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於是在夢中,魅魔主動提起道:“說起來,阿鳴之前為什麼會在森林裏遇見我?”
“附近有我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啊?”
在夢境中,人的防備意識幾乎都處於休眠狀態,除非是詢問到對方非常抵觸提及的事情,才會可能遭到阻礙,但翟子法器在修道之人的世界裏並不是秘密,因此姜玉鳴並不那麼在意的說了出來:“翟子法器。”
伊荼娜好奇道:“那是什麼?”
他解釋了翟子法器的來歷后,伊荼娜又問道:“那,最強的翟子法器是什麼?”
“最強的?”姜玉鳴卻說:“哪有什麼最強的法器,決定是否強大的,還不是使用法器的人。”
“那麼,最傳奇的呢?”
姜玉鳴這才說:“最傳奇的,應該就是‘小世界’了吧。”
伊荼娜立即天真的追問道:“阿鳴知道‘小世界’在哪裏嗎?”
她已經做好了姜玉鳴回答“我怎麼知道”的打算,不過,只要他說出幾條傳聞,就也不算毫無方向,可是,他卻頓住了。
這意味着什麼?
伊荼娜先是一愣,然後眼中頓時放出異彩!
這意味着,他有不願輕易吐露的事情!
難道說,他知道小世界的下落?!
只見姜玉鳴的神色幾經掙扎,最終道:“我不能說。”
伊荼娜卻絲毫不覺得失望,反而振奮非常。既然他知道一些事情,那麼就算他的神識浩瀚如星河,她日日來,夜夜來,也總能淘到消息。
在人間流浪多年的經歷,早已讓她習慣了失望。活在世上,不能得償所願往往才是正常,哪有心中一想,便能事成的事情?
正是因為目標遠大,才更要堅定不移,只要小世界真實存在,她就一定要將它拿到手不可。
不過,如今姜玉鳴在夢裏都已經反應出了抵觸之感,若是再追問下去,恐怕反而會壞事。
魅魔於是笑了起來,轉移了話題道:“不知道在那種深山老林里的翟子法器,解開封印會是什麼樣子?”
姜玉鳴卻突然看着她道:“也許你就是那件翟子法器?”
“咦?”
“有些翟子法器會產生器靈,”他一本正經的,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推論,還是在開玩笑,“你看,尋常人怎麼會出現在那樣的地方?”
伊荼娜不滿的抗議道:“我才不是器物呢!”
“……嗯。”
“為什麼遲疑了一下?”
“……”
“阿鳴?”
“沒什麼。”
“不對,你肯定有事瞞着我,怎麼了?快說。”
姜玉鳴被她軟磨硬泡了好一會,才終於快要支撐不住道:“也沒什麼,就是你說你不是器物的時候……”
“什麼?”
他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一襲白衣如雲海山嵐,襯托着她那如巫山神女般的絕美容顏,明明話已經滾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剛才腦子裏忽然冒出來的那句話說出口:“你是寶物。”
姜玉鳴把它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生硬的拒絕道:“沒什麼。”
“那好吧——”見他堅持,伊荼娜看起來有些生氣,她撇過臉去,不肯再看他,語氣也悶悶的:“那你不繼續去找了嗎?”
“不找了。”
“為什麼?”
姜玉鳴察覺到了她的不悅,自知理虧,笨拙的試圖哄她開心:“因為遇見了你。”
伊荼娜故意生氣道:“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了你嗎?”
“不是。”他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比一件死物更重要。”
聞言,伊荼娜“哼”了一聲,直接道:“直接說,陪我比什麼都重要不就好了嗎?”
姜玉鳴不說話,卻默默漲紅了臉。“……”
見他的窘狀,伊荼娜自覺扳回一城,心情又轉好了起來。她彎起眼睛道:“那,阿鳴會遇見紅塵谷的兩位,是因為她們也在找同一樣東西嗎?”
“嗯。”
“要是阿鳴沒有遇見我,那時可就糟糕了。”
“……”
姜玉鳴沒說他當時若是沒遇見她,是可以直接凝結心氣趕回門派求助的。他看着她十分高興的臉,又“嗯”了一聲。
這時,她的聲音又變的柔軟,眼波也變得溫柔道:“當然啦,要是我沒有遇見阿鳴,我也糟糕了。”
“所以,”魅魔雙手捧着臉頰,朝着他歪頭嫣然一笑道:“我和阿鳴,是不是命中注定呢?”
那一瞬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①
……
夢中的世界,並非像現實那樣,嚴格的按照時間流逝的順序發生一件件事情。
它時而倒敘,時而插敘,時而過完春季便是秋季,過完冬季便是夏季。
可夢中的人卻不會察覺到哪裏不對,只覺得無論發生什麼,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當紅塵練的發作再一次漸漸平息下去,姜玉鳴睜開眼睛,一瞬間還沒能立刻從夢境之中抽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似乎正握着什麼。
姜玉鳴轉頭望去,一時間差點嚇得心臟驟停——卻見前兩次都空空如也的身旁,這一次終於多出了一個人來。
伊荼娜躺在他的身邊,閉着眼睛,似乎睡著了,雖說似乎與他刻意的小心的保持了一段距離,但她的一隻手,卻被他緊緊的握着放在胸前。
她的手很軟。
摸起來柔弱無骨,細膩嬌嫩,又十分纖細嬌小。
這個念頭第一時間閃過腦海,姜玉鳴的第二反應就是一躍而起,兼之將其一把甩開。
他驚恐的連退了三步。
就在這時,伊荼娜才彷彿從睡夢中被驚醒,她先是微微蹙起了眉頭,隨後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少年烏黑的眼眸對上了她的視線,姜玉鳴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頭皮發麻的僵住了。
他從未如此恐慌過。
哪怕是之前被紅塵谷的兩女差點逼入絕境,也是憤怒和厭惡居多。
而少女的眼神清澈又懵懂,帶着些許睡眼惺忪,她撐起身體,坐了起來,然後捂住了被姜玉鳴甩開的那隻手臂的肩膀,露出了些許隱忍的痛色。
是被他一直拉着,不得不保持着側卧的姿勢,結果壓到麻痹了嗎?
姜玉鳴有心想要出聲詢問一二,可是嗓子裏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別害怕。”反而是少女很快鬆開了自己的肩膀,忍着麻痛,向著他平靜而溫和的安撫道:“仙師,什麼都沒發生。”
這時,姜玉鳴忽然感到了一種奇怪的違和感,他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因為她叫他仙師。
對,沒錯,她一直都是叫他仙師的,他們關係根本不算熟悉,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什麼時候張口閉口都是叫他“阿鳴”的?
啊,對了,是夢裏。
姜玉鳴聲音艱澀道:“什麼都沒發生?”
“嗯。”
姜玉鳴卻也不傻,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那我的紅塵練,是如何度過去的?”
“……”
“說話。”
他再三逼問,伊荼娜搪塞不過,只能為難道:“我用了手和……”
她本垂下了眼眸,神色柔婉靜美,可話說到此處,偏偏又抬眼望來,神色平靜,眼神里卻彷彿瀲灧着點點春意,明亮的彷彿搖曳着水光,她紅潤的嘴唇微張,後半句話便化為一片虛無的氣音,姜玉鳴只能瞧見她的舌尖在齒關后輕輕一現。
一襲白衣的少年愣了愣,旋即不知想到了什麼,瞪大了眼睛,一扭頭便跑了出去,遠遠地,伊荼娜聽見了一聲充滿發泄意味的怒吼,然後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沖了回來。
姜玉鳴面紅耳赤,氣急敗壞,指着還坐在原地,只是環抱住了膝蓋,垂首不語,看起來分外可憐的少女,顫抖着身體指了好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半晌,少年才憋出一句:“幹嘛做出這麼一副可憐相!?我又沒說怪你!”
“我以為,”少女從自己的臂彎里抬起臉來,臉色蒼白,並沒有故作哀憐,卻自然而然顯出一種脆弱之色,叫人心生愛憐。“我以為仙師要拋下我了。”
“拋下什麼拋下!”姜玉鳴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最後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不再對伊荼娜避之不及,反而咬牙走到了她的面前,單膝跪下道:“無論如何……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我……會報答你的。”
伊荼娜歪了歪頭:“仙師又要問我想要什麼了嗎?”
他堅定道:“只要你開口。”
少女頓了頓,卻道:“那,仙師把我再送回南州府吧。”
“……還有呢?”
“沒有了。”伊荼娜笑了笑,“再多,就是痴心妄想了。”
……
魅魔跟在姜玉鳴的身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忽然一個趔趄,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大習慣和異性如此靠近的男人立刻停下腳步看了過來,伊荼娜立馬就鬆開了手,不安的看着他。
姜玉鳴猶豫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但在一個下坡的時候,他聽見身後的少女驚呼了一聲,就朝着他的後背跌去。
姜玉鳴的身形驟然一僵,下意識便想要躲開,可是想到她一介凡女,要是摔的結結實實恐會受傷,便努力控制自己轉過身來想接住他,可笨手笨腳的,只能猝不及防被她抱了個滿懷。
少年頓時一愣。
他如今已經中了兩次紅塵練了,因此暫且不敢再隨意動用力量御使飛劍,好在這裏離城鎮不遠,他便打算帶着伊荼娜步行下山。
但是,即便不用法術,修道之人的體魄也經過淬鍊,在懸崖峭壁上亦能如履平地,健步如飛,姜玉鳴又久不與凡人接觸,因此並未想到,步行下山對於普通人來說,並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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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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