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宮道上,瑞金微微低着頭躲着曬得人眼花的陽光,貼着宮牆一路疾行。

腳底下緊着倒騰還只嫌太慢,垂在身側的雀藍宮絛被她踢得都快翻出花兒來了。

會極門守門的太監遠遠見了這位姑奶奶走得滿頭大汗、頰染潮紅的尊榮,心裏頭不由直犯嘀咕。

——這宮裏頭飛的雀兒恐怕都曉得了每日這個時辰明安公主要歇午,知道繞着點兒昭陽宮飛,省得擾着殿下的清夢喪了命的···正主歇着呢,這位昭陽宮的大宮女能是有什麼急事,趕命似的往回跑呢?

守着這麼個冷冰冰的大門,當差實在無聊,好容易遇上個算得上的不同往常的怪事,這太監好奇得抓心抓肺的瞎琢磨。

可等到瑞金到了眼前兒了,他卻是連忙折下了腰,半個字兒也不敢問,點頭哈腰地目送着人穿門而過,漸漸走沒影兒了。

他若是有出息,也不會一把年紀了還在這兒看大門了,瑞金錯身之際餘光一掃,便知道他心裏頭在轉些什麼呢。她的脾氣不甚好,若是往日,定要停下來呲噠兩句的,此時卻是顧不得,一邊腳底下愈發快起來,一邊嘀嘀咕咕道:“看看看,看個屁啊!仔細姑奶奶挖了你那對兒賊招子!”

一路上緊趕慢趕,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了昭陽宮的大門了,瑞金略鬆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沒人,拎起裙子來不顧形象地又是顛兒又是跑,一溜煙兒衝進去了。

與她一番奔忙不同——內殿之中,倒是靜謐平和。

宮主人果然是正在休息,便也無人走動,整個大殿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冰鑒上融化了的水偶爾滴答,卻是更顯寧祥。

小宮女兒泗兒正倚着公主的拔步床打盹兒呢,困得這丫頭腦袋一點一點的,犯迷糊。一時盹住了,差點兒一腦門栽到地上去······

遭這一嚇,才略微清醒了半分,兩眼惺忪地直起腰來擦了擦口水,一抬頭,就見這一位通身狼狽地闖進來了。

泗兒正正好被唬了一跳!

但公主歇着呢,她驚懼之下也愣生生忍住了沒敢出聲,自拍了拍胸脯順過了這一口氣兒,也不敢交流,猶猶豫豫地迎上前兩步,掏出帕子遞了上去。

瑞金正好缺這個,抽空沖她笑了笑,一把抄過來揩了揩鼻尖兒——就要上前。

可惜,沒能成功······

正此時,斜下來伸來一隻手。

乃是另一位大宮女瑞銀正巧進來了,蹙着眉眼疾手快地一把扽住了她——開玩笑!除非要緊軍機,甭管是死了爹嫁了娘,天大地大公主的午覺最大,這蹄子失心瘋了愣往裏闖,她可沒瘋,可不想跟着吃掛落。

大夏天兒的,瑞金一路走回來本就熱燥,又懷揣着急事,正是一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勁頭,驢脾氣上來了當下就要推搡···紗帳之中,卻是一聲輕咳——

薛雯醒轉了。

瑞金本是心裏有事兒思慮難免不周,又一口氣卡在心口萬事顧不得,這才差點兒跟瑞銀耍混,此時見公主醒了,卻是立刻啞火了。正如是老鼠見了貓,縮手訥訥站好了。

三個人都靜靜地候着不敢造次,煙霞一般的紗帳被一隻素白的手分開,瑞銀這才有功夫惡狠狠地瞪了小姐妹一眼,出列,恭敬地捧上了熏了松柏香井水浸過的宮帕。

手腕上的三隻細細的赤金條鐲兒噹啷一聲輕響,薛雯接過帕子擦了擦兩手和睡得熱燙燙的耳垂,長舒了一口氣。

便輪到了泗兒上前,把紗帳掛了起來,瑞銀輕手輕腳地將她扶坐起來,薛雯的臉色算不上很好,不像是飽睡了一覺的樣子。

瑞銀見狀忙捧出薄荷膏來,薛雯接在手中,指甲蓋兒挑了點兒用無名指揉開,慢悠悠地點在了太陽穴上,半晌,面色稍緩。

瑞銀不由掛心,蹙眉道:“公主,瞧您的樣子可是又做夢了?這太醫院都是些吃乾飯的!不過一個多夢淺眠,竟是換了八百個方子了也沒見起效,還好意思領那一份俸祿么?!”

薛雯眼也不抬,略勾了勾嘴角玩笑道:“不妨,今兒倒是做了美夢···還瞧我的樣子,你不瞧瞧你後頭那位的樣子?想是跑馬回來了么?”

瑞金被點了名不由訕訕,呵呵陪笑道:“公主又拿婢子取笑,禁內哪准跑馬?若准,奴婢的形容倒能好一些呢···回公主,實在是有一樁要緊的事情急着回來稟報,這才險些把命跑掉了半條······”

她自然有她的迫不及待,另一頭,瑞銀卻最是個心細如髮的,偷覷見公主面露不虞,連忙先一步打斷道:“聽聽你的嗓子,跟大老鴰似的拉人的耳朵,快別說了!泗兒,還不替你瑞金姐姐倒茶來——公主,奴婢侍奉您更衣。”

瑞金急得火上房,倒是不領人家的好意,聞言自然不依,剛要再次開口,薛雯卻先一步平靜啟唇道:“唔···先把我頭髮梳起來,還說她,你倒也更會辦差起來了,熱燥燥的,誰耐煩更衣。”

三而竭,瑞金摸了摸鼻子歇菜了,退到一邊去整理自己去。

瑞銀這才替她鬆一口氣,先象徵性地請罪了一番,又打着岔道:“公主是夢到了什麼好事?何不說出來,也賞奴婢們沾一沾?”

薛雯聞此言,臉上的笑變得真了一些,雲淡風輕地道:“倒不是別的,竟是又夢到了我與沈三郎小時候的情形了。”

這······

這句話一說完,殿內的幾人,肉眼可見的俱是一頓。

薛雯打鏡子裏看到了,不由一哂,眯着眼睛譏諷道:“這是怎麼了?難道你們也信了那沈董氏的瘋話,覺得沈三的冤魂會回來找我索命不成?”

公主發了火,一瞬間撲嗵嗵跪下去了五六個,齊聲請罪。

瑞銀急切地忙道:“公主,婢子們不······”

話說一半,薛雯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臉上的笑意仍余殘影兒,分辯的,討饒的,忙都住了嘴。

三隻金鐲子又是一聲叮噹,公主未曾怪罪,頗為平靜地緩聲道:“起吧,不必如此。”

剛剛還有餘力回護別人的瑞銀這回也給嚇老實了,三緘其口地服侍畢,退到了一邊。

她是老實了,那一位卻喝完了水理了理衣衫髮髻,又“出山”了。

薛雯見狀不由心內嘆氣——自打月前沈堯戰死邊關,沈家又以“但求百年後不至三郎伶仃”為理由而娶了個寒門女給沈堯守寡,這丫頭就上躥下跳地想替她尋摸個新駙馬,整天鑽來鑽去,打聽了個囫圇就來纏她。

她雖是堂堂明安公主高高在上,與這瑞金瑞銀兩個卻是打小一塊兒長起來的情分,便不好凡事都只一味拿主子派頭打壓,倒還真有些怕了這丫頭······

見她上前來躍躍欲試就要開口,不由輕咳一聲,起身逃避道:“瑞金姑娘少坐,我去一趟凈房,這可以吧?”

誰能說不可以?瑞金快憋出一口血來了,卻也只能又退回了原處。

薛雯一個人溜到了凈房,可憐兮兮地坐在小馬紮上長出了一口氣。

獨坐片刻,一時···倒又回想起了剛剛做的夢來。

她確也不曾扯謊,的確是夢到了小時候的光景,的確也算得上是個美夢。

——沈堯的死訊傳進京后,她便添了這麼個毛病,總會夢起從前,時而是母后仙去后,她向沈堯傾訴衷腸卻反惹來一場不歡而散反目成仇;時而是圍場上沈堯一箭射來擦着她鬢邊過,只因她為難了沈堯的孤女小表妹······

時而,是她言語刻薄如刀不肯罷休,激得沈堯自請離京從軍三年不歸;時而,便是幾日前死訊傳來,沈堯的祖母董氏望着她時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目光與聲聲犯上的詛咒。

這些夢每每攪得她難以安枕,整夜輾轉。

唯有今日,她卻是難得的夢到了七歲時,沈堯第一次隨母進宮謁見時的情景。

猶記坤寧宮中,薛雯與之初見。

日後人人皆稱讚一聲“沈郎獨美”的沈三公子那會兒還不過是個毛孩子,一笑,露出單邊兒一個酒窩,透着一股傻氣兒。

薛雯揚着下巴十分倨傲,斜眼兒一瞥,根本不待理他,沈堯卻不知看人眼色,從懷裏掏出一物什來傻呵呵笑道:“妹妹你瞧,小白兔。”

這對於居於宮中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來說倒的確是個稀罕,薛雯心裏痒痒,卻到底還是被惱這小郎不知尊卑的情緒佔了上風,氣鼓鼓道:“誰是你妹妹?你是誰家的孩子?怎的如此不知禮儀?”

一連三個問句,嚇到了人家小沈公子,懵懵然眨了眨大眼睛,失落地收回了手,摟着小白兔在懷裏擼了擼毛,訕訕道:“我母親,與公主的母后是堂姐妹···我斗膽稱呼,妹妹別見怪。”

說完被自己的口誤給嚇了一跳,小手呼到自己臉上捂住了嘴巴,力度之大,薛雯簡直要疑心他能把自己扇紅嘍。

小白兔顯然也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掙扎着跳到了地上,打了個滾兒就要跑,薛雯一下蹦了起來,急得跺腳道:“快!快!阿兄快!它要跑走了!”

沈堯到底是沒能改掉不知尊稱的毛病,薛雯自持身份,便總是不高興,只是兩個人一邊兒高長起來,不高興不高興着,也就習慣了,卻忽然某一天起,再不用薛雯指着鼻子糾正,沈堯畢恭畢敬地稱起公主來了。

想到此節,薛雯不由一嘆······

往事不可追,倒是門外的瑞金大人迫在眉睫不好應付。

薛雯正枯坐呢,門外催命似的又問起來,正下意識地就想搪塞,卻一下子聽出不對來——外頭的不是瑞金!聽聲兒乃是瑞銀。

瑞銀妥帖,從不跟着那一個胡鬧,薛雯這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連忙站起身來,繞出去肅着臉詢問“何事?”

金銀二人並肩跪下,瑞金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回稟道:“回公主,快馬急報。沈將軍假死之策惑敵輕疏,西南···大捷。”

說完了這一句,半晌不聞丁點兒聲響,瑞金忍不住大着膽子偷偷打量,只見明安公主巴掌大的臉恰好籠在陰影中,神色莫辨,卻令瑞金不知為何打了個寒戰,慌忙重新低下了頭。

又片刻,公主的聲音如一根羽毛般輕飄飄落在了二人的頭頂上——

“那就,別讓他活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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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是插敘,從下一章開始是第一章,是正常的時間線,楔子是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一件事,希望大家不會看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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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公主走向權力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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