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村(二)
“你弟弟臉皮薄你還逗他。”余夫人把月當家收拾乾淨了,捏過薄被給他蓋上,帶着月橋出了屋,看了眼着滿屋亂跑的兔子道:“張家酒樓要的兔子你準備好了沒?”
縣太爺選定了張家酒樓為這些被景江書院選中的學子舉辦謝師宴,周邊數十個鄉鎮的優秀弟子都收到了請帖,而這宴席當中用到的食材,就下了月家餵養的二十來只兔子和十來只雞仔,月橋飼養的家禽肉質鮮美,肥美多汁,在周邊地區是遠近出名的,就連月家在鎮上的豬肉攤也時常有大戶人家過來下單。
比做生意,月家一直隱藏在十里村的月橋也當仁不讓,毫不遜色於豬肉攤上的火爆。尤其,月橋的這些生意,都是她一手打理,月家當家和余氏疼愛閨女,讓她把這些年賺的錢存着,當嫁妝。
“早就準備妥當了,娘放心,到時候你得讓大哥回來幫給我送過去啊。”
月橋立在屋檐下,摸了摸正在吃草的肥兔子,粉唇彎彎一笑,身邊幾束野花在她身邊晃來晃去,陽光正好,慵懶合適,照得她人比花嬌,肌膚白嫩如水。
說曹操曹操就到,高大魁梧的男子推門進來,調侃的笑道:“讓大哥出場一次銀子可不低,你可得備好啊。”
月橋回頭,就見高大的男子差點抵上了門框,氣勢強盛,英朗的面上溫和的看着他們,眼裏更是難得的帶着笑意。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像個小姑娘似的提着裙子小跑到男子面前,仰着頭叫道:“大哥。”
眼裏滿是濡目和依賴。
月家幾個孩子,老二月余煦和月橋自懂事起,就是由早熟的老大月餘糧帶着長大的,月當家和余氏忙着在鄉里鄉外收豬賣豬,年紀不大的月餘糧就在家帶弟弟妹妹,相比長年忙碌的月屠夫和余氏,月余煦和月橋更加親近月餘糧一些。
當初月橋要在家裏和後山圈圍牆養雞和兔子,月屠夫和余氏都沒答應。一個姑娘家,做哪些髒的累的做什麼,在家裏綉繡花,帶帶月小弟就行,這十里村的姑娘們哪個不想被當千金小姐似的養着,月橋偏偏不想,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月橋直接拉了月餘糧來當說客,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月餘糧雖然一開始拗不過月橋讓她在家裏搗鼓搗鼓,其實壓根不抱什麼希望,妹妹再聰明,也是個女子不是?
只是這些年來,他看着家禽們一窩窩的出,一茬茬的賣出去,心裏也是驚訝的,當年梳着包包頭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都到了他肩膀,長得像余氏,又比余氏生得更好,肌膚光滑,充滿着少女的柔媚,對着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的心裏幾乎軟成了一團,大手下意識的在她依賴的神情里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啊橋都長大了,看看,哥哥每見你一次就驚訝一次。”
這可是實話,他的妹妹要不是被定給了月淮那小子,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家來提親。
月橋卻被他說得臉頰一紅,瞪了瞪突然開始不正經的哥哥,不說話了,只是那眼神跟小貓咪一樣,一點力度都沒有,反倒惹得月餘糧哈哈大笑。
在月橋要冒煙前,他總算識趣的收斂了下,帶着她進了屋,正在後山餵了雞仔的月老二和月老三從後門進了來,見到兄妹倆,月余煦高興的叫了聲大哥,月小弟直接撒開了腳丫子,扒着月餘糧的大腿,抬頭看他:“大哥,你總算回來了,我都要餓瘦了。”
說完,還抬着自己的胖手拍了拍圓圓的肚子。
“說得我虐待了你一樣。”月橋被他氣得哭笑不得,這小子,不就是有幾天沒給肉了么,還學會告狀了,她指着月小弟帶着碎屑的嘴角,道:“先把你嘴邊的罪證消滅乾淨在告狀啊,二哥買的點心都被你一個人吃光了。”
“我沒吃完。”月小弟剛說完就住了口,圓滾滾的大眼轉了幾圈,知道自己暴露后,迅速的跑到正含笑看他們鬧的余氏身後尋求保護,藏嚴實了才探出半個頭,對着似笑非笑的姐姐解釋:“你已經三天沒給我肉吃了,三天!”
他比了比手指,看着親姐姐的眼神簡直就是看着犯了錯誤的犯人一樣,兇殘又無理取鬧。
小模樣簡直萌壞了一群人,唯有月橋冷冷一笑,完全不受影響:“本來準備今晚頓雞的,既然你說我虐待你,那晚上別吃了。”
月小弟眼角含淚,這下子是真哭了。
過了幾日,月老大牽了牛車把月余煦、月淮順着幾十隻養得肥頭二胖的家禽送到了張家酒樓後門,等在那裏的管事快速的迎來上來,熱情的招呼他道:“餘糧啊你可來了,咋家大廚都催了我幾次了。”邊說著,等月餘糧停了車,他也不客氣的直接掀了後邊的帘子,把籠子裏的兔子和雞提了出來。
月餘糧淡淡的解釋:“送了我二弟他們去縣太爺那邊。”
管事也不是真抱怨,他們家的豬肉、雞、兔子都是在月家拿的,跟月家人熟得很,聽了他的話還呵呵一笑:“你們家二弟可真是爭氣,哪像我家的…”
除了逗貓就是遛狗,出門就當散財童子,這人比人,真是比死人。
月餘糧扯了扯嘴角,也不理他的口是心非,幫着一起下了貨,又有賬房的帶着兩個小廝把重量一撐,在算盤上撥了幾下,說道:“兔子一共七十斤,雞三十斤,每斤二十五文,一共是二千五百文錢,糧哥算算對不對。”
月餘糧也公事公辦的點頭道:“是對的,張叔你給我銀錠子就行。”
月家豬肉攤和張家酒樓一向都是貨到結款,張叔直接從袋子裏抓了二個一兩的銀錠子,又串了五百文銅錢遞給他,交接完了這才溫和的對他笑道:“還沒恭喜你呢,祝你家二弟節節高升啊。”
月餘糧也變了臉色,露出一個晚輩的和煦模樣,客氣的回道:“多謝張叔吉言了,今日縣太爺宴請眾位學子和先生,在張家酒樓定下席面,可見縣老爺對酒樓的重視。”
鬼話誰不會說?月老大也是披着讀書人外皮的殺豬匠,兩個人你來我往恭維了對方好一會,才滿意的告辭離去。
管事在一旁羨慕的看着,直到月餘糧駕着車走遠了,才招呼小廝把東西抬到廚房去。
怪說不得那麼多戶供應的,張家偏偏與月家合作,這一個賣豬肉的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別提家裏還有好幾個呢,如今,月老二在縣太爺那裏也掛上號了,這門路更是寬了,張家有遠見呢。
謝師宴之後,月余煦就收拾了包袱去了江南,月老大還是跟着月屠夫到處收豬,余氏就在攤子上打下手,十里村裡也是老模樣,月橋帶着月小弟,顧着家裏的家禽養殖大業。
數月匆匆而過,到了冬月,年節的氣味逼近,在吃年飯時,月橋迎來了十四歲的生辰,月家幾口早早關了攤子,從鎮上返了回來,只有月余煦託人稍了封信回來,說開年之後要考核,之後若是考得好,就讓準備去京城云云。
雖然人沒回來,好歹記得妹妹的生辰,跟着信一塊送來的還有一箱子的雜物,是衣料和特產,月屠夫砸吧着嘴,一邊聽着月餘糧繼續念老二的信,翹着腿抿了茶,嫌棄的道:“這老二,一點規矩沒有,誰不是盤着年節回來,他倒好,一箱子東西就把咋們打發了。”
月屠夫生得壯,嗓門也粗,吼一嗓子半個村都能聽得見,雖然壓低了聲兒在抱怨兩句,還是招來了在廚房忙碌的余氏。
余氏手裏拿着鍋鏟,一手插着腰站在堂屋門口,拉着臉罵道:“你還不滿意了,誰在老二走的時候讓他好生讀書,別記掛家裏的,那一箱子東西,誰最先跑去挑的,都說了是給橋橋的生辰禮,你個當爹的也好意思跟閨女搶,沒羞沒躁的哼!”
余氏一心掛在廚房裏邊,罵了幾句腳底生風似的又走了。
月屠夫老臉泛着紅,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拿着信紙遮住臉的月老大,在堂屋巡視了一圈,確定屋裏沒別人聽見,臉上的紅暈這才慢慢褪去。
好歹,只有一個兒子見到他被余氏指着鼻子罵的醜態。
也不想想,這院子就這般大,哪個又沒聽見余氏的聲音呢?
廚房裏邊,月小弟蹦蹦跳跳的圍着灶台打轉,見到風風火火回來的余氏趕忙上前拍馬屁:“娘,爹是壞蛋咱不給他吃,小華早飯吃了一點點,好餓啊。”
一邊說著,他還拿眼神不停的朝蓋着鍋蓋的灶上瞥去,肉香味在廚房裏飄散,他哪還忍得住。余氏是個疼兒子的,直接掀了鍋,拿了個小碗勺了半勺子給他:“吃吧,怎麼不叫姐姐給你弄。”
月小弟嘟着嘴,悄悄瞥了瞥在切菜的嬌花姐姐,他姐姐要是給他吃,他還需要等着娘回來么?
都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他整日的在親姐姐手下討生活,可不跟戲文里說的是個苦命的娃,為了一口吃的要搶着做活,看人眼色,要討好主人,要不然就要挨餓受凍、朝不保夕,還要受拳腳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