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梅娘喜歡就好。”佩興楠颳了刮妹妹的鼻子,站起身來,看見了母親滿臉不贊同的神色。
“好了,出去罷。”把小釵子別好,就要給梅娘換衣裳了,康氏朝兒子道。
“是了,那我出去忙了。”佩興楠道。
“先去你爺爺奶奶那坐一會兒,我們就過來。”康氏想着家裏這一天下來就老爺和長子操持着待客之事,尤其是興楠,這迎來送往的都是他,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腳,比他父親還要累,這一早的早飯還是要看着他吃下才好。
她昨晚就燉了幾隻雞,等會兒把雞腿挑出來,讓他跟着祖父母和過生辰的妹妹吃一隻。
“這就過去,”聽母親一說,佩興楠忙道:“我先去門外走一圈,鬆鬆筋骨就回來。”
佩興楠一年當中大半的日子住在書院,住在家裏的時日少。而他家男丁歷來稀少,他父親那一代佩家就他父親一個男丁,到他這一代,與父親相比他連姐妹都少了兩個,就一個妹妹,兄弟連個堂兄弟都沒有,和那種兒女成群的人家相比,他們家算得上人丁單薄了,是以他從小的時候,他就跟着他父親一塊兒訪親問友,小時候就被當成了半個頂樑柱用,到如今,他在家裏的作用和他父親沒有什麼區別,都用不着父母吩咐,只要他在家,這一天下來家裏要做什麼事,他心裏都是清楚的。
今天家裏要來的親友不少,他家三個姑姑和她們的家裏人要來不少,他父親交好的朋友同僚也要來幾個,還有可能還會來幾家和祖父交情好的人家,要來的是什麼人,佩興楠心裏早前有個大概的數,昨晚和他父親一對,心中更是瞭然,他們家今天會來不少人。而佩家人少,下人也沒幾個,他那幾個跟家裏親的姑姑心裏也有數,可能一大早就會有那想幫忙的人一早就往佩家這邊走了。
他得去迎一迎。
他這一說,康氏瞬間了會了過來,手上一頓,道:“廚房裏有昨晚蒸好了的饅頭,溫在屜子裏,你去拿一個先墊墊肚子。”
“欸,那兒子走了。”走之前,佩興楠還朝妹妹擠了擠眼,笑道了一句:“祝梅娘花開似錦,水木清華,壽比南山啊。”
說完他趕緊往門邊走,只聽母親在背後罵,“這說的是什麼話,你讀的是什麼書?就不知道用點好詞,你這促狹鬼。”
壽比南山是給小孩子用的嗎?也不怕折了他妹妹的壽。
佩興楠笑着出去了。
梅娘坐着也是咯咯笑個不停,康氏收回眼,沒好氣地點了下小娘子的頭,怒罵道:“你還笑!你可別給我學他。”
“可是哥哥也說祝我花開似錦了。”這是好詞,梅娘抬着臉看着康氏,一臉的笑,眼睛也亮晶晶的,比屋中那盞在空氣中跳動的燈蕊還明亮。
看着如清晨的花一樣鮮活明艷的女兒,康氏嘴角不禁隨着她的笑臉往上翹了翹,很快她又想到了那些糟心事,笑容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扳回女兒的頭,淡聲道:“他油嘴滑舌的,你別學他。”
說著她頓了頓,接道:“不過哥哥確是疼你的。”
佩家的男人從小就要立志,興楠十歲剛出頭不久,就進書房和祖父與父親共商大事了,往後這家也是興楠的,康氏現在也跟以前的婆母一樣,就指望着家裏的這個男丁能耐一點,清醒一點,活得長長久久的能為家裏的
女兒撐口氣。
康氏從不管家裏男人在外面的事,丈夫也好兒子也罷,他們只管做他們的事行他們的百年大計,她在家裏操持好家計做好他們的後盾即可,可隨着梅娘長大,隨着她的小娘子命運的變化,康氏開始變得急切了起來,以前從不過問的事開始變得想知道,她想知道那些事與她的梅娘有沒有關,能不能幫到她家梅娘。
康氏知道那自她嫁進佩家用了好幾年好不容易才修定的心又開始不穩了。
此時說著這話的康氏心裏五味雜陳,她指著兒子能一直疼梅娘,梅娘也能念哥哥的好,可佩家世代只做學問不允許後代當權臣,興楠就是再厲害,他把書讀出來,他也只是個修史著書開書院的,往後能幫到妹妹的也有限。
也不知道他們以後會怎樣。
康氏心緒複雜,佩梅端坐於凳子上依舊興高采烈,“是的,娘親,哥哥疼我的。”
她哥哥在書院不止是讀書那麼簡單,他還是他所在的興都書院的蕭山長爺爺身邊的隨從,幫蕭爺爺打理興都書院的雜事,是以就算書院休沐他在書院也有事,很難得回來,都是家裏有大事他才會回來幫忙,佩梅見到他的時候甚少,但每次只要她哥哥回來了,哥哥都會給她帶東西回來,到了家裏他要是有空,還會和她說說話,帶她出去玩一下。
哥哥以後就是家裏的家主,從小就被祖父安排了東西去學,在家的時間少還不忘帶她玩,佩梅也知道這是哥哥疼她,像他這樣的親哥哥也並不是家家都有的。
梅娘從小乖巧樂觀,她小時候就不吵不鬧,小小的一個人一個人獃著安安靜靜也開開心心,康氏從小喪母,是跟的後母長大的,不明白自己的女兒什麼都不要每天還能那麼高興,但也就是這個乖巧的女兒讓她從此心思大定,再不去想自己沒得到的那些東西,而是全心思地放在了佩家,操持家事,侍候公婆,看著兒女長大,如今女兒性情如初,康氏一想到就是女兒時這個性子才替自己招了那門禍事,心裏難受得緊,這廂她看着無憂無慮一臉甜像的小娘子,險些從眼睛裏掉出淚來。
“你知道就好,”康氏掩飾地掉過頭去,道:“好了,你照照鏡子看一看,看完了過來換衣裳。”
“是。”
梅娘看着鏡子,看到了母親紅了的眼眶,她嘴裏高興地應着母親的話,眼睛卻是看着鏡子裏母親掉過去的頭不放。
她好像開始懂得憂愁為何物了。
她的任性,換來了一家人的憂愁。
*
這一早的卯時一至,衛國都城長隆街的蘇府主屋燈火明亮,只見蘇府老爺,也就是當今的太子太傅德和郎蘇讖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手撐在方桌上支着頭打盹,他感覺他這才垂下眼皮,就聽耳邊響起了叫爹的聲音。
蘇讖聽而不聞,沒作理會,只聽那聲音又往下道:“爹,娘讓我來跟你說,你要是再不動腳,你這腳今天就不要動了。”
太子老師迅速睜開眼抬起頭來,連忙起身:“走走走。”
他兒子蘇居甫見狀臉上笑容更深,道:“不困了?”
蘇讖哼哼了一聲。
父子倆快步出了門,外面指揮着下人往牛車上塞籮筐的蘇老爺夫人佩家二女佩二娘見到父子倆出來了,回頭對兒媳婦孔氏道:“等會兒你跟我坐轎子,讓他們爺倆坐牛車。”
“娘,若不多抬一輛轎子,讓爹和大郎擠一擠,到了外祖家到時候再讓他們把轎子抬回來就是。”佩家那地方小,放不下太多東西,尤其今天人多,他們家已經做好了坐轎子過去先讓下人抬回來到下午再過去接他們的準備,這抬一台是抬,抬兩台也是抬,孔氏便道。
“讓他們坐牛馬,他們平時享福也享多了,坐個牛馬怎麼了?”忙了一早,佩二娘也是累了,抬手別了別頭上金鳳釵,吐了口氣道。
婆母一拒,孔氏便不說話了,歉意地朝其夫君,也就是蘇家長子蘇居甫望去。
公婆肯定是又鬥嘴了,婆婆在拿公爹撒氣呢,她夫君身為兒子受了牽累,她這當兒媳婦的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去受苦了。
見妻子歉意地看着他,蘇居甫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把腰間的扇子抽了出來往掌心敲了敲,尋思着他爹是憑何得罪了他娘,還得罪得這麼深。
這廂夫人發了話,蘇讖縮了縮腦袋,撫着鬍鬚呵呵笑了兩聲,也不敢看夫人,抬起頭來作勢尋摸牛車,以示對夫人吩咐的聽從,百依百順。
不一會兒,蘇讖還是跟兒子上了牛車,蘇夫人說到做到,沒有給其轉圜的餘地。
牛車未尾,蘇居甫和其父擠在一堆籮筐麻袋后,蘇長公子是個在任何地方下都能給自己找個舒服姿勢的人物,此時他就背靠在牛車後面的擋背上,手搭在一隻將將好讓他放上手臂的麻袋上,翹着二郎腿,腿隨着牛車的走動一翹一翹,嘴裏則問他身邊端端正正盤腿坐着的太子老師:“爹,你又做甚了?”
“什麼話,什麼叫做我又做什麼了?”蘇讖吹鬍子瞪眼睛,怒瞪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不孝子一眼。
“說給我聽一下,指不定我還能幫幫你。”
“你能幫什麼?”蘇讖不屑,“好像你氣起你娘來的時候比我少一樣。”
“嘿……”蘇公子一拍手掌,樂道:“你還別說,還真比你少,偶爾那麼一兩次,我不等她生氣就跪地求饒,我娘一見我就樂呵呵的。”
可不就是樂呵呵的,氣笑的!蘇讖也是被兒子這城牆一樣的厚臉皮氣笑了,笑罵道:“我怎麼有你這麼一個沒臉沒皮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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