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滴答一聲,就像水滴落到地板上。
十英尺。
每四秒鐘一次。
滴答,滴答,滴答。
聽起來並不是那種潑濺聲。這是一間已被廢棄的老舊工廠,地板上佈滿被不明金屬和木製品刮擦出的大量刮痕,所以水並不會積聚成水窪,而是順着像老人臉上的深深皺紋般的刮痕迅速流掉。
滴答,滴答。
還有呻吟聲,就像寒冷的秋風吹過通風管、水管口或者排氣孔;如果你對着玻璃瓶口吹氣,也會弄出類似的呼呼聲——當然,如今這已不多見,可以說,你肯定沒見過。因為現在的孩子只會用蘇打汽水瓶子吹着玩,就是那種塑料而非玻璃質地的瓶子;而塑料瓶很難弄出差不多的聲響。你也可以用啤酒瓶弄出這種聲響,可是成年人是不會想弄出這種“呼呼”聲作為娛樂的。
斯蒂芬曾經寫過一段可以用山露汽水瓶演奏的樂曲,在一打水瓶中灌入不等量的水就能演奏出十二個音階。那時他只有六歲。
此刻,不時吹進這家工廠的風只能發出尖銳的C調、一個F調和一個G調,毫無節奏可言。此外還有:
遠處持續不斷的車流聲。
更遠處傳來的噴氣式飛機劃破天空的聲音。
以及近在咫尺的聲響:一隻老鼠剛剛跑過去。
當然,這些聲音中有一種最令人着迷,它來自這間昏暗庫房的角落,那就是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他發出銼刀摩擦般的粗糲喘息。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得結結實實,脖子上套着一條絞索。之前斯蒂芬特意把一段絞索留在行人路上,當作宣告可怕的綁架案的標誌,那根絞索是用大提琴琴弦做的;現在這根絞索則是由兩根更長的琴弦綁在一起,長度加長——取自立式低音大提琴最低沉的音域。這種樂器是從古典音樂逐漸轉變為演奏爵士樂的。它的琴弦材料取自羊的漿膜,來自羊的腸內壁,是市面上最昂貴的琴弦材料,每根價值高達一百四十美元。它們能夠演奏出最豐富的音色。每當那些世界級的小提琴、大提琴和低音貝斯演奏家想要演繹巴洛克曲風的音樂時,這種琴弦就是他們的不二之選。腸膜質地琴弦的質感遠勝於金屬或尼龍質地,也不會因為溫度或濕度的變化造成旋律的微小誤差。
不過,以斯蒂芬當前的目的而言,琴弦受濕度影響造成的微小但不能容忍的誤差其實不會有什麼影響;用於吊起一個人時,都一樣好用。
現在這根繩套鬆鬆垮垮地套着男人的脖子,繩尾自然垂落到地板上。
斯蒂芬因興奮而微微顫抖,感到如同朝聖者排到隊伍最前端時的那種興奮。他顫抖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寒冷,儘管他是個從各種感官方面都“絕緣”的人。濃密捲曲的黑色長發精心梳理到耳後,蓄着絡腮鬍,胸膛和手臂上佈滿柔軟的絨毛。當然,他穿着防護服,白色的男士貼身背心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工服襯衫、黑色防水夾克和同樣是深灰色的工裝褲。這身衣服很像貨物搬運工的工服,但又不完全一樣,因為一直以來他居住的地方都禁止衣服上有任何口袋。斯蒂芬已經三十歲了,不過他看起來仍很年輕,這要歸功於他稍顯嬰兒肥的光滑皮膚。
兩個人目前所在的房間位置很偏僻,他昨天剛把這裏清理出來,搬進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都是在這間工廠的其他地方找到的,還有一盞小型的電池供電燈,以及他的音樂、錄音和錄像設備。
手錶顯示現在時間是上午10:15。他應該開始行動了。他一直非常謹慎小心,不過你永遠無法預料警方的行動。那個小女孩會不會看到了什麼她本不應看見的東西?儘管已經用泥巴遮蓋了汽車牌照,也許還是會有人注意到最前面兩個字母。也許把車停在甘迺迪機場的時間太長這一點就足以令警方追蹤到這輛車的蹤跡,畢竟直到昨天為止,車子都停在那裏。藉助運算法則,通過排除法,運用訊問技巧……他們也許就能把身份識別信息拼湊出來。
我們能成功的對不對?必須要非常謹慎小心。
我的確很小心,沒什麼好怕的。
斯蒂芬相信他應該是大聲說過這些話。有時候他並不確定自己僅僅是有這些想法,還是真的都說給“她”聽了。他同樣不確定“她”是否真的有所回應。
他把設備攤開放在面前,檢測着鍵盤和電腦、電線以及插座。各個開關都已經打開,硬盤發出嗡嗡聲和其他聲音。
滴答聲。呻吟聲。嗡嗡聲。很好。啊,還有老鼠。窸窣聲。
只要有聲音,令人分心的聲音,迷人的聲音,斯蒂芬就能輕易地擺脫腦袋裏的“黑色尖叫”。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
現在又多了一種聲音,一種由他自己製造出來的聲音。他在卡西歐電子鍵盤上彈奏出美妙的旋律。他並不是一名傑出的音樂家,但在音樂上傾注了他的愛、執着和迷戀。他十分嫻熟地在鍵盤上敲擊着,彈奏了一遍樂曲,接着彈了第二遍——這個鍵盤的聲音很不錯,他又彈了一遍。
就他個人而言,斯蒂芬從不祈禱,不過他真心感激“她”給他的靈感,使他選取了這段曲子。
他站起身,朝那個男人走去。男人的眼睛被蒙住,身穿黑色商務褲子和一件白色商務襯衫。他的夾克則被丟在地板上。
斯蒂芬拿着一台數碼錄音機,對男人說:“不許說話。”
那個男人點點頭並保持安靜。斯蒂芬抓起絞索,拉緊它,另一隻手把數碼錄音機舉到男人嘴邊。那人因窒息而從唇間擠出的聲響實在令人愉快——聲音複雜,富有節奏和音調。
你甚至可以稱之為,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