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吳江嚴蕊珠女子,年才十八,而聰明絕世,典環簪為束惰,受業門下。余問:“曾讀倉山詩否?”曰:“不讀不來受業也。他人詩,或有句無篇,或有篇無句。惟先生能兼之。尤愛先生駢體文字。”因朗背《於忠肅廟碑》干余言。余問:“此中典故頗多,汝能知所出處乎?”曰:“能知十之四五。”隨即引據某書某史,歷歷如指掌。且曰:“人但知先生之四六用典,而不知先生之詩用典乎?先生之詩,專主性靈,故運化成語,驅使百家,人習而不察。譬如鹽在水中,食者但知鹽味,不見有鹽也。然非讀破萬卷、且細心者,不能指其出處。”因又歷指數聯為證。余為駭然。因思虞仲翔云:“得一知己,死可無恨。”余女弟子雖二十餘人,而如蕊珠之博雅,金纖纖之領解,席佩蘭之推尊本朝第一:皆閨中之三大知己也。蕊珠扶其母夫人出見,年六十二歲矣。白髮飄蕭,呼余為伯父。余愕然。夫人曰:“伯父抱我懷中,賜果,而忘記乎?”詢之,乃李玉洲先生之女孫,余嘗住其家故也。記抱時夫人才四歲耳。方知人果壽長,便有呼彭祖為小兒之意。滿座為之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