵之精銳,名馳天下。
八人之後,是四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馬首上佩着黃金面甲,額上與頸下皆垂着紅纓。
四匹馬拉着一輛華蓋馬車,車壁飾以錯金雕欄,呈井字交接,每一道接口處,皆嵌着一顆圓溜溜又光閃閃的寶石——花仔動用了所有的眼力仔細觀察,看起來像是紅寶石。
有錢。
肥羊。
花仔握緊了刀,上身抬起。
風拂過她的髮絲,她的嘴角微微翹起。
馬車後面還有十幾名府兵,再加上車夫,一共是二十五個人。
——小意思。
一陣風吹過,銀杏葉打着旋兒從枝頭飄落,向著街面墜去。
在樹葉飄落的那個瞬間,最前面的府兵聽到了一陣細碎的、清靈的鈴聲。
像某種飄渺的仙樂。
然後一股勁風撲面。
“有刺——“
最前面兩名府兵拔出了刀,一柄大刀沉沉地壓住了他們的刀鋒,也壓住了他們舌頭底下的那個“客”字。
大刀柄長五尺,刃長兩尺,開雙刃。
巨大的力道先是壓在他們的手腕,然後是手臂,最後兩人雙手握刀,雙刀都扛不住這樣的力量,兩名府兵發出一聲悶哼,刀柄撞上自己的胸口,雙雙吐血。
“哦嚯。”花仔吹了聲口哨,“姜家府兵,不過如此嘛。”
兩名府兵又吐了一口血,不知是因為餘力未消,還是氣的。
兩人扛下了這第一刀,為後面的府兵爭取到了時間,花仔被府兵們團團圍住。
車夫拉開了馬車上的帘子。
馬車內有着幽幽的、柔和的燈光,照出車內人清俊優雅的眉眼。
那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即便是一個人坐着,他的身形也端莊挺拔,讓花仔想到了天虎山頂峰上終身屹立不倒的青松。
他身上穿着深紫色袍服,腰間佩金魚袋。花仔打聽過的,紫袍金魚,乃是正二品大官的服色。
本朝的正一品只有三員,乃是太師、太傅、太保,這三者皆是虛銜,正二品便是位極人臣。
這麼年輕的正二品,舉朝只有一個,那就是姜安城。
一般人想要爬到這個位置,少說也要三十年,但誰讓人家是姜家嫡子?
姜安城一出仕就是正四品,再加上近來有迎立新帝平定叛亂之功,若不是實在太年輕,就算封到正一品,也沒人會覺得意外。
此時他手上還握着一卷書,並未放下,臉上沒有一絲意外或者慌張,彷彿突如其來的不是一名刺客,而是一隻路過的小野貓。
真是……毫無被劫的自覺啊。
很容易讓劫匪傷自尊的。
“姜家少家主?”花仔朝馬車內勾勾了手指頭,“要不要下來跟我過兩招?打得過我,我就放你走。”
“大膽狂徒!”府兵們一聲暴喝,揮刀砍向她。
花仔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
這些人裝備精良,刀也不壞,還有人使鏢使鞭使繩子,打算絆住她捆住她,但是沒用。
刀被磕飛,繩索被斬斷,就算縛住了她的腿,也無法阻擋她一步步往前,離馬車越來越近。
無關裝備,也無關技藝,威名能震懾天下的姜家府兵,在她面前變成了小孩子的玩意兒,因為他們的力氣太小了。
在距離馬車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里,一名極壯碩的府兵雙手握刀,口裏狂喊,向她衝過來。
花仔收刀,抬腿,一腳踹中他的心窩。
他的狂喊變成一聲長嚎,以一道優美的曲線跌過長街,落在了街心,一動不動了。
所有的府兵都愣了愣。
這人名叫付大元,高八尺,重三百五十斤,但被這一腳踹得飛出去的樣子,好像一隻風箏。
被圍在當中的是個女孩,身高還不到付大元的胸膛,頭上扎着一隻亂蓬蓬的馬尾,臉上有一雙圓溜溜光潤潤的眼睛,如果不是她手裏那柄比她還高的大刀,活脫脫就是一個出來買糖吃的鄰家小姑娘。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一腳把付大元踹飛了。
這是……什麼妖法?
“虎踞,丙字陣。”
馬車裏傳出姜安城的聲音。
這聲音永遠鎮定、平穩、沉靜,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安撫了府兵們驚懼的心。
花仔詫異地發現,原本對她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府兵們像是被注入了某種神秘的力量,忽然之間開始礙手礙腳起來。
每一把刀砍過來的角度都變得刁鑽,中間還有暗器和繩索出沒不定,花仔一時間手忙腳亂起來,完全是靠着刀上的蠻力才壓制住他們。
“申字陣。”
馬車內,姜安城再次開口。
花仔剛剛摸清楚一點來勢,府兵們的刀勢又一變。
這點她發現了,不是府兵們突然神明附體刀法精進,而是他們開始轉換了某種奇怪步法。
十幾個人忽進忽退,攻勢像海浪般一浪接着一浪。浪完就退,花仔的大刀連他們的衣角都沒掃中。
“喲呵。”
花仔再一次吹了聲口哨,這次不再是惋惜,而是興奮。
她的勁頭終於提起來了。
這種架打起來才有意思嘛!
“喀嚓”一下,大刀從中分成兩截,變成一柄短刀外加一柄長棍。
花仔一手使刀法,一手使棍法,衝進府兵群中,如入無人之境。
這回論到府兵們慌了手腳,防住了刀防不住棍,防住了棍防不住刀,就算勉強防住了刀棍,底下還有一條飛來腿,立時有好幾個人被踹飛出去。
“虎辰,龍甲,左開陽,右天璣。“
馬車中的命令再度傳出。
花仔:“……“
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加在一起,愣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說人話行不行啊大哥?“
姜安城沒有回答,開始低下頭,繼續看起了書。
花仔:氣人!
府兵們的行動再次起了變化,花仔試圖看清他們進退的規律,嘗試之後只覺得頭暈眼花,又一次陷入了接連不斷的攻擊浪潮之中。
只是打不過歸打不過,府兵卻也奈何不了花仔。
不知不覺間,兩邊打成了“你打不着我,我也打不着你“的平手。
“不打了不打了!“
花仔把兩截兵器一合,重新成為一把大刀,抵在腰間一陣旋舞,把圍攻的府兵們掃蕩開,在周身清出了一片空地。
姜安城放下了手裏的書,望向她:“姑娘滿意了?“
花仔一愣:“我滿意什麼?“
“姑娘如果真的要刺殺我,方才直接從屋頂一躍而下,以姑娘的本事,一刀可就以斬破馬車,順便將我斬成兩半。“姜安城語氣平和,“姑娘沒有那麼做,顯然並不是想殺我。那麼,姑娘是在試我?試得如何?“
“咳。”花仔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出去,”那什麼,我要拜師,先試試師父的本事,也很正當嘛。”
一名府兵接過信,送到馬車內。
姜安城一看信上的字跡,就明白了七八分。
這是妹妹寫來的。
妹妹姜雍容曾為先帝皇后,後為新帝風長天所鍾情。
就在今年上元節,妹妹離開了京城,之後新帝也隨之離開,兩人一起去了北疆。
姜雍容在信上說,北疆一直受北狄侵擾,她和風長天打算募兵北征。
花仔乃是風長天師妹,天生神力,十分驍勇,但也空有驍勇,對戰事一竅不通。
於是她特地拜託姜安城,在半年之內,教會花仔戰略兵法,為此次北征添一員猛將。
“刀都收起來,收起來。“花仔嘻嘻哈哈招呼府兵們,還把付大元從地上扶了起來,”哈哈哈都是自己人!“
傷員們統一地敢怒不敢言:誰跟你是自己人!
“改道,回別院。“姜安城吩咐,隨後向花仔道,”姑娘,請。“、
傷員們統一地欲哭無淚:靠,還真是自己人。
“好勒!“花仔毫不客氣地上了馬車。
一上車,就發現車上鋪着厚厚的毯子,几案齊全,茶壺茶杯皆固定在上面。至於車內那柔和的光……
“卧槽這珠子會發光!“
車外的府兵們聽到馬車內傳出大呼小叫的聲音,“這這這這是什麼珠子?!”
“夜明珠。”未來的老師姜安城替學生答疑。
“一定好貴吧?!!!至少要一百兩銀子對不對?!”花仔的聲音十分激動。
府兵們朝天翻了個白眼。
夜明珠價值連城,一百兩銀子,連一點夜明珠粉末都買不到。
這次姜安城沒有答疑,因為花仔剛說完,忽然就從車窗里探出頭去,拿着手裏的夜明珠去照車壁上的錯金井字飾欄。
珠光下,嵌在井字欄里的寶石發出紅融融的光,美得醉人。
真是紅寶石啊!
再摸摸那金色的飾欄——真是黃金啊!
花仔對馬車上下其手半晌,才戀戀不捨地坐回車內,一臉崇拜地看着姜安城:“師父,你這樣的馬車要是走在我們天虎山,那是一定要被搶的。”
明珠的光芒下,姜安城收起信件。
花仔看見他垂下來的睫毛長而濃密,竟然還隱隱飛翹,在眼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是大嫂的哥哥,和大嫂有幾分相像。
大嫂美得慘絕人寰,僅這幾分相像,就足夠讓姜安城的臉秀色奪人。
這樣的臉長在男人身上,真的是太浪費了。
“嘖嘖,”花仔就着珠光打量着他,“師父,你這樣的男人,要是打我們天虎山過,那也是要被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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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仔:搶去當壓寨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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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汝真生而不幸,有個雙生子哥哥。
從小因怕雙生子互妨,所以葉汝真被養在鄉下老家,直到十八歲才被接進京城,相看人家。
然後哥哥就立誓要娶樂坊頭牌,不惜離家出走,以此威脅爹娘。
哥哥剛剛考中明經,家裏拿大把的銀子給他砸了個六品起居郎。
為了保住這份光耀門楣的差事,葉汝真被迫換上了男裝,抱著錄冊紙筆,一臉獃滯地進了皇宮。
葉汝真:老師上課的時候我全睡覺去了,年年私塾墊底,現在馬上要去上班,怎麼辦?在線等,非常捉急。
新選上來的起居郎眉清目秀,可比原來那些皺巴巴的老頭要賞心悅目多了,皇帝甚是滿意。
只是這起居郎上能打太廟吉祥鳥,下能釣御池神鱉,中間還幫宮女摘花放風箏,附屬技能略有點多。
皇帝曾經想把葉汝真轟出宮外,但看在那張臉上份上……算了,估且忍忍,湊合著用吧。
直到有一天,皇帝翻開了起居註:
九月初三,上於御書房批閱奏章,訓大臣,罵北狄,調戲起居郎……
九月初四:上於御書房開小朝會,訓王爺,罵南疆,調戲起居郎……
九月初四:上於御書房與太傅下棋,納太傅勸諫,聽太后訓斥,然後調戲起居郎……
皇帝:“…………………………………………“
皇帝:“葉汝真你給朕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