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④
自從傅耀希在體校謀到了教練的差使,這便徹底在青島紮根了,清早七點二十帶着準備好的營養早餐去接雪荔和灣灣,送她們上學上班后才顧的上自己。
因為有了傅耀希,雪荔一下子輕鬆許多。
最令她頭痛的擠公交如今也不用擔心了,灣灣早晨起不來,從出門就要媽媽抱,然後繼續趴在雪荔肩上呼呼大睡,以往她一個人抱着孩子,又要拿包,上車要是找不到座位,那情況可以想像,現在灣灣由傅耀希抱着,男人個子那麼高,又是特警出身,單手抱着灣灣,另一隻手直接抓着車頂吊環上的橫杆,不管車廂如何擁擠,傅耀希完全不費勁,雪荔也站在他身下,有傅耀希這堵人牆,沒人能擠到雪荔母女。
一轉眼都大半個月了,傅耀希每天如此,準點出現在雪荔家樓下,帶着早餐風雨無阻的送她們上學上班,雪荔不說,心裏卻是非常感激。
傅耀希要到五點半才能下班,所以晚上接不了灣灣。
這天,雪荔接灣灣放學,母女倆手拉手往公車站走,灣灣踩着地上的格子一蹦一跳,調皮的要命,馬尾辮甩啊甩的,像只小麻雀。
路邊有一家品牌男裝店,玻璃櫃前模特展覽的是一件駝色長款風衣,雪荔出神的上下打量,灣灣見媽媽停了下來,也追着雪荔的視線往模特身上看。
小丫頭一臉的聰明相,細細的眼睛眨啊眨的,偷偷瞟了瞟雪荔。
“媽咪,我們進去看看唄。”
灣灣拖拽着雪荔,雪荔也沒拒絕,跟着灣灣跑了進去。
“歡迎光臨。”
雪荔微笑着頜首,灣灣拉着她往模特邊上走。
導購心如明鏡,一旁攛掇:“女士您真有眼光,這是本季剛出的新品,在香港那邊已經賣到斷貨了,請問您先生身高、體重是多少,我幫您選一下尺寸。”
雪荔確實很喜歡這件風衣,摸了摸料子,轉而問導購小姐:“請問這件衣服要多少錢?”
導購小姐已經面露喜色:“因為是本季新品所以不打折,28999元。”
雪荔憋了一口氣,再次看了看那件風衣,之後笑對導購:“謝謝,我再看看。”
“好。”
導購明顯有些失落,沒了剛才的熱情。
拉着灣灣從店裏出來,雪荔一直沒說話,灣灣仰頭看着媽媽,然後問她:“媽咪,你是不是想買給傅叔叔?”
雪荔低頭看着灣灣,有些低落:“傅叔叔給我們買了那麼多東西,每天早上還送灣灣上學,媽咪也想送他件禮物。”
喜歡是喜歡,不過那麼多錢,等她存夠了,這件款式早都下架了。
雪荔和灣灣站在站台上等車,灣灣一直仰頭望着媽媽,雪荔感覺到女兒的目光,遂低下頭對灣灣笑,揉了揉她的發頂。
“看什麼呢?”
灣灣鼓着兩頰,緊緊的攥着雪荔的掌心,那沉沉的目光只在雪荔臉上凝刻了幾秒,之後移開,開始踢地上的石子。
回到家,雪荔照常做晚飯,灣灣趴在桌上寫作業,小丫頭看媽媽蹲在垃圾桶邊上正在擇菜,慧黠的眼睛轉了轉,就說:“媽咪,我們明天升國旗,要穿校服,我進去找一下哈。”
雪荔抬眼看了看灣灣,隔着透明玻璃門說:“趕快。”
“好滴!”
灣灣跳下椅子,啪嗒啪嗒跑進卧室,偷偷把門關上。
把雪荔的包倒個底朝天,一下就看到手機了,灣灣樂的雙眼開花,又趕忙捂住嘴巴。
輕手輕腳跑到窗邊,怕雪荔聽到,還用窗帘把自己蓋住。
然後在窗帘后找號碼,來回翻了好幾遍通訊錄也沒找到她要的號碼,灣灣有點煩躁,唆着指頭往天上翻白眼。
嘴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好像確認了,下一秒又看她搖搖頭,自個兒又給否決了,她有點拿不定主意,試着撥出了記憶里的那個號碼。
“嘟嘟嘟……太太??”
灣灣瞪大了雙眼,喜出望外:“杜叔叔,我是灣灣呀!我想找我爹地,你能讓他打個電.話給我嗎?”
**
飯菜做好,雪荔看了看鐘,六點半了,傅耀希估計不會來了,她也沒打電.話確認一下,和灣灣吃起了晚飯。
中途,傅耀希來了電.話,告訴雪荔體校最近有比賽,他忙於訓練運動員,業餘時間比較少,雪荔應了聲,兩人說了兩句就掛電.話了。
晚飯後,灣灣去衛生間拉粑粑,雪荔刷碗,剛收拾完,屋裏的手機響了,她擦了擦手,跑進了房間。
從包里找出手機,又是一串陌生號碼,她微微擰眉,接了起來。
“喂?”
“……”
對方不說話,雪荔又問了一遍。
“喂?哪位?”
第二遍,對方才開口。
“……是我。”
聲音低沉,雪荔大吃一驚。
“灣灣在嗎?”
雪荔緊緊攥着她的手機:“她在上洗手間。”
那邊沒說話,兩秒后聶穎謙切斷了通話。
雪荔扶着床褥坐了下來,心裏哽塞的難受,以為不會在意了,觸碰起來還是那麼的疼。
灣灣拉完粑粑出來,偷偷瞄着雪荔,看她提着小水桶蹲在地上抹地,應該沒來過什麼電.話,小丫頭放心的爬上椅子,又開始對着作業本冥思苦想了。
抹完地雪荔去衛生間洗被套,手機響了,其實她聽的到,卻動也沒動,還故意把水龍頭擰大,灣灣跪在椅子上,朝衛生間瞅,下一秒像老鼠一樣鑽進了屋裏。
是陌生號碼,灣灣不知道是不是她爹地,急忙接了起來。
“……灣灣出來了嗎?”
“呀!爹地!是我是我!就是灣灣呀!”
“……”
“爹地?”
“嗯,你找我了?”
“是呀是呀,爹地你在哪裏?”
“我在香港。”
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灣灣緊張兮兮的捂着話筒,全神貫注的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
是幻聽,一定是幻聽,灣灣嚇死了,一個勁摸自己心口。
“爹地,我想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你說。”
灣灣撓了撓屁股,在原地轉了兩圈。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
“爹地,就一點點,我會還你的,行不行?”
“需要多少?”
“三萬。”
“知道了。”
“爹地,你啥時候給我呀?我有點急用耶。”
“你媽咪在幹嘛?”
“呃?哦,媽咪在洗被套。”
“……”
灣灣很難為情的咬着嘴巴,又撓了撓腦門。
“爹地,你別煩我呀,我還是想問問,你啥時候給我錢呀?怎麼給我呢?我沒有銀行卡耶,不過媽咪有一張存摺,我把存摺號報給你行嗎?”小丫頭說到這裏意識到不對,自言自語否定起來:“不行不行,打到媽咪存摺上我就拿不到了,爹地,到底怎麼辦呢?要不,我去銀行辦張卡?”
“……”
“爹地?”
“灣灣,你媽咪存摺上有多少錢?”
灣灣朝床頭看去:“爹地你等一下哈,我去看看。”
灣灣帶着手機去床頭找雪荔的存摺,翻開來瞅了瞅,然後用手指頭點着數字,喃喃自語:“個、十、百、千,爹地,媽咪存摺上有九千塊錢,”灣灣把存摺放好,半個屁股坐在床上,“爹地,媽咪的錢不能動的,她要交房租還要給我交學費,你就借我三萬好不好?我一定會還你的。”
“……”
“爹地……”
“灣灣,明天我來青島。”
“……啊?”
“別跟你媽咪說。”
灣灣理解過來,看來她爹地答應借她錢了,明天是來給她送錢的。
小丫頭咯咯咯笑了。
“好好好,我不說,爹地我在南門小學,你認識嗎?不認識的話可以問人,你幾點到呢?我們在哪裏見面?”
“好了,這些你不用操心,爹地掛了。”
嘟嘟嘟……
灣灣把手機放回雪荔包里,翻着大白眼,想着櫥窗前那件駝色風衣,心裏喜滋滋的。
灣灣從屋裏走回來,又跪在椅子上寫作業,雪荔朝灣灣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努力的擰乾被套上的水,送去陽台晾曬。
那晚,灣灣就偷偷用她的手機給聶穎謙打了電.話,看來也是想自己的爸爸了。
縱然她和聶穎謙再多恩怨糾葛,但不能割斷灣灣和他的骨肉親情,小丫頭離開父親兩年多,想他也是理所應當,雪荔裝聾作啞,或許,這也是她能為灣灣做的最多的了。
**
第二天下午,雪荔去學校接灣灣放學,比平常過了十分鐘小丫頭也沒見出來,她有點急,匆匆忙忙去了灣灣班主任辦公室。
裏面好幾個老師議論着什麼,灣灣班主任看到雪荔,倏忽站了起來,比平常要熱情許多,快步朝她走去。
“周老師,您看到聶簡蘿了嗎?”
周老師笑眯眯的:“下午第一堂課你老公就把聶簡蘿接走啦。”
“……”
雪荔有點懵,想着會不會是曉泰,因為以前曉泰也沒打招呼接走灣灣一次。
“周老師,是什麼樣的人?”
周老師知道灣灣是離異家庭,雪荔這麼問並不奇怪。
“大約四十歲,一米八左右,穿一件黑大衣,開勞斯萊斯。”
雪荔着實驚住了,能開勞斯萊斯的還能有誰?昨晚灣灣背着她給聶穎謙打電.話,雪荔只當父女倆在電.話里聊兩句,沒想到聶穎謙居然來青島找灣灣了。
“哎呦,聶太太,你老公是不是哪家上市公司的大老闆啊?怎麼會這麼有錢?”
**
雪荔離開了學校,她沒有給聶穎謙打電.話,一個人乘公車回家。
路上去了趟大潤發,其實沒什麼要買的,但每過一段時間,雪荔都習慣去大超市逛逛,看看有沒有打折促銷的商品。
雪荔買了幾包促銷衛生巾,看到色拉油也在打折,比家門口那家小店便宜七八塊錢,雪荔提了兩桶,走出超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站在路邊等公交時來了電.話,雪荔一看,是聶穎謙的號碼。
她望着車流,像陌生人一樣的表情。
“喂。”
“媽咪!”
雪荔一愣,旋即溫柔起來:“灣灣?在哪裏呢?”
“媽咪,爹地過來了,我和爹地在意大利餐廳,你要不要過來?”
公車進站,雪荔急忙對灣灣說:“寶貝,媽咪上車了,早點回家。”
雪荔收回手機,拾起地上的兩桶油,下班高峰,她被夾在人群里,後面的人推擠着她,好不容易上了車,油卻沒地方擱,雪荔換到一隻手上提,另一隻手抓扶把,在動蕩擁擠的車廂里,趔趄來趔趄去。
**
灣灣一直挺怕聶穎謙,這會兒,恭恭敬敬的把手機還給他,聶穎謙看着馬路對面那輛公車開走,雙眼黯然。
他沒接手機,低着頭陷入沉思,好幾分鐘過去,才聽他對司機說:“開車。”
冷窒的空氣這才流通起來,灣灣閉着嘴巴,現在有求於人,不能惹爹地不高興。
**
雪荔提着油,又去菜市場買了菜,回家的小路上,陸續停了好幾次,掌心勒的全是紅痕。
快七點了,小區裏面路邊攤特別紅火,許多放學回家的孩子都在吃麻辣燙或豆腐腦,雪荔想着晚上回家下點麵條就行,灣灣不在家,晚飯就能隨意些了。
手上一空,兩瓶油被人拿走,後面有車按喇叭,傅耀希側身,讓車子過去。
他轉向自己的時候,身上有一股清冽的氣息,涼絲絲的。
雪荔看着他咖啡色夾克拉鏈,一片霓虹擋在他背影之後。
“灣灣呢?”
“聶穎謙過來了,灣灣跟他在一起。”
雪荔沒隱瞞,與傅耀希並肩前行。
傅耀希微微一頓,之後看着前方。
“以後買米買油交給我。”
雪荔抿住了嘴巴,風揚起她的馬尾,一闋側顏猶如皓雪。
兩人回了家,傅耀希手上不僅僅那兩桶油,還有好幾個紅紅綠綠的透明膠袋。
見他脫衣服又要去廚房,雪荔急忙阻止他:“你別忙了,我來燒飯。”
傅耀希用下巴指了指衛生間,聲音輕快:“你洗衣服吧,要不你做飯,我洗衣服?”
雪荔只好點點頭:“那好,我去洗衣服了。”
“去吧。”
傅耀希拉起針織衫袖子,在水龍頭下麻利的扒乾淨兩隻雞和一條魚的肚子,用料酒腌漬幾分鐘,等待烹飪。
然後開始洗排骨,洗凈後放到不鏽鋼湯鍋里,注入適量的水后開始煨燉。
排骨處理完,傅耀希就動手開始燒仔雞和糖醋魚。
紅燒仔雞發出陣陣香氣,傅耀希用肥皂清洗了手,然後到客廳倒點水喝。
一仰頭,看到客廳的白熾燈光線太暗,灣灣一直都在底下寫作業,對眼睛肯定不好,他拿了皮夾,也沒穿外套,換了鞋就跑樓下去了。
雪荔聽到關門聲,朝客廳看了一眼,家裏沒有他的聲音了,估計買什麼調料去了,雪荔又低下頭,搓灣灣的小襪子。
五分鐘后傅耀希回來了,雪荔給開的門,看他手裏拿了個燈泡。
傅耀希沒跟雪荔說話,脫了鞋就進屋,踢掉棉拖踩在大桌上,雪荔這才知道他要換燈泡。
“壞掉了嗎?”
她高昂着頭。
仰着脖子的傅耀希頸項極長,在弱光起滅時隱約變成了青色。
“沒有,瓦數太低了,灣灣寫作業很傷眼睛的。”
雪荔仰着頭一直看着他,站在大桌上的男人身軀一再被拉長,他的針織衫微微提高,緊窄的腰部露出黑色內褲的邊沿,雪荔放下視線,看着他黑色的褲子,那兩條長腿綳的筆直,微微向上湊着。
換好燈泡,傅耀希從桌上下來,雪荔本能的伸手去扶他,他抓住雪荔的手,穿上了拖鞋。
兩人又極其自然的鬆開手,傅耀希轉身就去廚房,扔了換下的燈泡,斜了半個身體出來,問雪荔:“衣服洗完了嗎?”
雪荔依舊站在桌邊,朝傅耀希點點頭。
他莞爾一笑:“那吃飯吧,過來幫我端菜。”
傅耀希把盛好菜的餐碟放在廚台上,等着雪荔端出去,他把電飯鍋揭開,用飯鏟鬆了松米,盛了兩碗往外端,與又折進來端菜的雪荔迎面。
雪荔本能的讓開,傅耀希從她身邊走出去,雪荔出來的時候,傅耀希已經夾着筷子開動了。
雪荔在他對面坐下來,傅耀希一直埋頭,吃的很用心,不愧是受過特訓的,一碗飯居然兩分鐘就吃乾淨了,他剛要站起來,雪荔朝他伸出手:“我來吧。”
傅耀希把碗遞給雪荔,雪荔進廚房給他盛飯,還特意壓緊了飯,多盛了一鏟子。
回客廳的時候,傅耀希換到了雪荔旁邊的位置坐着,雪荔雖然頓了頓,卻什麼都沒說。
他接過碗又像餓狼般吃了起來,雪荔卻看到自己碗裏多了許多菜。
她坐下來,偷偷看着他,傅耀希不停的咀嚼,然後扒飯,白霧般的光線從頭頂灑下來,他的眉眼顯得又夢幻又清雋。
“你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夾了塊魚給雪荔,淡笑着敲了敲她的碗:“趕快吃飯。”
雪荔特別尷尬,埋頭扒起飯來,雪荔第一碗還沒吃完一半時,傅耀希已經吃飽,人又去廚房忙碌了。
菜鍋里還有等量的紅燒雞,傅耀希用塑料飯盒裝好,擦乾淨盒子邊沿的水,放進了冰箱裏。
灶上還煨着排骨,已經聞到香味了,他蹲下去,用抹布把地抹乾凈,收拾了牆壁邊濺到的雞血,又把垃圾袋纏了個結,拎到門外。
他從身邊走過,雪荔沒有抬頭,其實眼睛一直跟着他,這樣的相處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回到廚房,傅耀希從廚台下的柜子裏找到了平時買菜積下來的膠袋,把垃圾桶套上,然後開始刷菜鍋。
他的動作非常快,刷完菜鍋擦乾淨水,放在一邊灶頭上。
抹布用洗潔精清洗后擦乾淨廚台,一切瑣碎都忙完,只有另一隻灶頭上燉的排骨還在滾沸。
傅耀希用筷子戳了戳肉,差不多已經爛了,他最後一次洗乾淨手,從廚房走出來。
“雪荔,排骨再燉個二十分鐘就可以吃了,冰箱裏還有一盒紅燒仔雞,你跟灣灣明天吃。”
他在沙發邊穿夾克,然後翻了翻自己口袋,找到手機點了點,轉身就往門口走。
雪荔迎了過去,交握着自己雙手:“你走了嗎?”
傅耀希在蹬皮鞋,輕輕嗯了一聲,穿好鞋卻突然轉過身,捧起雪荔臉頰在她唇上印了個吻。
“幾個孩子參加了全省體育競賽,還得回體校,”他高她太多,輕輕鬆鬆的揉着雪荔發頂,就像對待灣灣一樣,“有事打電.話給我。”
他轉身就出去了,雪荔聽到他的腳步聲踩踏在樓梯上,越來越遠。
聶穎謙從來沒有給過她這種平淡的幸福,與她一起下班一起買菜一起做飯,她甚至不知道聶穎謙會不會換燈泡。
雪荔關上門,屋子裏很安靜,她看着桌子上還沒收拾的碗筷,冰冷了兩年的心終於感覺到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