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胤 遺愛

承胤 遺愛

朱有昭在朦朧之間緊緊拉住了徐參盡的手。

“東君……”四面嘈雜,徐參盡的話頭出口便被勁風吹散了去,不知所蹤。

朱有昭隔着黃沙看他。

“對不起……”徐參盡說得更輕了,伸出手來往他的後頸一拍。

朱有昭登時便沒了知覺,軟綿綿地朝着徐參盡懷裏倒去。

黃沙過後,山霧清明。

“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徐參盡抬頭,高陽眼珠猩紅,面貌駭人。一天的光景,她竟像是老了十歲。

徐參盡動作輕柔地安置好了朱有昭,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

“真是抱歉。”他話不多說,手中水光驟顯,“我也不想再來這裏一次了,可惜有些事情還未了結……”

轉眼之間,斗籠成型。

“煩請公主告訴在下僧毒何解!”

高陽面色陰狠,笑容決絕:“我又憑什麼告訴你呢,難道你還會放了我不成?”

“我可從來沒過要抓你。”徐參盡拿斗籠抵住了她的脖頸,“趁早解了僧毒罷,做人做妖還是得多做善事為好,一分功德一分圓滿,你超度了也好見到你的親親小和尚。”

高陽笑得古怪:“哦?你現在又有靈力了?是你的那條狗渡給你的?”

“你知道?”徐參盡心下大駭,“是你?!”

“是我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陽斜睨他一眼,“反正左右都是個死,我又何必告訴你呢。”

她背後有人!

徐參盡轉念一想,回手一掏。

“哦……”他笑得陰險,“那你先看看我手上的東西再說話罷。”

高陽抬眼去看,徐參盡優哉游哉地拋着搜刮來的唐三彩小罐子,拋得高陽膽戰心驚。

“你這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你這個狗仗人勢……呸!人仗狗勢……呸!神仗狗勢的東西!”

“快還給我啊啊啊!”

徐參盡嘻嘻笑着,轉身躲避她的攻擊。

“仗什麼狗勢啊,我仗我自己,我就是仗勢欺人啦!你又能拿我怎麼辦哈哈哈哈!”

高陽尖尖鋒利的長指甲撕破了山風,她憤恨地咆哮起來:“神仗狗勢的小人!你沒仗狗勢么!你不就是仗着那個姓……啊啊啊!”

徐參盡剛剛還聽得津津有味,轉頭卻看見高陽突然如遭雷擊,抱着血淋淋的額頭蹲了下去,狂亂地吼叫着。

徐參盡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也沒對她做過什麼,於是便奔過去一瞧,權當湊熱鬧。

高陽的傷口血肉模糊,徐參盡拿斗籠撥開她掩住額頭的爪子,她額上的傷像是被烈火灼傷所致,皮肉中透着焦黑,居然有燒烤的味道。

啊……餓了……

徐參盡揮散了大腦里臆想出來的烤蛇,繼續觀察着高陽的傷口。

“冥洞之炎……”他脫口而出,“你不會是被……自己燒傷的吧?”

“你放屁!”高陽怒吼,“明明是你那個狗一樣的姘頭他燒的我……啊啊啊!”

“啊?姘頭?”徐參盡疑惑地歪了歪頭,“我什麼時候有了姘頭……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高陽的傷似乎更疼了,人也似乎更瘋癲了:“你在放屁吧!啊啊啊!你干過的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么!天庭能幫你瞞着我可不……啊啊啊!”

高陽開始痛得滿地打滾。

“我干過的事?”徐參盡搔了搔臉蛋,開始思考,“我干過什麼事啊……雖然我搞業務不太行……但是我還算安分守己啊……我又沒有嫖賭逍遙……”

高陽怒瞪他一眼:“你放屁!你明明嫖……啊啊啊!”

徐參盡迷茫:“啊?”

見了高陽的慘態,徐參盡終於於心不忍地勸道:“你還是莫要逼逼了吧……我看你越逼逼傷口越痛啊……”

高陽拿着拳頭狠砸地面,手指皮開肉綻,以痛攻痛,她似乎好了一些。

“你以為我想么!”高陽陰惻惻地笑笑,“只是這裏有個人不讓我說罷了。”

“這裏?”徐參盡探了探她的額頭,“你沒發燒吧么妹兒,這裏哪裏有別人呢。”

高陽突然閉口不言了。

也對,不是還有個朱大爺躺着么。

徐參盡思忖着,朱大爺一介凡人怎麼可能控制高陽呢……

於是徐參儘快樂地笑着,又拋了拋手中的罐子。

“好啦好啦么妹兒,快說怎麼解僧毒啦。”

高陽幽怨地盯着罐子,咬字出聲:“此非僧毒,而是僧咒……解咒方法很簡單,若是一個和尚中了咒沒去禍害姑娘,這所有和尚身上的咒便都解了。”

徐參盡點了點頭,暗自思忖着。

如若干等着這個潔身自好的和尚橫空出世那怕是不行的,找一個的話好像難度還挺大……

高陽只是說是不能禍害姑娘,那萬一禍害的不是姑娘而是……

徐參盡將臉埋進手掌中間。

他這是在想什麼啊……

拍了拍腦袋,他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尚處昏迷中的朱有昭身上。

智商不夠那是硬傷。

“除了這個……當真沒有其它辦法了么?”徐參盡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問道。

“有……”高陽挑唇一笑,“你殺了我便好。”

“啊?”

“不僅要殺了我……還要處以魂斷之刑。”

高陽定定瞧着徐參盡,徐參盡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倒影,那倒影先是自己,後來幻化着……卻變成了一個和尚的模樣。

若是送她歸去,也好令她與愛人相守。

如此甚善,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徐參盡想着,便喚出了斗籠,準備給她致命一擊。

“大仙請慢!”

朗逸高昂的男聲適時阻止了徐參盡接下來的動作。

高陽似乎是昏了過去,大概是痛昏的。

徐參盡抬眼去看那聲源所在。

“多謝大仙體諒。”男人拘束地給徐參盡行了一禮。

他烏紗蓋頭,面廓蒼勁,眼睛卻是蒙了幾世的塵埃,洗不凈也吹不去,混濁着卻又留有一處清明。

“閣下是……”徐參盡還禮,無不好奇。

那男人又笑了笑,再次拱手:“在下房遺愛。”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房遺愛的魂體而已。”

徐參盡搜尋了腦中的記憶,這才想起了這個名字。

房遺愛不就是高陽公主她的原配丈夫么?

現在可齊了,原配的魂體,妖化的事主,小三的骨灰……三個男女一台戲,可不精彩么!

“且讓我與您說兩句。”房遺愛道。

徐參盡點了點頭:“你可知道如何解咒?如若可以……我倒也想聽聽你們的故事。”

房遺愛也微一頷首:“仙人所求,自然可以,在下一一道與您來。”

徐參盡笑道:“洗耳恭聽。”

高陽公主經常去廟中找和尚辯機私會,房遺愛知道,可是房遺愛不能說,畢竟若是說了,定會掃了他房家的顏面,於他而言也並無益處。

高陽公主在寺中風光旖旎,房遺愛卻像個棄婦一般獨守空房。

也許這已經是最糟糕的局面了,房遺愛想。

直到太宗皇帝聽說了公主與和尚辯機的私情,勃然大怒,下令處死辯機時,房遺愛才知道,最糟糕的恐怕才剛剛開始。

公主那斷腸的身影,公主那極恨的眼神。

都是屬於那個和尚的。

房遺愛嘆了口氣,望着公主捧着辯機的骨灰遠去,直到了無蹤跡。

他知道公主很恨,很恨太宗,很恨禮教。

所以當公主近乎瘋狂地向他提出謀反的計謀時,他鬼使神差地與她站在了一起。

再也不關乎房家的利益,再也不關乎腐朽的禮教,他們都想爭一爭。

可惜萬事大悲,他們再也沒法後悔了。

房府被抄,因遂誅恪。

他失了房家,她失了辯機,而大唐也失去了一個縱身奇才的帝子。

說到底,都是他的錯罷了。

徐參盡聽完了,只覺得高陽好像更像黑化小學生了一點。

一場情愛而已,她得牽涉眾人。最後偌大房府,人才濟濟,甚至是兩帝血脈,絕倫王爺,都得為她可笑的痴戀陪葬。

“噗……”徐參盡笑出聲來,“所以那和尚也愛着她么?我猜不是罷?”

房遺愛微詫:“閣下如何得知?”

徐參盡道:“我若是那和尚,是斷斷不會喜歡這麼一個腦癱晚期的女人。”

房遺愛:“……”

沉默良久,他才壓抑似地握緊了拳頭,表情猙獰。

“可是那妖僧……只是為了貪慾而已!”

徐參盡掏掏耳朵:“你且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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