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
一間充斥泥土與藥草香的房間裏,參與拍賣的藥草需要先清洗乾淨,之後放在深色軟布上面,呈到鑒定師面前,由他評估價值。
鑒定師是個不苟言笑的青年,他手裏拿一把竹制小毛刷,撥弄軟布上的藥草。
“無蹤草,年份七,寸長三點九,根有損,葉莖須完好,藥性八成,擬價二十塊下品靈石。”
“無蹤草,年份十,寸長四點五,根有損,藥性七成,擬價二十七塊下品靈石。”
“無蹤草,根有損……”
因程溪挖的無蹤草數量確實多,而這位鑒定師又是個嚴謹的性子,每一株無蹤草他都會很詳細地根據各種因素去評估價格。
連着鑒定十株以後,鑒定師的目光落在程溪身上,嘆了聲問:“姑娘能找出無蹤草確實有點本事,應當是採藥老手,不知為何如此在挖采上,如此不認真?”
“嗯?”程溪目露疑惑地看着他。
“你挖採的時候,是不是沒有用小鎬子挖大洞,直接拔的藥草?”
元時規也一臉惋惜地向她解釋:“藥草傷到根系,會損失藥性的,還會影響價格。”
“正是如此,這株二十年份的無蹤草很難得,卻傷了大半根系,只剩下六成藥性,本來值六十塊下品靈石,如今起拍價只能是四十塊下品靈石。”
鑒定師點頭說,擺放在軟布上的無蹤草根系斷得很明顯,基本只剩下根莖與葉子了。
“嘶……”
因為挖採的粗心大意,一下沒了二十塊下品靈石,哪怕這藥草不是他的,元時規此刻也心疼得直滴血。
程溪看了看兩人,最終將目光定格在鑒定師身上,有點不敢置信問:“所以你之前定的藥性幾成,幾成,都是因為無蹤草根部受損所判定?”
“不錯。”鑒定師認真點頭:“一株藥草的藥性,主要集中在根葉莖須上,其中根部藥性,往往佔比較重。”
程溪走近鑒定師的方桌,注視軟布上嫩綠的無蹤草,十幾息后,皺眉問:“你認為無蹤草的藥性大半集中在根部?”
鑒定師搖頭,看向程溪糾正說:“無蹤草的根部藥性至少佔四成。”
“你說錯了。”程溪篤定地否認道:“其它的我且不提,就你面前這株無蹤草,損失的藥性絕不會超過一成。”
原本程溪以為那些藥性損失,是因為隨時間流逝所損,且哪怕無蹤草損失了一兩成藥性,鑒定師的報價依然不低,她也就沒在意。
但讓程溪沒想到的是,這鑒定師所扣的藥性,居然是基於無蹤草的根部受損來定。
程溪作為神獸,對藥性感知非常敏銳,她在挖採的時候就是以不會損失藥性作為前提,現在居然有人說因為她的挖采不當,導致藥草損失近四成藥性。
程溪:???
無蹤草對旁人來說比較稀少,但程溪採摘那麼多,還真沒放在心上。因為這位鑒定師的話,她特意感知了一會,確定這株無蹤草藥性並未流逝多少。
“這株無蹤草,根部趨近於無,品相近至殘破品,姑娘說藥性損失不會超過一成?”鑒定師看着程溪,清俊臉龐擺出一副你別無理取鬧的無奈神情。
元時規看了看鑒定師,又望向程溪。若是沒有拍賣會門口那一出,他或許會拉一拉程溪,告訴她藥性幾成不要緊,只要靈石給到位就行。
但見識過少女不似表面氣質那般嬌弱的性格,元時規摁下勸說的想法,打算再觀察觀察。
程溪聽這鑒定師的話,就知道解釋不通,果斷道:“此次拍賣會不是為那些醫師與藥師準備的嗎?你大可請一位藥師過來。這株無蹤草,我敢斷言,絕沒有損過四成藥性,便是兩成,都是說得多的。”
“若損了四成,今日我拿出來的這些藥草,我一塊靈石都不要,盡數送你們如何?”
少女五官長得普通,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年紀並不大。她神態眉眼流轉間,盡顯靈動與自信,說起不要靈石,也不見絲毫不舍。
元時規聽到這話,下意識掃了眼程溪拿出來的藥草,自己在心裏算了筆賬,差點心肌梗塞。
上千塊下品靈石啊!就這樣拿出來打賭?!
鑒定師眉頭緊皺,不贊同道:“姑娘何必如此。”
“你是藥師嗎?”程溪問。
鑒定師沉默下來。
“老夫聽聞有採藥人送了一批無蹤草過來,可是在這裏面?”正當房間氣氛僵持的時候,門口一道聲音吸引了眾人注意。
程溪側目看去,進來的是位滿頭白髮用褐木簪固定,身着水青色衣袍的老者,身形高大,他身上氣息深不可測,讓程溪瞬間警戒起來。
此人,快結丹了!
“陳老。”鑒定師見到老者,立即起身,雙手交疊在額前,恭敬地彎腰行禮。
“哎,上回見你小子,還是鍊氣七層吧,幾個月不見,已經鍊氣八層了,不錯,不錯。”陳知秋目光落在鑒定師身上,語氣和藹,笑着稱讚。
鑒定師被誇得受寵若驚。
陳知秋視線掃過房間,目光在元時規停留兩息,朝他友善頷首,同時注意到他身邊的程溪,眼底閃過幾分意外,但很快隱去,臉上浮現和善笑意。
“這些無蹤草實在太不張揚了。”陳知秋的注意力很快被軟布上的無蹤草所吸引,嘆了聲。
程溪已經盡量收斂自身氣息,雖然易貌符不會被築基期窺破,但即將突破金丹境界的,或許會看出幾分不同尋常來。
程溪視線落在元時規身上,伸手悄悄扯了扯他衣袖,沉浸在築基期前輩向自己打招呼的榮幸中的元時規瞬間回過神來,看向程溪眨眼,“怎麼了?”
程溪伸手指向還在清洗的無蹤草。
“你想讓這位前輩鑒定無蹤草的藥性剩下幾成?”元時規脫口而出。
“藥性?”
陳知秋回頭看向程溪與元時規。
“只是一點小事,陳老不必放在心上,我的會處理好的。”鑒定師深吸一口氣說。
被築基期強者注視,元時規心下泛起強烈緊張,大腦思緒一時難以湊出完整話語。
程溪注意到鑒定師對她比了個手勢,無名指與尾指彎曲,只剩三個手指頭,三成?還是其它?
程溪看不懂這手勢含義,見元時規緊張得說不出話,她只能開口:“拍賣會以藥草的藥性定價,對此我沒有意見。但鑒定師說軟布上那株二十年份的無蹤草,只有六成藥性,我以為不妥。”
陳知秋聞言,下意識看向軟布上的無蹤草,他觀察幾息后,直接伸手將這株無蹤草拿到眼前端詳。
“確實不止六成。”
陳知秋看向程溪,和善笑道:“此事確實是鑒定師的失察,小姑娘打算如何處理?”
鑒定師清俊臉龐白了幾分。
“他應該去認真了解每一株藥草的藥性組成,而不是照本宣科地把藥性分為根葉莖須四個部分,身為鑒定師,代表的可是整個拍賣會的門面。”
程溪對上陳知秋的目光,很認真地提建議:“他最好去加強學習下相關知識,再來當鑒定師。”
“嗯……我會安排的。”陳知秋略作沉吟,沒有再在這個事情上糾結,而是對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產生好奇,“小姑娘師從哪位藥師?”
程溪搖頭,“我沒有師父,對藥性有所了解,只是因為自小耳濡目染。”
“如此。”陳知秋點了下頭,看向鑒定師,神色輕快地問:“還剩下多少藥草沒鑒定?”
“近三十株,大半都是無蹤草。”鑒定師如實回答,他抬眸看了眼程溪,向陳知秋提議:“二十年份的無蹤草是這位姑娘提出的藥性不符,她認定至多損失不會超過兩成。若她所言不錯,餘下的不妨由她來評定。”
“噢?”陳知秋眉頭微抬,看向程溪,神色和善,“小姑娘還會觀藥性?”
“略懂一點。”程溪不知道這鑒定師打的什麼主意,公報私仇?完全不像。
她想了下說:“反正餘下的藥草都是我的,我來評定也行。我說,你們要是覺得不對,可以叫停,如何?”
“可。”陳知秋一雙滄桑褐瞳浮現幾分興味,點頭答應。
“前輩手中的二十年份無蹤草,就算八成藥性好了。”程溪用一副妥協與哄人的表情說。
鑒定師:“……”
陳知秋聞言一笑,爽朗道:“這株無蹤草絕不止八成藥性,擔得起九成。白期,你註上起拍價。”
“這株藥性八成,這株九成,這株十成。”
程溪一連指了三株無蹤草,總耗時不過十個呼吸,效率快得讓人懷疑她在瞎說。
陳知秋順着她所指看過去,眼中浮現驚奇,再看向程溪的目光,帶着鄭重與打量,點頭道:“姑娘所言不虛。”
鑒定師許白期很痛快地註上起拍價。
餘下的藥草程溪只花了半盞茶時間解決,唯一被叫停的就是折斷了根莖的一株藥草,程溪說還有七成藥性,讓許白期忍不住質疑。
“它是折了,它又沒徹底斷掉,藥性是因為蹭了皮才流失一點,但最精華的藥性還在,說七成綽綽有餘。”程溪口氣很狂。
許白期不由得看向負責評定的陳知秋。
陳知秋目露欣賞地頷首,抬手捋了把灰白的鬍子,看着程溪說:“小姑娘有沒有興趣跟我當學徒?”
一石激起千層浪,羨慕、妒忌、眼熱的隱晦注視傳遞着每個人最真實的想法,停留在程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