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車

夜車

風塵女把女軍官抵在牆上的一場戲,又拍了三次,還是沒過。

顧曉池摸出手機看時間:說好的十點鐘,已經過了。

葛葦靠在牆上,打着哈欠,一臉的不耐。

楊珊瑤咬着下嘴唇,眼睛裏漸漸的沁出了一點水光:“俞導,我覺得葦姐演得太強勢,我被她帶跑了,發揮不出來。”

“你可別叫我姐,我當不起。”葛葦翻了個白眼:“別人演技好還成缺點了?襯出你演技差了是吧?最好也找一堆念字母當台詞的矽膠臉陪你玩過家家唄。”

俞導瞥了葛葦一眼:“你這張嘴啊,太毒。”倒也沒有嚴厲斥責葛葦的意思。

資本往組裏硬塞了楊珊瑤這麼一尊佛,俞導也頭痛。

只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像葛葦這樣罵出來,肆意揮灑的。

楊珊瑤的助理過來解圍:“珊姐也別急,再找找感覺,沒問題的。”說完拖着楊珊瑤往一邊走,讓她坐到一張軟椅上,小風扇呼呼轉着給她降火。

她們坐得離顧曉池不遠,顧曉池聽到助理在勸:“俞導要求是高了點,你再沉一沉,有部好作品傍身,咱們以後說話也硬氣。”

楊珊瑤私底下說話的時候,聲音不再甜得發膩,反而夾了一絲憤恨:“我就看不慣她那耀武揚威的樣兒,演技好了不起呀?”

顧曉池瞥了楊珊瑤一眼,楊珊瑤憤憤盯着的方向,正是葛葦所在的地方。

小平又捧着那一盒洗凈的車厘子,跟在葛葦身邊。葛葦拍了一整天戲,又因為楊珊瑤拖慢了進度,還得熬夜,精神有些疲了,吃東西提神。

也不敢吃別的,藝人都要身材管理,只能簡單吃點水果。

幾個化妝組的妹妹,圍在葛葦身邊撒嬌:“葦姐偏心,看新來的夜班司機妹妹長得乖,就喂人家吃車厘子。”

葛葦聽得笑起來,眼神又往顧曉池這邊飄過來。

顧曉池心裏一動,又想起剛才葛葦手指撩過自己下唇的一瞬。

酥麻的感覺,像觸電。

只是顧曉池還沒接住葛葦的眼神,葛葦的眼神就又飄了回去,落在身邊幾個化妝妹妹的身上:“我說不喂你們吃了嗎?”

她從盒子裏拈起好幾顆車厘子,挨個喂到化妝妹妹的嘴裏,帶着笑,親昵的姿態。

葛葦演技好,地位高,在片場卻從不擺架子,雖然毒舌,一些年紀小的工作人員卻也喜歡跟她親近。這會兒得了葛葦的寵愛,妹妹們都開心起來:“謝謝葦姐!真甜!”

顧曉池長如羽扇的睫毛垂了垂。原來喂車厘子這事,不是只對她一個人的。

人生第一次吃的車厘子的滋味,這會兒在舌尖上回味起來。

剛開始是甜的。可顧曉池怎麼覺得,這回味起來的后味,好像帶着點酸。

顧曉池這邊的幾個劇務,眼見葛葦在喂車厘子,也叫嚷起來:“葦姐不能偏心啊。”

葛葦索性從小平手裏接過車厘子盒子,向著顧曉池這邊走過來。

顧曉池注視着葛葦,裊裊娜娜,款步輕搖。可顧曉池的眼角,忽然一道黑線閃過。

顧曉池低頭,原來是楊珊瑤抬起她那皮靴子,用力一勾,把地板上的一道電纜繃緊。

電纜橫在葛葦面前,葛葦遠遠跟劇務們開着玩笑,根本沒有注意,被猛然一絆,身子向前撲倒過去。

“小心!”

只有顧曉池注意到了楊珊瑤的小動作,也就只有顧曉池有防備,向著葛葦那邊快速靠過去,

葛葦的一雙手,撐在了顧曉池胸前。

顧曉池:……

葛葦笑了,上揚的唇角呼應着上揚的眼尾:“你叫曉池對吧?”

顧曉池點點頭。

“曉池,小池,好名字。”葛葦吟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說著,有意無意的朝顧曉池胸前瞟了一眼。

顧曉池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營養不良,從小胸平,現已二十歲,胸還跟剛發育的少女似的,可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模樣嗎?

那葛葦的手指是蜻蜓咯?

顧曉池的眼神被葛葦帶着,兩人同時又看向葛葦面前的波濤洶湧。

葛葦“哈”了一聲。

顧曉池的臉更紅了:……你胸大了不起啊?!

顧曉池紅着臉說:“你的手什麼時候從我胸前拿開?”

葛葦像是聽到了什麼超好笑的笑話,哈哈哈的笑了起來,顧曉池愣愣的瞪着葛葦。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說的第一個長句子。”葛葦笑得停不下來:“問我的手什麼時候從你胸前拿開。”

這下顧曉池不止臉紅了,連耳朵根都紅了。

葛葦已經注意到了是楊珊瑤在搞小動作,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掉在地上的車厘子,向楊珊瑤走過去。

葛葦居高臨下的睥着楊珊瑤:“你不讓我走到劇務那邊去,看來是你自己想吃這車厘子咯?”

葛葦把車厘子遞到楊珊瑤嘴邊。楊珊瑤看到車厘子上沾着的灰塵,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明人不做暗事,今天不讓你嘗嘗這車厘子,你就不知道車厘子為什麼這樣紅。”葛葦冷笑道:“現在國家都在呼籲我們節約糧食,你可別違背旨意呀。”

“這……不能吃了……”楊珊瑤囁嚅。

“能吃不能吃的,不也是你自己造的么?”葛葦湊到楊珊瑤耳邊:“你吃了這車厘子,我想想辦法,帶你過了那場戲。不然,你熬到天亮也沒指望。”

楊珊瑤咬咬牙,張開嘴,把車厘子吞了下去,委屈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一甩手,往鏡頭前的拍攝點走去。

顧曉池望着楊珊瑤的背影。

“別擔心。”葛葦輕聲在顧曉池耳邊說:“片場的清潔阿姨,每兩小時就打掃一次,車厘子上就是一層浮灰,沒多臟。”

她狡黠的沖顧曉池眨眨眼:“最多讓楊珊瑤拉拉肚子,也算幫苗嵐報了一箭之仇。”

顧曉池笑了。

葛葦說到做到。她對演戲極有天賦,已經看出了楊珊瑤的問題所在,又一次開拍前,湊在楊珊瑤耳邊耳語了幾句,楊珊瑤雖然臉色難看,卻也禁不住聽得點起了頭。

再演。終於過了。

劇組收工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葛葦卸了妝,換了戲服,跟韓菁一起,向顧曉池這邊走過來。

韓菁一邊走一邊勸:“你太斤斤計較,楊珊瑤就是那種貨色,你非得跟她杠?”

“一報還一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葛葦笑嘻嘻的,嘴上沒個正形:“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沒正經!”韓菁拿葛葦沒辦法,也笑了。

葛葦輕聲道:“不教訓教訓楊珊瑤,就總也只能叫苗嵐那樣的老實人吃暗虧。”

韓菁想了想,點了點頭。

說話間,二人走到了顧曉池身邊。

韓菁沖顧曉池說:“久等了,麻煩你送葛葦姐回去。”

顧曉池點點頭,掏出車鑰匙。

葛葦跟在顧曉池身後,向停車場走去。

衚衕里住的都是老人,這時間早都睡了。一片靜謐之中,只聽得到顧曉池和葛葦輕輕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節奏同步。

還有鳴蟲,在秋天正式來臨以前,拚命抓着夏天的尾巴不放,叫得響亮。

昏黃的路燈燈光灑下來,顧曉池低頭,葛葦的影子投射過來,跟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像一個人似的。

“開門呀。”葛葦的聲音,帶一點點暗啞,在身後響起。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車子旁邊。

顧曉池按了按車鑰匙,打開車門,葛葦鑽了進去。

車裏開了小檔的冷氣,秋老虎帶來的燥熱和小而喧囂的蟲鳴,一下子被隔絕在車外。

車子裏面,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密閉世界。

雖然顧曉池是剛剛開始開車,但開車這件事對她來說,並不難。

車子行駛得平穩,顧曉池握着方向盤,還有餘力在後視鏡里,偷偷看坐在後排的葛葦。

葛葦穿着一件寬大的男友風襯衫,一字型的鎖骨露出來。

她臉上的妝卸得乾淨。此時抱着雙臂,閉目養神,一張臉被身上的黑襯衫襯着,顯得蒼白如紙。方才還如車厘子一般嬌艷欲滴的雙唇,此時也是蒼白的。

葛葦看起來很累,或者說……

很寂寞。

葛葦獨自一人在車裏時,跟她在眾人面前時,好像徹底換了一副模樣。

沉鬱的,安靜的,不露聲色的。與她在人前的恣意與毒舌,迥然不同。

顧曉池也不說話,一時間,車裏只聽到空調出風口低低的嗚鳴聲。

流光溢彩的夜燈,打在葛葦的臉上。一下子照亮她精緻的五官,一下子又暗淡下去。

夜燈帶着都市的繁華與熱鬧,像水一樣流過葛葦的身體。

就好像熱鬧都是別人的,葛葦什麼都抓不住,什麼也沒有。

顧曉池不知道葛葦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刻意把自己的呼吸聲都放得很低,車速放緩,盡量開得平穩。

小而密閉的車廂內,葛葦身上的香味爆發開來,像醉人的清酒,又似勾人的茉莉。

車窗緊閉,這香味無處宣洩,像一個巨大的擁抱,從身後席捲而來,緊緊包裹住了顧曉池。

顧曉池沉淪在這陣女人香里,掙扎不得。

“有水么?”

後座的葛葦,突然閉着眼開口,嚇得顧曉池一個哆嗦。

顧曉池摸過一瓶水,遞了過去。

葛葦終於睜開了眼,卻仍是懶洋洋不願起身,只伸長了手臂,來接顧曉池遞過的水。

沒控制好伸手的力度,葛葦的指尖,碰到了顧曉池的手,然後觸電一樣,很快的縮了回去。

葛葦坐起身,再次伸手,穩穩接過了顧曉池遞來的水。這一次,沒有再碰到顧曉池的手。

顧曉池在心裏回味剛才那半霎的碰觸。

葛葦的指尖冰涼,一絲溫度也沒有。好像她的心裏,涼如冰潭。

葛葦喝了水,重新躺了回去,閉上雙眼。

顧曉池伸手,把冷氣關掉。

車裏又恢復了一片寂靜。或者說,比方才更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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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評論區看到黑龍小天使說:這麼好看的女人,怎麼就長了張嘴呢?

哈哈哈哈吐槽太精準了!作者笑掉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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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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