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十二度的水溫
世界就是這麼小,多情總被無情惱,白雁心裏泛出這麼兩句很不搭的兩句話。
人生呀,總是這麼曲折無常。她輕輕嘆了一聲,見康領導沒有出聲的打算,沒辦法,助人為樂的天性又冒出來了。
“伊老師!”她展顏一笑,出其不意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過來,神情一呆,“好巧!”她越過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康劍,幽怨而又楚楚可憐地向康劍點了點頭。
康劍面無表情,什麼回應都沒有。
與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見是伊桐桐認識的人,忙站起來招呼。
“這是?”白雁詢問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來濱江想開個床上用品專賣店。”伊桐桐冷淡地為二人作介紹,然後,就抿上了唇,與康劍也沒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顯然是說給一個人聽的。
“哦,開張了嗎?地址在哪?”白雁很熱心地問。
“開張了,挨着華興大飯店。白小姐,有空和朋友去逛逛。”男人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白雁,“我家店賣的可都是極好的綿和絲的成品,華興大飯店裏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們的貨。”
白雁接過名片,連連點頭,“好的,好的。”瞧着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殘別人的神經了,“那你們慢用,我們先走了。”
伊桐桐也沒目送,自顧坐下,臉板着,男人不時好奇地瞟向這邊。
“做人光明磊落點,不要太小瞧了自已的魅力,現在,心裏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給康劍。
“不懂你在說什麼。”康劍冰着臉,把名片摔到地上,轉過身,大步往飯店外走去。
白雁擰眉,踩着名片,跟在了後面。
一輛極拉風的越野車從遠處招搖過來,車門一開,華興跨下車,正好與康劍、白雁碰個正着。
“康助!”華興堆起一臉的笑,忙招呼。
康劍淡淡地點個頭,直直走向自已的車。
“他心情不好?”華興朝白雁聳聳眉,悄問道。
“今天的菜不對他的胃口,別管他。華老闆和美女有約?”白雁開玩笑地指指後面燈火通明的飯店。
華興咧咧嘴,摸摸沒幾根頭髮的腦袋,呵呵樂着,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你盡情發揮去吧!
白雁瞭然地對他擠擠眼,自然猜到華興一定是伊桐桐請的客人。憑華興的勢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領導的面子。也就是說,華興知道,伊桐桐對康領導的重要性。
確實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幹嗎氣成那樣?心是說不了謊的。
她的心也不說謊,此刻,疼如刀割,鮮血淋淋,滿目瘡痍。
今晚的結局,彷彿是真相,又彷彿不是。
陸滌飛提過二十四年前,康雲林在雲縣蹲點過。
李心霞說二十四年前贏不了,現在怎麼還能贏?
她今年恰巧滿二十四歲。
幾個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難。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不是舊識,她不能肯定,但兩人之間有曖昧,她也親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豐富,她離不開男人,男人也離不開她。
李心霞知道這件事,康領導知道嗎?
如果是舊識,二十四年前,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苦於現實不能成為眷屬,於是,愛屋及烏,把希望移情於下一代身上?
是康雲林硬逼康領導娶自己的嗎?白雁腦中一團亂麻。
這樣,康領導迫於父命,所以娶她又疏離她,所以李心霞厭惡她?
不對,白雁搖頭,康領導不是一個乖乖就範的人,看李心霞對康雲林的態度,也不可能是以夫為天的賢內助的樣。
自己與康劍的認識緣於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面介紹的。
那是用自己來對白慕梅進行報復?
白雁失笑,這個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會火冒三丈,而她傷了哪一塊,白慕梅懶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雖然對白慕梅的男人們不很熟悉,但康雲林這個名字,她是認識康劍后才聽說的。以白慕梅虛榮的個性,要是入幕之賓里有康雲林這樣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語間自然會流露出來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沒能破壞康雲林的家庭,現在康雲林這把年紀,雖然李心霞殘疾,但這層夫妻關係固若金湯,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白慕梅能折騰什麼?
康領導能為父親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籌碼,值得嗎?他那麼聰明,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腦殼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領導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為了愛,他心裏裝着伊美女,也一定一定與白慕梅有關係,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清楚,而她卻無法啟口問。
也許不知道更好。
白雁屏氣凝神,她和康劍之間的這場鬧劇該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劍眉緊蹙着,不耐煩地拉開窗,對着白雁吼道。
白雁走過去,隔着車窗,凝視着康劍。
她對康領導,有過期待,有過感激,心裏面欣賞他、喜歡他,真心實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為他的過錯找借口,給他留了十次機會。
其實十次早過了,她卻不願去承認。
該是認命的時候了。
她捨不得傷害家人,可家人卻一次次把她傷得體無完膚。
小強也有累的時候。
“你先走,我......想一個人散會步。康領導,明天我們一起找個時間,好好談點事,可以嗎?”白雁扁了扁嘴,隔着車窗,替康劍把吹翻的領子拉正。
“明天再說。”康劍發動引擎,又問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點點頭。
車“刷”地從她面前,如一股旋風開遠了,空氣中飄蕩着一股濃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發飄,好像懸在半空裏,眼澀澀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陣粗礪的疼。
她臉身白得像紙,過了很久才攢了一點力氣,努力克服雙手的顫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時,起風了,路兩邊的樹影搖曳着,把燈光碎成了片片,照射着人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沒有打車,漫無目的走,走得雙腿發軟,才停了下來。抬起頭,發現自己停在三千絲理髮店前面。
三千絲,現在不叫理髮店,而叫美容院。還沒有打烊,裏面多了幾位店員,燈光是粉紅色的,暗暗的,店員一色的短裙、弔帶背心,眼影個個塗得像大熊貓似的。
“這裏不理髮,只洗頭。”有個店員看白雁在外面站了很久,沒好氣地出來說道。
“明星?”白雁從白森森的脂粉間依稀辨認出熟悉的輪廓,不敢確定地喊了一聲。
店員一愣,藉著店裏面的燈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來,“你來幹什麼?”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對面的一個公車站走去,站台下面有長椅,這個時候,等車的人已經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來,角度剛好擋住白雁的視線。
白雁低下頭,沒有說她看到有兩個男人進了三千絲,兩個店員像藤蔓一般纏了上去。
“我就是經過。”白雁彎彎嘴角。
“哦,”商明星翹起二郎腿,身上不知塗了什麼,散發出一股嗆鼻的香氣,她不歪頭,斜睨着,“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牽手進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誰?”
“我丈夫。”
“你結婚了?”商明星緊張的神情一松,對白雁的敵視弱了些,“想不到還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着笑。
“不過,現在這世道,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女人說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會她的嘲諷,沉默了一會,才問道:“你......哥哥他還好嗎?”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來說好五月回來的,突然接到一項任務,去俄羅斯學習,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來,婚期也推遲了。”
“嗯,秋天結婚最好了,氣候適宜,不冷不熱。”明天去空軍學院上學時,也是秋天,車站的兩棵楓樹紅得像火一樣。
“我媽也這樣說。對了,你把手機號給我。你老公看上去像個人物,以後有什麼事,說一定我會讓他幫幫忙呢!”
白雁笑笑,給商明星的手機發了條短訊。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話更懶得說,因為康劍,對她改變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準把我的事告訴我媽媽。”商明星回過頭,又叮囑了一句。
如果沒有那層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媽媽拉家常嗎?”
商明星怔了下,轉過身往三千絲跑去。
外面,又來了幾個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剛濃,良宵正好。
白雁獨自又坐了一會,一輛公交車停了下來,她看也沒看,就上了車。
運氣不錯,公車就是奔她家小區那個方向的。白雁輕笑。
李玉霞與吳嫂還沒有睡,她們在等着白雁回來。對於她們來講,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劍的一語道破,是她們唯一的收穫。白雁神氣活現幾天了,她們自然不會放過戳戳她銳氣的機會。
白雁開門進來,李心霞坐在輪椅上,吳嫂站在一邊,兩人拿着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呢?”李心霞問道。
“我們沒有一道。”白雁很累,換了拖鞋,想上樓早點洗洗睡了。
“白雁,康劍說你們結婚到現在,都沒一起過,這事真的嗎?”李心霞故意說得很慢,很輕,語氣里卻透着控制不住的興奮。
白雁抬起頭,沒有像往常那樣急語反駁,只是笑了笑,抬腳上樓。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雲林那樣的丈夫,身體又不好,能讓她感到快樂的事有多少呢?且讓她多快樂點吧!
“怎麼不說話,你現在上樓不是養胎去嗎?”
吳嫂咧開大嘴,放聲轟笑,“養什麼胎,養鬼還差不多?也不拿個鏡子照照,我家劍劍那麼個高潔人,能要她?”
白雁抿着唇,一級一級地向上。
“吳嫂你別亂說,也許是有個胎,不過,不知是誰的呢!生下來后,一定要做個親子鑒定。”李心霞狂喜得聲音都走了樣。
吳嫂捂着嘴,“搞不好,又是個小雜種。”
白雁突地回過頭,嘴角綻出一絲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歡我這個媳婦,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會要把你的寶貝兒子往火里推吧?”
“你又想放什麼屁?”李心霞瞪着白雁。
“如果呢,你家兒子沒碰過我,這事情說出去,你覺得誰的臉上更有光些?我不聾不啞,不瞎不麻,長相也不那麼太對不起大眾,按你的話說,渾身都透着妖媚的女人,和你兒子同床共枕兩個月,你兒子不碰我,人家會怎麼以為呢?人家一定會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讓你兒子找個專科瞧瞧!要說你兒子是剛正不阿,不為女色所誘,幹嗎娶我呢?我又長得不像觀音阿姨,能放在家裏供着。再如果,我肚子裏懷個孩子,你要去做親子鑒定,好啊!我沒意見,你是肯定你兒子現在頭上戴了綠帽,我怎麼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惱羞成怒,口不擇言。
白雁閉了閉眼,“李女士,狗嘴裏是長不出狗牙來,就你家尊貴的麗麗公主也一樣。”
“你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吳嫂跳起來叫罵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們一眼,擺了擺手,“啪”一下關上卧室的門,把自己與外面的一切隔絕。
口舌之爭,有何意義?
過日子,不能時刻持矛握盾,隨時準備血洗沙場。
別人可以把她當靶子,可靶子也有選擇弓箭的權利。
白雁閉了閉眼,拿起手機,調出康劍的號,直接撥了過去。
“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移動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里迴響。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撥。手機撥到沒電,結果還是沒改變。
這種感覺很令人光火,令人鬱悶,就像你用盡了全身力氣,積蓄了勇氣和膽量,終於揮起了拳,卻撲了個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齒,如果康領導現在她面前,她說不定會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輾轉返側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樓,白雁也沒像往常那樣露出一臉的歡笑。既然以後註定要成路人,那就從現在開始武裝冷漠。
李心霞和吳嫂已經坐在餐廳里吃早飯了,有說有笑,沒人朝白雁看過來一眼。
小區里也有幾戶人家養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劍上班之後,讓吳嫂把輪椅抱下去,她會帶着麗麗在小區里遛一圈。麗麗長相討喜,李心霞又是殘疾人,走到哪兒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熱心的大媽、阿姨的湊上來聊天,聽說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大媽們忙激動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婦見人一臉笑,笑起來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講話很有禮貌,看到你手裏東西拿得多點,她總會主動搭一把。兩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牽手,那天,我站在樓上看到你兒子抱着你媳婦上車的。嘿嘿,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這麼個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婦,不象我家媳婦,看我都是斜着眼,過來吃飯像是賞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會扶。”
李心霞一聽,心裏不快了,後面就沒答話。
大媽們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語搶着說白雁與康劍入住以來她們所見到的趣事。
有過兩次,李心霞就不愛下去了。可麗麗不依,它已經喜歡上小區裏的其他同類,再說它還要方便,天氣熱,拉在狗屋裏,吳嫂會及時處理,但總有那麼一股味。
李心霞無奈,每天又得早早起來,下去陪麗麗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開水,從冰箱裏拿了根黃瓜放進包里,眼角的餘波掠過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間並無擔憂之色。看來,康領導已經上報過行蹤,不然依李心霞對康領導的溺愛,一夜不歸,會嚷得滿世界都知道。
康領導沒被外星人擄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開門上班。從今晚開始,要連着值兩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個包包。
上了公車,手機就響了。是白慕梅的,語帶幽怨,“你昨晚進去那麼久,把我一個人拉在外面。這一嫁人,連媽也不待見了?”
白雁不答話。她不待見,自有人待見。不要猜,白慕梅昨晚過得一定很燦爛,不然這幽怨中怎麼透着股風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見就不待見,你終歸還是我的女兒,站在媽媽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踐自已,你通情達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計前隙,都沒用的,人貴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彆強求,青春短暫,趁着還抓得住時,早撤早好。”
白雁輕笑,“我是媽媽的女兒,青春怎麼會短暫呢?媽媽現在還不是一樣迷倒眾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夠你受用一輩子了。可惜你沒有。我該講的都講了,做不做隨你。”
白慕梅剛掛上電話,手機接着又響了,這次是康雲林的。
自從昨晚見到康雲林與白慕梅在桌下曖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對自已好的源頭,所有的好感全沒了。
“嗯,”“爸爸”這個稱呼現在如同是個諷刺,再也喚不出口了,“吃過早飯了嗎?”她淡淡地問了。
“早吃過了,現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雲林手機里時不時傳出呼呼的風聲,汽車開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紀最小,被康劍的外公外婆、舅舅們寵壞了,其實她人不壞,她講什麼,你別住心裏去。”
“我不會的。”白雁瞅着車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個幾天,我讓小黃過來接她回家。這兩天,康劍不在家,你就多擔待點。”
“康劍去哪了?”
“他沒告訴你?”康雲林很驚訝,“濱江舊城改造,砍倒了幾根大樹,出了條人命,那事暫時壓了下去,沒想到有心人在網上發了貼子,現在反響很大,還有人說有一棵大樹是瀕臨絕種的什麼樹種,現在中央台的《焦點訪談》的記者可能要過來,康劍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爭取把這事溫和化。康劍是今早的飛機。”
白雁哦了一聲,兩肩就耷拉下來了,心裏面堵得實實的。
“放心,他幾個舅舅在北京熟人多,這事應該能壓下來的。”
她對康領導的工作能力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覺得他走得真是時候。
這也算是天意,可能讓她把事情再細細考慮一下,再作決定,世上可是沒後悔葯賣的。
白雁自嘲地傾傾嘴角,這次,老天爺真是自作多情了,沒必要的。
一上午,手術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兩台手術同時進行。白雁本來想抽空跑出去吃個早飯,這下一直餓到中午,感覺前心能貼到后肺了。
在餐廳,買了份什錦炒飯,端着餐盤,正找座,一抬頭,看到冷鋒從外面走了進來。
白雁忙轉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裏,喜滋滋地湊了過去。
“你樂什麼?”柳晶一臉無精打采,對着白雁翻了個白眼。
“天氣不錯,前途光明,我能不樂嗎?”白雁喝了口湯,猛咽下一口炒飯,感覺又活過來了。
柳晶用湯匙攪拌着眼前清澈見底的西紅柿蛋湯,突然一臉認真地問:“雁,你說同居和結婚有沒有區別?”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着飯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區別的吧!責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雖然都是躺在一張床上的一對男女,可結婚有法律的保護,有一紙文書束縛,離婚了,可以分一半家產。而同居,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不帶走對方一片雲彩。”
柳晶沒好氣地敲了個白雁的飯盤,“你就沒個正經樣。雁,”一向快人快語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張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說,“我想......結婚了。”
“那就結唄!你們都訂婚十幾年了,早該結了。”
“可是我家李老師他沒求婚。”
白雁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小姐,難道你還想他嘴裏叨着玫瑰,手裏捧着鑽戒,單膝跪在你面前,深情款款:親愛的,嫁給我,好嗎?”
柳晶沒有笑,落寞地點了點頭,“我老公剛工作的時候,到是提過要結婚,可是結婚是件大事,我們又沒積蓄,又沒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們多少,我就說緩個幾年,等我們省下點錢,再好好地辦婚事。”
“那你們現在有錢了?”
“有一點,不多,但是......”
“你有危機感了?”白雁憑自己對柳晶的了解,一語斷定。
果真,柳晶嚇得一激零,猛烈地搖着頭,“別胡說,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軌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堅守到最後的那一個。”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場地咧了下嘴。
柳晶無奈,老老實實地交待,“他現在帶高三的數學,忙得不可開交,我給他打電話,還沒開口,他就不耐煩地掛了。我跑去給他送營養品,他也是臉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蹤了幾次,他確實是呆在學校,身邊不是同事,就是學生,沒有任何問題。我在想,也許結了婚,我們彼此都會成熟一點,都會為對方考慮多點,這種情況說不定會好些。可是,我該怎麼向他開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別亂想,李澤昊和你都這麼多年的感情,可能會淡一些,但絕不會發生質的變化。他只是壓力大,我們沒上過高中。高三那不叫人過的日子,你多體諒他一點。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會緩過來了。”
“希望如此。”柳晶淺淺地彎了彎嘴角。
白雁其實想告訴柳晶,除非自願為對方束縛,不然結婚沒有一點意義。這話只在嘴巴里轉了個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間休息結束,白雁被護士長打發到隔壁住院大樓頂樓的重症病房拿個什麼資料。
白雁低着頭,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這個時間,電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樓有兩台電梯,一台在單層停,一台在雙層停。
白雁兩台電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讓人覺得時間流逝得很慢,還是電梯被人佔用了,上方跳動的樓層數字許久才變一個。
白雁不耐煩地仰起頭,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扭過頭一看,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又是那陰魂不散的冷鋒。
目光相撞的剎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隱若現綻放在他唇邊。
不能否認,再見冷鋒,白雁心裏的滋味很古怪。
她轉過臉,悄悄地把自己與冷鋒之間的距離擴大,眼睛緊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裏提防着冷鋒又會說出什麼戳破靈魂的話,每秒鐘過得都艱難沉重。
單層的電梯先到的,頂層在二十三樓。冷鋒走了進去,摁住開門鍵等着。白雁目不斜視,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樓,再走一層就是了。
電梯抱怨地發出鳴叫聲,冷鋒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進電梯。
“你幹嗎?”白雁想往外沖。
“你在躲我?”冷鋒兩手張開,撐着牆壁,把白雁束縛在他臂彎間,向左是投懷,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頭,氣憤地與他對視。
電梯門“咣當”一聲緩緩合上。
醫院裏的電梯,要比一般辦公樓、居民樓的電梯來得大,因為要上下擔架的緣故。不上擔架,平時二十來個人是可以一起擠的。但白雁這時候卻覺着這電梯小得像個籠,擠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麼叫躲?就因為我看見尊敬的冷醫生,沒有點頭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醫生,你確實是院長重金聘來的專家,醫院裏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嗎?NO,那不過是迫於五斗米的壓力。我......今天不想助長這種歪風邪氣,行不行?”
冷鋒收起雙臂,交插在胸前,一雙寒眸直直地盯着她,“白雁,你到現在還在嘴硬,你就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大駝鳥。”
“你......什麼意思?”白雁因為氣惱,聲音都有點哆嗦了。她在醫院裏人緣向來很好,從沒和人紅過臉。可是卻和這股西伯利亞寒流正面交鋒過多回。冷鋒手術做得不錯,激怒別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鋒沒有接話,抬起眼看着樓層數字跳閃着。
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沒有一個人上電梯。
電梯到過二十一樓,冷鋒摁了下開門鍵,白雁別過臉,不看他,吐氣調整情緒。
“你幹嗎?我要去的是頂樓。”冷鋒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電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鋒面沉如冰,繼續保持沉默,拖着白雁改上樓梯,到達二十二樓。二十二樓是醫院貴賓病房,一般提供給身份比較特別的名人或者官員,大部分時間是關着的。走廊里靜悄悄,清咳一聲都能引起很大的迴響。
樓梯口轉彎就是公用衛生間,冷鋒用腳踢開門,推着白雁來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護士帽,指着上面的鏡子說:“你睜大眼看看,我那天哪裏說錯了,你的幸福寫在哪一塊?”
白雁滿腦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閉了閉眼,抬起眼。
冷鋒橫眉側目,面帶譏諷。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頭髮散亂,面色蠟黃,一對熊貓眼中,血絲錯雜,目光憂鬱,眉心緊蹙,神情疲憊。老天......這簡直就是可憐的貞子從鏡子裏爬出來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頭髮,擠壓臉頰,想揉出一絲紅潤,“怎麼了,你沒見過失眠的女人不化妝的樣子嗎?大驚小怪。”她真想罵他一聲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這樣的年紀,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來還會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楊柳。”冷鋒收起尖銳,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鏡子,“白雁,你現在已經身心疲倦,快要達到你能承受的極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臟一緊縮,“冷醫生,你非要確定我不幸福,對你有什麼意義?”
冷鋒鬆開她,“我看着你這樣,鬧心。”
白雁扭頭,看着他的側臉,有些驚訝。
她聽見他的語氣里滿溢着不舍,“重症病房沒什麼資料要拿,是我給手術室打的電話,一會,我再找個理由,告訴手術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這兒睡會,我到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醒你。你應該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鑰匙。
洗手間裏一片沉寂。
白雁嘴張了張,見他盯着自已,囁嚅一下才說:“謝謝你冷醫生,我是有點累......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其實沒有過不去的今天,我能撐得住的......”說到最後,聲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流露軟弱,淚水也不當著別人流。也許是心裏面堵得東西太多了,她失態了。
她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家而已,以前,她也沒有,現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鋒揉了揉她的頭髮,“既然沒有過不去的今天,那就什麼都別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為他下一句一定會豪氣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冷鋒只是笑笑,推着她出了洗手間,來到一間病房前,“這裏沒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揮揮手,消失在樓梯口。
白雁獃獃地,有好一會沒有醒悟過來,等回過神,眼淚就有些止不住。
她開了門,病房裏窗明几淨,弄得像個賓館似的。她脫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單拭去淚水,抱着枕頭,胡思亂想了一會,就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來了一下,聽着像是有什麼聲音,她就眨了幾下眼,又沉沉睡去。後來再醒,四周一團黑暗,她微眯了一會,突然響起什麼,一躍坐起,擰開壁燈,拿起手機一看,完了,北京時間凌晨三點,還有N通未接電話。
神呀,如果就算從下午三點算起,她也睡了十二個小時。她記得她從手術室出來時,好像是下午一點多一刻。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扎頭髮,貓着腰走到門口,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四下張望,突地打了個激零。
“醒啦!”門外給家屬歇息的長椅上坐着一個人,在長椅的另一側,放着個飯盒。
“冷醫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燈光,白雁遲遲疑疑喊了一聲。
“我敲了幾次門,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在這數着,如果到了四點,你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
白雁窘得頭髮根都燙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說,先去手術室。”他不會一直都坐在這外面吧?
“那邊我幫你調班了。”冷鋒慢悠悠地叫住她,“餓了嗎?”
白雁絞着十指,瞟着了飯盒,心頭不禁一顫。
飯盒裏裝着一杯溫茶,幾塊涼糕。在凌晨三點的夏夜,喝溫茶,吃涼糕,滋味是無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點。”冷鋒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澀地把臉扭向一邊,她沒有問冷鋒等了幾個小時,沒問冷鋒為什麼要對她做這些。男女之間的交往如同一層窗戶紙,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裝傻、發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冷鋒這樣驕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離,他馬上就會適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實,於是生出憐憫之心,付出一點關懷,她好好地感謝,就這樣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擴展了。
白雁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一派平靜。
“冷醫生,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回去睡一會!”她也再窩進病房,睡個回籠覺。
預報“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后再回去睡吧!還要不要茶?”冷鋒眼神灼灼,一點睡意都沒有。
白雁搖搖頭,沒辦法,只得與他並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塊涼糕,她拿出手機翻看未接電話,有三個是冷鋒的,還有兩個是康劍的,時間分別是午夜十二點和凌晨一點。
他那麼晚也沒睡?白雁心裏面嘀咕了下,發現還有一條短訊,號碼也是康劍的,時間在第二通電話之後。
她點開短訊,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半天沒有動彈。
他對不起她什麼呢?對不起他的心裏裝着伊美女,而不是她?對不起他沒有說一聲,就不告而別?對不起把她一人丟下面對他驕蠻而又挑剔的媽媽?對不起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麼了?”冷鋒看她只喘氣不出聲,胸膛起伏得厲害。
“沒有什麼。”白雁合上手機,微笑着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問道,“冷醫生,還沒問過,你是哪裏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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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是個雷雨天,都九點了,外面烏雲密佈,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聲轟隆隆地從遠處翻滾着過來,閃電一道接着一道,驚心觸目地劃過天空,不一會,一聲巨大的雷鳴之後,暴雨如同賽跑似的,嘩嘩地直瀉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條條水流。
外面鬧騰得歡,屋內卻靜得出奇。
康劍背手在窗邊又看了會兒,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手機又翻了翻,沒有短訊,沒有來電,他不由地又皺起了眉頭。
康劍算是半個北京人,在這裏度過童年,在這裏讀的大學,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年。這次來北京出差,他沒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選擇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費濱江納稅人民的錢,而是他是以濱江市長助理的身份到北京辦事,出去拜訪人家,人家問起來你住哪裏,總不來很小氣地說我住親戚家。這樣,人家如果禮尚往來地回訪,也有個地方。
簡單陪他一同來的,第一次來北京,簡單興奮得像陳奐生上城,手裏拿着個照相機,拍個不停。前兩天,兩人到處去跑,找門路,拉關係、請客送禮,這其中還包括去結識各大新聞媒體的“名記”。大熱天,兩人清晨出發,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脫了形,康劍嘴巴上都起了泡。不過,事情有了進展。不談康劍幾個舅舅在北京的影響力,康劍自己也有許多同學在各大部門工作。網上的貼子如同雨後雜草,一個勁地瘋傳,那個沒辦法阻止,現在只能通過國內的資深媒體寫正面材料來回應,可以扼住事態的擴張。
聯繫到了幾位“名記”,康劍心才落了下來,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在酒店裏休息下。興奮的簡單不顧這雷雨天氣,一大早坐車去天安門參觀了。
這一閑下來,就騰出心想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們結婚時,沒有去拍婚紗照。為了拿結婚證,兩個人才照了張合影。但確定戀愛關係時,白雁挑了一張照片,封塑后,塞進他的錢夾,俏俏笑着說,如果有小小的別離,這個可以暫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護專拍的,畢業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開的夾竹桃下,人比花嬌。
康劍從褲袋裏把錢包拿出來,打開,白雁笑靨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緩緩地撫摸着她秀麗的眉尾,分開的劉海,甜甜的小酒窩,修長的脖頸......康劍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扭頭去看手機。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飯,在路上接到叢仲山的電話,他是竊喜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總算找到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對白雁了。
他把手機關機,和簡單連夜在辦公室準備上京的資料。
上飛機前,他給康雲林打了個電話,給吳嫂打了電話,單單沒有打給白雁。他站在安檢台前,握着手機,猶豫了很久,想給白雁打個電話的,但他最後還是把手機關機了。
他和白雁說什麼呢,如果她問起他為什麼要在飯桌上說那樣的話,他怎麼回答?
其實那句話一出口,他就羞慚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結了婚,卻一直分床,在這件事上,是他的過錯,是他先開始的。結婚那夜,把白雁丟下,然後第二天故意在書房擱了張摺疊床,直到現在,兩個人只是名存實虛的夫妻。結婚前,他們還會擁抱、親吻,結婚後,除了白雁偶爾俏皮地來個蜻蜓點水式的啄吻,他們之間什麼親昵的舉止都沒有。
如果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評價他和白雁,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卻是一個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這個混蛋不以惡徑為恥,反以為榮,當著兩家父母的面,說結婚後,他碰都沒碰過白雁,這有什麼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長助理,她是平凡的小護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潔,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說出那樣的話時,他腦子發熱,如同身處火山口,只有一個念頭,想刺人。
按照禮貌,康雲林、李心霞、白慕梅三個長輩坐了主座,康雲林在中間,李心霞與白慕梅各坐在他的兩側。他看着康雲林裝得正兒八經的樣,與白慕梅說話時,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雲林靠着白慕梅的一隻手卻始終放在桌下,還沒喝到酒,臉就漲得通紅,氣息有一絲紊亂。
他閉上眼,用膝蓋都猜得出桌下是什麼樣的一幕。這是他的父親呀!他的母親還坐在旁邊,還傻傻地與康雲林秀恩愛,裝出多溫馨的樣子,就為了在白慕梅面前揚眉吐氣。其實李心霞與康雲林已經冷戰了二十多年,聚少離多,早已什麼默契都沒有,恩愛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裏面感到她可憐又可悲。若不是強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當場揭穿康雲林噁心的面目。
羞惱的怒火在體內像一頭狂竄的猛獸,叫囂着要衝出來。
白雁突然捂着嘴沖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從外面進來,很嬌媚地遞了個眼風給康雲林,說道:“康劍,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個小姑娘,我過來幫你們帶,好嗎?”
“真的嗎?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爺爺了,不過,我喜歡孫子。”康雲林興奮得一雙渾濁的雙眼都發光了。
李心霞與吳嫂臉如土色。
康劍承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體內的怪獸一聲長嘶,破體而出,他頭腦一片空白,想都沒想,那句惡毒的話就說了出來。
只想狠狠地回擊白慕梅,讓她感到羞恥,讓她無地自容,也想讓康雲林知道,白雁對於他,什麼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癢地閉了閉眼,輕輕哦了一聲,“這樣呀,害我白歡喜一場。”語氣嬌嗔、輕快。
李心霞與吳嫂的臉上立刻浮出萬道陽光,只有康雲林臉色變了。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會,這句話或許通過白慕梅的口,或許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譏笑聲中,就會傳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她沒事人似的調侃他與伊桐桐的關係,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還沒聽說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慚愧,又無力,又心酸,就那樣,他逃了,逃到遙遠的北京。
心上像背負着一塊大石,忍着兩天沒有聯繫。他等着她責問,等着她漫罵、回擊,可是她沒打過一通電話。
彷彿當他出門是丟了,回家是撿了,可有可無。
也許他就是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什麼樣的話也傷不到她?
患得患失,驚惶不安,像個等待命運之神判決的孩子,無力反抗,卻不得不面對,卻在心中又暗暗祈禱能有奇迹發生。
在這兩天裏,心儘管在煎熬着,可他卻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已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這種感覺以前就有過,但現在,他感覺更強烈,更加確鑿。
為什麼不能承受,他現在還說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緒,但在整理前,他要緊緊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氣打過去,兩次,都是無人接聽,他發了條短訊,想不起來,寫什麼,就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結果,單為那句混賬到極點的話,他該說聲“對不起”。
有時難免會偷想,如果他不是康雲林的兒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兒,他們相遇了,他們會怎樣?
不會怎樣的。
一條短訊像用了全身力氣,他很沒出息地把手機又關了,不敢去想她會回什麼樣的短訊。
早晨開機,直到現在,就是短訊慢慢爬,也該到了。
白雁什麼也沒有回。康劍立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坐,一會兒站,在屋子裏團團地轉。
“轟......”又是一記響雷,震得窗戶都嗡嗡作響,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白雁怕打雷,雖然她沒說過。
在李心霞沒來之前,有天夜裏也響雷了。他在書房上網,卧房的門開了。白雁手裏拿着個玩偶,走過來,“領導,我們一起打遊戲吧!”
他沒動彈,“幼稚!”
“那......我們來看電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閃電,一點點地往他身邊挪。
“這雷雨天,網速很慢,網頁都打開得慢,看電影,流量不夠,你去看D吧!”她剛洗過澡的身子上,透着淋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長發隨意地散在腦後,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長,腳踝嬌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騰了。
“好啊,我們就在電腦上看。”她笑了,站起來,在書架上翻找着D片。
“電腦哪有電視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機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人家說,美人伴讀,會覺長夜苦短,你怎麼這樣不懂情趣呢?領導,告訴你,你又錯過一次絕好的機會哦!時不再來,機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來,對着他扮了個鬼臉,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門前,一記驚雷突然想起,她扶着門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過頭,小臉煞白,唇緊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聲漸遠,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電視開了一夜。
手機突然響起,康劍從椅中跳起來,“喂!”
“康助,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是叢仲山的電話。
康劍定了定心神,把情況彙報了下,叢仲山很滿意,說陸滌飛從省委學習回來了,他很擅交際,讓他到時和康劍負責接待媒體,帶着四處玩玩,吃吃喝喝。
掛上電話,康劍怔了怔,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李心霞聽到這邊的雨聲,說濱江今天三十三度,一絲風都沒有,太陽火着呢。他問起白雁。
“她那天帶了兩個大包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過。和她媽媽一個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媽媽,你別亂想。”康劍怕聽李心霞抱怨,匆匆掛上電話。
躇躊了許久,他又一次撥通了白雁的手機。
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如行雲流水,很悅耳,很動聽,康劍越聽眉蹙得越緊。“他媽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誰在賭氣,改撥手術室的電話,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領導呀,”手術室的護士很熟悉他的聲音,“你家白雁現在產房裏,暫時不方便接電話。”
他拍拍耳朵,沒有聽說吧,不是手術房么,怎麼到了產房?
“她......去產房幹嗎?”
“引產呀!你別急,等她出來,我讓她回你電話。”
康劍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後一絲殘留的理智問:“誰......做引產手術?”
“林楓。”
噓......康劍整個人一松,這才感到剛剛肌肉綳得有多僵硬。他記得那個林楓,白雁說是讀書時,護專的校花,不過,他覺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麗、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劍的臉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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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在讀書時,護專附近的工程學院和醫學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時間,為林楓神魂顛倒的男生不計其數。林楓對約會他的男生們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捧在手中,晶瑩剔透,人人都看得見,就是得不到。
為這事,柳晶看不慣,說林楓博愛、玩弄感情,差點和林楓吵起來。
工作之後,林楓瞅准目標,很快就拋出了繡球,芳心落入濱江一家民營企業富二代的手中。
林楓的婚姻與白雁的婚姻,是人民醫院護士們心目中為之嚮往的典範。
和白雁的低調不同,林楓非常愛顯擺,住豪宅,上下班有專車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語間不時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懷孕三十周,愛美的她穿着質地精良的孕婦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風景線。
此刻,躺在產床上的林楓卻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殘紅,令人心折。
因為胎兒突然停止呼吸,林楓不得不接受引產手術,取出死胎。林楓一直在哭,哆嗦個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來,兩個人一同陪着她。手術中,林楓撕裂的慘叫讓兩人不寒而慄。
手術結束,林楓也不哭了,像個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動不動。擔架推出產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嚇傻了,一臉青白,都不知道上前來安慰一下。
婆婆是見過世面的人,握着林楓的手,向做手術的醫生道謝。
“很可惜,是個小男生,什麼都看得出來了。”醫生知道這些做生意的人對延續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搖了搖頭。
婆婆一聽,臉色當時就大變,但仍撐起一臉笑,“林楓,別往心裏去,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再懷孕。”
一滴淚從林楓的眼角滑了下來。
擔架推到病房門口,柳晶回過頭,對富二代說道:“你......過來,把林楓抱進去。”
富二代回過神,跑過來,林楓突然伸手激烈地推開他。
“林楓,別孩子氣。媽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我們誰心裏好過?”婆婆很權威地掃了林楓一眼。
林楓抿着唇,不動了。
富二代抱着林楓,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後巴巴地立在一邊。
“林楓,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和白雁過一會再來看你。”柳晶趴在林楓的耳邊,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楓的身子像冰一樣寒冷,沒有吱聲,閉上了眼,但淚仍在咕咕流個不息。
柳晶與白雁出了病房,上樓梯時,柳晶壓低了聲音,“雁,你看到沒有?”
白雁一直都沒說話,點了點頭。她看到了,林楓皎白的臉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額頭淤青一大片。
“胎兒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為外力撞擊,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楓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麼事實是那樣?”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說看見林楓老公摟着個女人上夜店,我還不信。林楓那可是大美人,男人還不珍惜,我們這些平常之輩不就絕望了嗎?”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師素質高。”
“其實說穿了還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幾個錢,才有不要臉的女人撲上去,哪裏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個平凡老公,可就省操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來吃飯,我要早點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鎖住他的胃,就鎖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領導,他可比富二代值錢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錦下的棉,還是棉上的錦,只有本人知曉,外人看到的能有幾份真實?林楓也許早就察覺了富二代的不忠,隱忍着,佯裝着幸福,其實心裏面苦如黃連一般。
懷着孩子,又習慣了錦衣玉食,家人、朋友說不定還跟着沾了光,能有幾個人有勇氣去戳破豪門童話?
白雁自諷地彎起嘴角,自己與林楓一比,又好到哪裏去。至少林楓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愛過她的,不過愛很短而已。
康領導對自己有過什麼,她真的不想去細細比較。但她得出一個結論:麻雀變成鳳凰,這只是一個很縹緲的傳說。
白雁與柳晶分了手,回到手術室。“白雁,剛剛康領導打電話找你呢,我說你去了產房,你給他回個電話吧!”接電話的護士從休息室跑出來。
“他有說什麼嗎?”白雁不禁生出一絲好奇。
“他當時好像嚇得不輕,半天才想起來誰在做產房做手術,我聽着直東。”
白雁也樂,這懷孕的戲碼演過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錯。如果她哪天真的懷孕了,康領導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豐富。
“你不打電話嗎?”接電話的護士見白雁抿着嘴笑得歡,用胳膊肘兒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飯。”她和康領導要談的事,電話里說不清,必須等他回來,坐下來,面對面地談。
“冷......冷醫生......你有什麼事?”接電話的護士聲音突然像被壓路機壓過了,抽着筋的吐詞。
白雁回過頭,臉一紅。
兩個人是早晨六點分開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覺,這才睡了幾個鐘頭呀!
沒想到,冷鋒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蘇人氏,這張吼起來讓護士們膽戰心驚的嘴巴,會說柔膩膩的吳儂軟語,白雁想着,就要偷笑。
冷鋒是上海二軍大畢業的,只在部隊醫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體的他沒說。在上海工作了四年,被濱江醫院聘請過來做專家。
他和明天都是讀的軍校,因為這個,白雁看着冷鋒,多了幾份親切。
“我找白護士。”冷鋒沒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陰冷仍在。見和自己無關,接電話的護士忙跑遠了。
“找我有事?”白雁問。
“你不是該請我吃飯嗎?”冷鋒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幫你買晚飯,幫你調班、請假,做了那麼多,你至少也要感謝一下。”冷鋒微閉下眼,神情很嚴肅。
白雁失笑,哪有人要別人請客要得這麼理直氣壯。
“一個人吃飯太沒勁,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鋒也笑了。
“我以為你要睡到晚上呢!”白雁進去拿了錢包,與他並肩下樓。
“吃飯和睡覺都是大事,我從不糟蹋自已的身體,因為我的身體不只屬於我一個人,他也是我在意的人財產之一,在沒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着頭,唇緊緊咬着,不敢接話。
以前,她很不開心的時候,不會大吵大鬧,也不會哭,一個人靜靜地坐着,不吃東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過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這話聽着很霸道,可又讓人感到溫暖。
“怎麼,我說錯了?”冷鋒側過臉看她。
“沒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確實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飾住自己的失神,抬起頭,淡淡一笑。
冷鋒到是說到做到,要白雁請客,他就像個貴賓,找了個靠窗的座,等着白雁跑前跑后的,為他買這買那。不過,他也不挑食,白雁買什麼,他都說不錯。
白雁還給他買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點酒沒有關係的。
“現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開玩笑地問。
冷鋒說:“可現在,我欠你了?這樣吧,周日,從療養院回來,我請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着飯粒,沉吟了一下,“冷醫生,周六我還有別的事,你找別的護士吧!”
冷鋒埋頭吃菜,繼續說道,“周六,我仍是六點過去接你。”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複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逛逛街,順便打聽打聽哪裏有公寓租。
冷鋒斜睨着,慢悠悠地說:“我聽得見,但那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啞然,無力地聳了聳肩。
連着上完兩個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願,包包拎拎,回康領導家去。
現在,白雁已經不把公寓喚作自己的家了,她終將是這裏短暫的住客。
白雁從小就是這樣,如果是得不到的東西,不管多嚮往,她都不會讓自己喜歡上的。沒有感情,也就不會生出留戀。
門一關,麗麗熱情地迎上來,纏着白雁的腳,開心得直哼哼。
“麗麗公主,心情不錯哦!”白雁蹲下來,摸了摸麗麗的頭,麗麗興奮得尾巴直擺。
李心霞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吳嫂在一邊剝毛豆。電視裏的內容很精彩,兩個人盯着屏幕,沒空看誰回來了。但麗麗的哼哼聲讓李心霞不悅地皺起了眉,“麗麗,過來!”
叛徒麗麗對着她汪汪叫了兩下,沒理睬,而是跟着白雁後面往樓上走去。
“你個白眼狼。”吳嫂放下毛豆,跑過來,把麗麗抓走,對着白雁翻了下白眼。
換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來,把她倆逗得跳起來。白雁現在沒那樣的心情,覺着那一切沒意思,沉默是最高貴的。不過,到要好好謝謝康領導當初買了這層複式公寓,這樣,她還能擁有一塊安靜的凈土。
把兩天換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卧室和書房徹底打掃了下,沖了個澡,她下樓吃飯。
李心霞與吳嫂已經吃過了,洗手間裏傳來說話聲,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開了冰箱,吳嫂今晚包水餃。北方水餃,皮厚餡多,一個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裏還有兩大碗。白雁沒有動,給自己下了碗陽春麵。
正吃着,突然看到麗麗跑到大門前,對着門外唔唔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剛拉過了嗎,怎麼又要拉了。唉,媽媽在洗澡,咱們可不能耽擱太久哦。”吳嫂嘀嘀咕咕從洗手間出來,擦着手,開了門。麗麗“嗖”地一下,沖了出去。
“麗麗,麗麗......”吳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淺笑,麗麗公主教養真不錯。她吃完麵條,刷了碗,又吃了個油桃,吳嫂和麗麗還沒回來。
她抿了抿嘴唇,抬頭看牆上的掛鐘,沒有多想,她轉身跑向洗手間。
果真不錯,李心霞坐在浴缸里,水已經沒什麼溫度了。雖然是夏天,但整個人悶在涼水裏,還是會感冒的,尤其是李心霞這種體質不算好的人。
“你......來幹什麼?”李心霞瞪圓了眼,本能地曲起雙手,護住胸。
白雁不說話,忙不迭地擰開熱水,一個勁地往李心霞身上澆。
“滾開,不要你在這裏假惺惺的,別以為你對我獻媚,我就會接受你,告訴你,這是沒有可能的。”李心霞動彈不了,只能把力氣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里水溫差不多暖和起來,李心霞的皮膚漸漸紅潤,她拿起大毛巾,先幫李心霞擦凈了頭髮,然後放掉水,開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裏都快噴出火來了,“你聽不見嗎,我不要你管,你滾,你滾......”她用手推着白雁。
白雁不吱聲,一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雖然瘦,可是一個使不上力氣的高位癱瘓病人,不配合,並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李心霞弄進了客房,渾身都濕透了。
床上,吳嫂把換洗的衣服和紙尿褲已準備好了。
白雁幫李心霞穿上紙尿褲,看着她早已變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沒有任何彈性的肌肉,看着她乾柴似的骨架,心裏面狠狠地一抽。
“啪”,無預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摑了過來,力度不大,但讓白雁白皙的臉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緩緩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高昂着下巴,盛氣凌人的瞪着白雁,“你看夠了沒有?現在,你心裏面是不是很開心?是的,我是癱瘓得不成人形了,可我還是康劍的媽媽,你再漂亮,再嬌媚,也不可能從我們這裏得到半點東西。”
白雁拉過被單,蓋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麼請給你兒子打過電話,告訴他,我不絆着他了,我同意離婚。”
說完,白雁轉身出了房門。
李心霞呆若木雞。
吳嫂抱着麗麗從外面進來,“你進客房幹什麼的?”她像個炮彈衝到了白雁面前。
白雁看都沒看她,上樓,關門,把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吳嫂揉着眼,走出房門,恰好,看到白雁拎着個包的身影一閃,大門關上了。
“心霞,那個女人離家出走了。”吳嫂忙掉頭,大叫着。
於是,拜現代通訊的發達,這十萬火急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遠在北京的康劍的耳邊。
吳嫂鸚鵡學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說了一番,然後把早晨看到的情況複述了一次,接着,話筒傳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點心虛,這個時候,心裏面對白雁再不滿,可以挖苦,可以諷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給惹毛了,不然對自己兒子目前的正面形象就有所影響。想想好後悔,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幹嗎要把這個女人娶回家來?沒事找事做!
“劍劍,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李心霞見兒子半天沒發話,心裏面更着慌了。要是康劍的對手是別人,到沒什麼可擔心的,問題對手是陸滌飛,他爹是陸省長,這就和康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
康劍還坐在床上,頭髮蓬亂着,眼睛下面泛着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厲害,生怕有事發生,果真,事就來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會離家出走,這不是白雁的風格。小丫頭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後,她不攆李心霞就不錯了,絕不可能棄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醫院裏有什麼急事,她才匆匆出門了。康劍沉默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釋,緊繃的肌肉鬆馳下來。
“媽媽,我最快後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會有事的,我一會給她打電話。如果她回家,你和吳嫂別再說什麼了。”康劍也氣李心霞的無理取鬧,但是能責怪嗎?
“你確定她會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隱瞞的一句話說了出來,“她......昨晚讓我告訴你,她要離婚。”
康劍腦子嗡地一聲轟鳴,他從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掛了李心霞的電話,立刻改撥白雁的手機。
手機是開着的,但和前兩天一樣,沒人接聽。
康劍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懷疑手機的信號是不是不好,又換了房中的座機撥過去,仍然沒人接聽。
他改發短訊:白雁,收到后,立刻回話,有急事。一發就是五條。
他怕錯過白雁的短訊,也不去洗手間洗漱,光着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手機緊緊握在掌心,他不時看下手機,有沒有電,是不是不小心調成了會議狀態。
手機在他的手中無聲無息。
康劍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個不停。
“簡秘書,”他拿起座機,打給隔壁的簡單,“你到總台去幫我定一班最近回濱江的航班。”
簡單睡得糊裏糊塗的,“那......今天和中央台記者吃飯的事要改時間嗎?”好不容易託了關係,人家大記者才答應出席的,也是為等這個記者,兩人才把歸期往後延遲了。
康劍握着話筒的手都顫抖了,他閉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戰一般。
手機突然響了。
一時間,康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鳴叫的手機,看着屏幕上親切的數字,俊容不住地抽搐着。如果......如果白雁現在他面前,他要衝過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溫柔地吻她,懲罰地咬她的小酒窩、小耳朵。
“康助?”簡單在話筒那邊叫着。
“等會再說。”康劍掛上座機,哆嗦地按下手機接聽鍵。
“白雁......”嗓音不自覺地低沉了,沙啞了,他咳了幾聲,才正常。
“又聽到領導的聲音了,和我記憶中一樣的磁性、性感。”白雁的聲音脆嫩如黃鶯,聽不出絲毫不悅的痕迹,“有什麼指示嗎?”
白雁此時正站在郊區一家早餐店的門口,冷鋒和馬加在裏面吃早飯,她吃不下,就沒進去。
她知道康劍會打電話給她,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故意讓手機響着,就是不接,短訊也看到了,然後,估計康領導像燙着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亂轉時,她才閑閑地回過去。
女人不管是撒嬌、發嗲,包括賭氣、吃醋、撒潑,那都要有一個載體,也就是說得有人買你的賬,那才有意義。你若對個陌生人這樣,人家准得當你是神經病,丟你一個大白眼。
康劍現在還買她的賬,不過是她對他還有點用處。可她卻不想買他的賬了。這個不買賬,不是對他不理不問,形同路人。錯了,他們現在還是名義上的夫妻,該面對就不要逃避,有話好好說,但不會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剛剛怎麼不接我電話?”康劍不免有一點薄怒。
“哦,在餐廳吃早飯,沒聽見。”白雁沒心沒肺地笑着,輕輕鬆鬆堵住了他的口。
康劍眉頭又蹙起來了,“一個人?”
“當然......不是,”白雁拖長了尾音,語調上翹,“一個人吃飯沒胃口,人多才有意思。”這話是冷醫生說的。
“還有誰?”
白雁嘿嘿笑了兩聲,“無可奉告。領導,你一大早就查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門幹嗎?”他咄咄問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既然康領導不直奔主題,那麼她就溫婉含蓄地先開個頭,“事情多呀,今天要請人評估房子、汽車......”
“為什麼要評估房子、汽車?”康劍打斷了她。
“當然是我們以後分手做準備呀,領導,我怎麼說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賬產,現金和存摺好分,可房子、汽車不好分,先得去估個價吧!你忙,我不指望你,這些事我多做些。然後,我還得去婚姻介紹所報個名,準備參加什麼相親活動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樣,如果不及時抓住,就轉瞬即逝了。雖然我是離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過領導這種極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領導,你怎麼了?”
話筒里傳來康劍一聲急促的喘氣聲。
他怎麼了,真敢問,他都快被她氣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還沒死呢!”他咬牙切齒地怒吼。
“嗯,聽得出來,你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這麼急着改嫁?”
“領導,此言差矣,改嫁和離婚是兩碼事。”
“我有提過我們要離婚嗎?”他嘔得心五臟六肺劇烈地抽痛。
“為什麼要你提?結婚是你提的,離婚就由我來提吧!領導,我們離婚吧!”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領導,我們逛街吧!”一個樣。
可是他卻不敢不去當真。
康劍兩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同意離婚。”他說得緩慢,可是卻斬釘截鐵。
“領導,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你不要擔心我們離婚對你仕途有什麼影響,我們悄悄的,不對外聲張。我找別人評估房子時,也會說是替朋友辦的......”
他不聽,他不想聽,他不是擔心什麼仕途有什麼影響,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決然離去的心。她已經開始考慮了,並且為以後好好地計劃了。而他現在還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於何地?
可是他卻又沒有權利去責問、喝斥,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為他才貌出眾,家境優裕,自己又前程無量,只要他肯娶某個女子,某個女子必然會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拋棄她,她不管受到他什麼樣的對待,一定不會捨得擁有的一切。
白雁怎麼能做到這麼果斷呢?
沒結婚前,他帶白雁去江心島遊玩,那是處級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享的殊榮。結婚後,他帶她參加各種應酬,讓她嘗到嫁給他的風光。家裏面,物質應有盡有,開支不要她操一點心,住寬大的公寓,傢俱和電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為什麼不感到滿足?
康劍閉上眼,遮住眼中的無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擄獲了心。
擄獲了心?康劍愕然睜開眼,心瞬間跳到嗓子眼,然後,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多麼匪夷所思,獵人布下天羅地網,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接近到了獵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卻對獵物動了心。而獵物就在獵人心動間,咬破了網,跑了。
獵人以後怎麼辦呢?
康劍把頭髮往後撫了撫,把額頭露出來,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吃飯,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脖頸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話完整地擠了出來。
“那個沒什麼的,其實,你等於證明了我的清白,這樣,我以後的老公一定會更加珍惜我,他會很謝謝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詞來形容,“呵呵,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讓他一頭撞死算了,康劍心裏面堵得實實的,不能發火,不能動怒,要鎮靜,冷靜,他告誡自己,白雁是在氣頭上,她在賭氣,說出的話不要太當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個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氣熱,不要在外面曬着,會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說。”
“我也着急想見到領導呢,你快快回來,我望眼欲穿。哦,不說了,他們出來了。”白雁匆忙收線。
康劍耳邊傳來“嘟,嘟......”的盲音,他愣了愣,緩緩合上手機。
他們?她們?不是他?她?有許多人?康劍的心又懸了起來。
有人敲門。
拖着沉重的雙腿開了門,簡單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領導,那個機票......”康助的表情怎麼那麼沮喪而又扭曲?
“還是後天和記者們一起走。”康劍發了會呆,“簡秘書,一會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買點東西。”
都說女人喜歡禮物,見到禮物,什麼氣都會消的,希望這不是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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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好到隔着車窗,都能感到陽光的熱情。
仍然是馬加開車,不過這次是白雁坐的後座,冷鋒坐的副駕駛座。冷鋒上車時,給白雁帶了杯豆漿和一個雞蛋,還有一隻包子。
有馬加在場,白雁只笑着道了謝。
冷鋒沒問她為什麼會出爾反爾,看到她從小區里跑出來,和平時在醫院見到一樣,淡淡地點了個頭。
療養院不太遠,時間上安排不那麼急,馬加的車速也就慢了點。
馬加是個聰明人,貴為市長助理夫人的白雁怎麼也出來賺外快,他有疑惑,但從沒問過。但有過上次一次合作,他講話比以前多了些,時不時還和白雁開幾句玩笑。
冷鋒微笑地看着兩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覺生動了幾份。
這個療養院是省供電部門設在長江邊上的一個度假基地,對外說是三星標準,實際上都快達到五星的奢華。下了高速的路口,馬加讓汽車減速,開進匝道,然後就往阡陌叢中開,沿着一條新修的鄉間道路一直向前。車外的景色越來越好,不遠外有一個湖,湖上有一群野鴨。還有一片很大的槐樹林,正好是槐花開放的季節,汽車駛近了,槐花的芳香撲鼻而來。
白雁不顧外面熱浪滾滾,打開了車窗,興奮地趴在車窗邊。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馬加呶呶嘴,失笑搖頭。
“什麼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過身。
“上次,那個......”馬加剛張嘴,冷鋒拍拍他的肩,“專心開車,別把我們餵魚了。”
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沒有追問,合上車窗。
車駛過一條河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江南園林式的建築躍入眼帘。門邊,站了兩三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經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間,吃完午飯,稍微休息了會,就進了手術室。
別看這是度假基地,但醫療設施非常齊全,也有好多醫生和護士,不亞於一個小型醫院。
病人是幾個省供電局剛退居二線的老領導,早就和冷鋒聯繫過,這次借療養之院,順帶做手術。
手術時間不算長,黃昏時,就結束了。這裏不靠城,只臨近一個小鎮,沒什麼夜店可逛。療養院的負責人在餐廳擺了一桌河鮮大全,款待冷鋒幾個。
白雁對農村的一點印象就是小時候到外婆家過過幾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里光禿禿的,什麼都凍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面子的人,,只准白雁在打穀場上玩,不准她到別人家串門,更不準和別的孩子搭話,大過年的,她不想聽到別人說三道四。
晚上沒活動,男人們就敞開來喝酒。白雁只吃了兩道菜,就出來了。
餐廳外面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夜風吹在身上很涼爽。入了夜,療養院顯得特別安靜,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的蛙鳴、流水的聲響,對方的花園裏,有螢火蟲飛來飛去。再往遠處看,星星點點的是村民家的燈光。而夜空裏真正的星星,沒有樓群的襯托,一顆顆看起來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輪圓月從田野深處緩級爬上星空。
田埂上還有晚歸的村民在說話,身後,療養院的工作人員說笑着往宿舍樓走去。
一切是這麼的安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遠離喧囂,遠離煩憂。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蟲太多,白雁只站了一會,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幾個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來走去。
“想不想到田間走走?”冷鋒清清冷冷的聲音從一條小徑上飄來。
“呃,你這個貴客怎麼出來了?”白雁笑問。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聽出冷鋒的語氣比平時多了太多熱度。
“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擴大。
“這裏有許多農民沒有老婆的,看到你這麼個俏麗的小姑娘,還不紅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現在是有夫之婦。”
冷鋒笑了笑,“你以為拐你的人還面試呀,只要對了眼,直接擄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過二人世界。上次電視上不是有一個報道,在哪座山上發現一對夫妻,就是幾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婦,還有孩子呢,人家不是過得很好嗎?”
“我不是人家。要命,這蚊子。”白雁聳了聳肩,不停地拍着雙腿。
“跟我來。”冷鋒突然伸出手,拉着白雁跑向停在前面的汽車,打開車門,開了空調,從夾屜里摸出一瓶蚊不叮,“塗塗。”
“你到是準備很充分。”白雁接過。
“那是因為我考慮周全。其實,我做什麼從不盲目,我都是仔細考慮過才開始的。”
白雁塗藥水的手一滯,她抬起眼,看到冷鋒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視着自己。
她低下眼帘,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開話題。
“想不到這麼偏遠的地方,竟然有這麼漂亮的園林。”
“偏遠嗎?還好吧,交通挺方便的,聽說不久這裏要建個新的別墅區,靠着江邊,到時說不定濱江人也會過來住呢,開車上班就行了。現在居住都講究環境,這兒空氣好,風景好,吃的蔬菜和魚蝦都比城裏新鮮。”
“你這麼喜歡,就來買一套好了。”白雁說道。
“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結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塗上蚊不叮,腿上又癢又腫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鋒低低地笑着,“我現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見嗎?”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頭,“冷醫生......”
“這麼長的夜晚怎麼打發呢,我們來看電影。”冷鋒突然搶聲說,從碟片箱裏翻了翻,“《逃跑新娘》怎麼樣?里查基爾和茱莉亞洛勃茲的。”
《逃跑新娘》!白雁閉了閉眼,在和康領導結婚那天,如果她在聽了伊美女一席話之後,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裏面就不會這麼煩,這麼疼了?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怕離婚。
這種恐懼不是擔憂以後一個人活不下去,不是擔憂不能忘記康領導。結婚對於她來講,是用盡心力攀附一座高入雲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誘惑,目不斜視地往上攀登,她到達了山頂,現在,她將要從山頂直直地又跳了下來。
不是不受傷的。
命運對她總是如此無情,年少時的家是殘缺的,沒有父親,母親形同虛設,結婚後,康領導給她的家是一個充滿欺騙的泡沫,她是不是該認命了?
她的人生也許就像劉若英歌里所唱的,註定一輩子孤單?
“白雁?”微涼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扳過她的臉,她愕然醒悟過來,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她忙推開冷鋒拭淚的手,胡亂擦了一把,“我......”
“沒關係,眼淚就是為了清洗心底的毒愫,想流就流。”冷鋒心疼地摸了下她的頭。
“冷醫生,你家裏的人都還好嗎?”她羞澀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長大的。”冷鋒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白雁屏住呼吸,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們家有一條大貨船,爸媽常年在外,幫人家運載貨物,吃住都在船上。專門跑蘇州到上海這條航線,我寒暑假時也會上船幫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艙里液化氣泄漏,我爸媽......就再也沒有醒來,以後,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鋒說完,把車座往後放低了點,躺下閉上了眼睛。
車內陡然跌入了一團緘默中,除了兩人的呼吸你起我伏。
還是白雁先開了口,“你小的時候,他們很疼你嗎?”
冷鋒點點頭,“對,船上的日子並不像古人詩詞裏講的那麼愜意,為了趕時間,有時要日夜航行,船艙里冬天冰冷夏天悶熱。但只要我上船,我爸媽都盡量停靠在碼頭休息,給我買許多吃的,如果天氣太熱,我爸爸還會帶我到鎮上住旅館,其實他們並不富有,買只西瓜都捨不得吃,總對我說不喜歡吃。可只要我喜歡的,他們都會買給我......”
冷鋒喉嚨一哽,緊緊抿起嘴唇,說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淚光閃閃,“我很羨慕你。”
“羨慕?”冷鋒吃了一驚,居然有人羨慕一個孤兒?
白雁沒有解釋,開了車窗,看着車頂上的明月,“冷醫生,我聽別人說,孩子和父母之間也是一種緣,有良緣也有孽緣。你與你父母之間的緣份雖然不長,但一定是良緣。”
冷鋒失笑了,“你和你父母之間難道是孽緣?小丫頭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寵壞了,才這樣胡說八道的。你現在的狀況有沒有和父母說起?”
“哇,都九點多了,”白雁瞟了眼車內的電子錶,大呼小叫起來,“我該去洗澡,睡覺了。冷醫生,你的電影,我們以後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麼?”冷鋒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開車門。
白雁回過頭,平靜地看着冷鋒,很認真地說:“冷醫生,生命中總有些東西是我們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婦,我們都只會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那層窗戶紙都快洞開了,有些話不能再藏着捂着。冷鋒對她的用心,說真的,挺感動,特別是這種時候,總是情不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個肩膀,不然怎麼周六又巴巴地跟過來了。但聽完冷鋒這番話之後,她明白冷鋒渴望什麼了,他和她一樣,在尋找一個充滿陽光的溫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進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面上陽光,內心卻是寒冷的,冷鋒表面寒冷,內心卻是陽光的。
冷鋒看穿了她現在的處境,卻沒看清她真實的內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會遠離她的。
這也是她在讀書的時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門外的緣故。已知結果是個“杯具”,何必開始呢?
“你為什麼這樣篤定?”冷鋒心裏面有點發寒,“是不是我沒有父母的緣故?”
白雁淺然一笑,“冷醫生,你不知道現在的人多勢利,婆媳關係很難處的,你沒有父母,這不是弱項,反到會成為你的強項。”
“你捨不得放棄你現在的一切?白雁,雖然我沒當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會讓你過得比現在差。”冷鋒着急了。
“冷醫生,打住吧!我們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錯的小護士,我幫你介紹。”白雁掙脫了他的手,擰開了門。
冷鋒從另一側跳下,追上去,擋在她的前面,“我又沒有強迫你現在就喜歡上我,我會等到你離婚,然後我們慢慢相處,你再下結論。”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白雁痛苦地把頭扭向一邊,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她越過他,從他身邊走開。
冷鋒雙肩耷拉着,不能接受地看着白雁的背影,“白雁,這件事不是你說了就算,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白雁沒有回頭,沒有出聲,筆直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起床,兩個人在餐廳里碰到,白雁臉色如常,冷鋒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馬加很奇怪,“冷醫生,你昨晚沒喝多少酒,臉色怎麼都沒我好?”
冷鋒冰着個臉,默默喝粥,不答話。
早晨沒有手術,冷鋒不顧療養院院長的挽留,堅持要回濱江。
馬加站在車邊,同上次一樣,向白雁的包包里塞了個信封。白雁想推辭,他笑了笑,揮揮手走了。
“馬醫生,你......不走嗎?”白雁看他晃着兩隻手,悠閑自得的。
“我在這兒釣魚,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點怵了。
冷鋒和院長、醫生們握握手,把手包朝車裏一扔,跳上駕駛座,白雁仍坐在後面,車掉了個頭,駛上鄉鎮公路,車後面揚起衝天的灰塵。
冷鋒開車,白雁看着窗外,兩個人都不說話。
車上了高速,冷鋒突然把車停到路邊,跳下來,“我昨晚沒睡好,你來開車,我到後面眯會。”
白雁眼睛瞪到脫眶,“我......哪會開車?”
“你不是說你有執照嗎?”
“是有執照呀,可是我實戰經驗很少。”
了冷鋒拉開了車門,把她拉下來,“少就少,能把車開動就行。”
“這樣會出人命的。”白雁苦着臉,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鋒放鬆地躺了下來。
白雁攥起拳頭,咬着牙,爬上了駕駛座,渾身肌肉都強繃著,她長吐一口氣,發動引擎,車震了幾下,熄火了。
“冷醫生,車......不動......”她回過頭,都快哭了。
“再來一次。”冷鋒聲音低不可聞,像是進入了睡眠狀態。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氣,又發動引擎,車突地往前一竄,“啊......”她嚇得驚叫出聲。
冷鋒嘴角盪起一絲笑意。
車先是蝸速,然後是驢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絲感覺,但只要後視鏡里看到一輛車,白雁就緊張得全身都僵硬了,兩條腿哆嗦個不停。
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終於看到了濱江收費站,車頭一拐,一駛近收費窗口,車停下,白雁面白似雪,整個人癱軟在椅上。收費員和她講話,她也沒有反應,上嘴唇下嘴唇顫慄着。
後面等着繳費的車子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冷鋒醒了,跳下車,走到駕駛座前,打開車門,“我來開吧!”
“你個混蛋,嚇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聲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嗯嗯,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鋒微笑着,抱歉地對收費員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繳費,然後把車開到外面的停車道上。
白雁還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鋒輕擁着她,拍着她的後背,忍俊不禁,“一切都過去了。”
“如果剛才出了車禍怎麼辦?我上一次碰車還是二年前。”白雁抽泣着瞪着冷鋒。
“我們沒有出車禍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為辦不到,其實你不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鋒彈去她眼角的淚,柔聲說道。
“這......只是僥倖。”白雁反駁。
“哪怕是僥倖,我也想試一下。”冷鋒嘴角揚起堅決的笑意。
白雁一點也不覺得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鋒怎麼真誠地道歉,怎麼溫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願再坐他的車了。
在郊區,她硬要下了車,站在路邊等着進市區的班車。
當時學車,是經不住柳晶一幫子同事的鼓動,說什麼人多去駕校報名,可以砍價。她趕鴨子上架,被綁着去了,很順利地拿到執照。可是一個小護士哪有機會碰到車呀,她連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領導是有輛車,大部分時間關在車庫裏,他上下班有簡單的專車接送。一般工薪階層能有幾家養車的,白雁的思維還停留在這個模式,也就從來沒想過把那車拉出來開開。
她很討厭冷鋒的咄咄逼人。別人也許不了解自己的潛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鋒無奈地站在她身邊陪她等車,清俊的面容上有點失落,本來想好晚上一起吃飯的,現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覺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問道。
白雁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班車來了,她沒說“再見”就跳上了車。
她從車窗里看到冷鋒還站在路邊,正午的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心裏面不免有點泛波着怪怪的情緒。
都說女人傻,男人怎麼也會犯傻呢?冷鋒想挑什麼樣的好姑娘沒有,幹嗎盯上她這個有夫之婦?即使以後她離婚了,畢竟有個有婚史的女人。這擺明了就是一條曲折的路。
鬼迷心竅!白雁想不到別的解釋了,同時也認證一個事實:男女之間是肯定沒有純潔的友誼。
班車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來換車,掏出手機看時間,發現有一個來電未接,還有一條短訊。
短訊是冷鋒發的,“對不起,我有點急切了,那是因為我怕再次錯過你。好吧,在你恢復自由身前,我不會再提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刪掉。
來電未接是一個陌生號碼。現在手機陷阱很多,響一聲,對方就掛了,然後你反撥過去,發現這號碼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麼銷售廣告。
白雁沒有理,正欲合上手機,手機突然響了,還是這個陌生的號碼。
白雁直到它響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話鍵。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來我這裏一趟?”商明星的聲音有點糯,很軟,怪怪的。
“三千絲嗎?”街上太吵,白雁聽不分清,捂着另一隻耳朵,背過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區收容所。”
“啊?哪裏?”白雁聲音一下子撥高了。
“西城區收容所。”
“你......怎麼會在那兒?”
“別問了,快過來。”
白雁正想問個明白,商明星那邊已經掛了電話。白雁只好收了線,站在樹蔭下發了一陣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麼會進收容所,她又不是無業游民。明星犯了什麼事呢?
白雁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但無論如何,商明星給她打來電話,她得趕緊過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車,直接打了車就過去,一路上催着司機快點,快點。
在收容所門前下了車,看着門口戴紅袖章的聯防隊員,她雙腿僵直地走了過去。
聯防隊員讓她拿出身份證,驗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着聯防隊員頭頂上的屋檐。她感覺到聯防隊員胳膊上的紅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動,她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麼關係?”
“我只是來看看她。問這個幹什麼?”白雁警覺地抬起眼。
“我們當然要問清楚。什麼關係?”
白雁遲疑了一下,說:“親戚關係。”
“什麼親戚?”
“我......是她表妹。”
聯防隊員笑起來,嘴巴張得很大,露出兩排黃牙。
“她表妹可不少,裏面已經有幾個陪着她呢!”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進去吧!”
白雁穿過一道橫廊,走進收容所大廳,一眼看到在南邊角落裏站着的商明星,白雁忙緊走幾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頭髮凌亂,可能哭過了,臉上一道一道的,像個調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我。他們......他們說要通知我父母,要他們過來繳罰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媽媽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這些事,會一頭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麼事?”白雁被商明星低聲下氣的語氣給嚇着了。商明星一向對她是怒目而視,姿態高高在上,和她講句話,好像是種施捨。
商明星嘴張了張,頭低了下去。
白雁轉頭四處瞄了幾眼。大廳里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牆站着,臉對臉說話;一些人倚牆坐在地上,仰臉向天,肅然無聲;一個小姑娘縮在對面牆角瞪眼望着她,眼睛由於使勁,睜得很大,白多黑少,有點怪。旁邊什麼地方有人在嚶嚶地哭泣。這些人的年紀都不大,穿着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紅的嘴唇,俗艷的衣着上,散發出蕩蕩漾漾的風塵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過來,臉一下漲得通紅。
商明星鼓起勇氣,又抬起頭,“白雁,你......打個電話給你老公,他認識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白雁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答應什麼。
“昨天夜裏。”
白雁壓低了音量,“他們有沒有證據?”
商明星慍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沒有,我可能進來嗎?”她嘆了口氣,又換了哀求的口吻,拉着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對你也挺好的,為你不知和別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面子上,幫幫我。”
白雁難受地閉了閉眼,推開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辦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幾口空氣,腦子快速地翻轉着熟悉的人員。如果誰得了什麼病,找個什麼醫生,她還有辦法,這執法人員,她一個都不認識。康領導的身影在腦子裏閃了一下,她立刻否決。她不想再在康領導與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給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後,有一個人浮出了水面。
白雁苦笑地傾傾嘴角,拿起手機,很快就接通了,陸滌飛帶着玩世不恭的笑聲在電話另一端響起。
“小丫頭,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聽不到陸書記的聲音,是有點想念。你回濱江了嗎?”
陸滌飛哼了一聲,口氣很受傷,“我都回來一周了,日日夜夜抱着手機,看着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來電話。”
“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早點問候陸書記。”
“這態度還差不多,不過,你得安慰我一下受傷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醫治療,還是西醫治療,一定要讓陸書記痊癒。”
“那先中醫吧,晚上我們去吃藥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請幾次都行,不過,陸書記,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小騙子,終於說實話了。”陸滌飛又哼了一聲,“說吧,什麼事?”
陸滌飛的辦事效率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一輛警車飛快開了過來。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下了車,打量了白雁幾眼,“你是白小姐嗎?”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沒有自我介紹,“跟我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聯防隊員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稱男人為“李局長”。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頭。
李局長一路綠燈,來到收容所辦公室,說出商明星的名字,問了問情況。昨天夜裏,西城區突擊掃黃,在三千絲後面租住的一間小屋裏,當場把光着身子的商明星和一個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長讓辦案人員把商明星的名字劃掉,不要留檔,然後笑着對白雁說:“你和陸書記那麼熟,讓他幫你表姐找個工作做做,那才是長久之計,這種事......”李局長咂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白雁羞得無地自容,只能一個勁地道謝。
“不要謝我,要謝就謝陸書記吧!”李局長說道。
白雁領了商明星出來,把她帶到一家湘菜館,叫了幾個菜。
商明星像是餓傷了,菜一上桌,抓起筷子就奔了過去,挾起菜不斷地往口裏塞,吃得滿嘴是油,頭上冒汗,眼睛發傻。她把喉嚨都撐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錢,一會我去取錢還給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說道。
“我沒用錢。明星,你理髮不是手藝挺好的嗎,幹嗎要做......”
商明星斜睨着她,把一嘴的菜吞上去,打了個飽嗝,“再好,也賺不了幾個錢,還不夠打房租和雜七雜八的開支。”
“那回雲縣去吧!”
“回雲縣?”商明星輕輕嘆息一聲,順下眼睛,目光僵滯,神情十分沮喪,“我爸媽現在逢人就吹,我哥當了飛行大隊長,我在濱江賺大錢,這時候回去,還不把他們的臉給丟光了。好了,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來指手劃腳。我記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沒有再說話,只是感到心裏面一陣陣發疼。商明星的媽媽一輩子都把嘴巴擱在別人的頭上說是非,她引以為傲教育出了一對好兒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兒做了這事,割腹自盡都來不及,還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飯出來,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給陸滌飛打了個電話,謝聲還沒說出口,陸滌飛搶白道:“小丫頭,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劍一個市長助理,濱江哪條線上沒熟人,還讓我打這通電話。你不想丟你老公的臉,讓我丟臉,你無所謂。托我辦個別的事可以,這讓我幫個賣淫女說情,人家還以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貓膩呢!”
白雁給他說得噎住,可憐巴巴地說道:“對不起,我給陸書記臉上抹黑了,我真沒想太多,那......我多請陸書記吃幾次飯,好嗎?”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點沒什麼。”陸滌飛很善良,搬了梯子讓白雁下來,“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點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從療養院出來,折騰到現在,自己都聞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穩了。
“行,”陸滌飛很乾脆,“不過,地點我來挑,貴一點沒問題吧?”
“絕對沒問題。”白雁笑了。
“那就華興大飯店的頂樓咖啡廳,我們先喝咖啡,再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