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司

壽司

顧曉池上完下午的課,匆匆回了宿舍。

她脫下白色襯衫,低頭一看,藍墨水花綻開的艷麗,連白色小弔帶上也染了藍色的印子。

顧曉池光着背,用剛才在盥洗室打濕的毛巾,擦去身體染上的藍色墨跡。

一字的鎖骨,纖瘦的肩。柔若無骨的手臂,白玉似的背脊。

夕陽金黃的光暈,透過窗子灑進來,帶着曖昧。

少女手擒一條白色毛巾,一點一點,擦拭過身體的各個角落。

腦子裏是剛才的美人。

溫柔的,狡黠的,雙眼含笑,望着自己。

柔荑般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頭頂,力道很輕,有一些癢。

顧曉池莫名臉紅,擦拭的手勢加快了些。

直到套上睡衣,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

******

顧曉池把白色襯衫和白色小弔帶,一起放進臉盆里,又拿起晾衣繩上還未乾透的另一件白襯衫。

走到盥洗室,狠狠心,多倒了一些洗衣粉,把白色襯衫和白色小弔帶用涼水泡了,放在一邊,打算晚上回來洗。

又打開吹風,嗚嗚嗚吹着手裏的那件白襯衫。

吹到差不多半干,摸在手裏還帶着些濕潤,顧曉池匆匆關了吹風機,回到宿舍。

換上半乾的白襯衫,拿起車鑰匙出門。

來到片場的時候,葛葦正在拍戲。

今日葛葦的旗袍,竟是墨黑,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姿容艷絕。

巨大的射燈,冷白的,模擬着月亮的光暈。

葛葦沐浴在那陣光暈之中,清輝玉臂,香霧雲鬟。

美得不似凡間人物。

顧曉池靠在一邊的牆上,靜靜望着葛葦。

演的是什麼情節,全都渾忘了。

“卡,過了。”

直到俞導沉穩的聲音響起,顧曉池回過神來。

這一場是葛葦的獨角戲,沒有楊珊瑤拖後腿,過的很快。

“得意什麼?不過仗着一副好皮囊,還以為自己演技真的有多好呢。”

一個甜膩又尖銳的聲音,憤懣的響起。

顧曉池微微皺眉,回頭,這才發現楊珊瑤補完了妝,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不遠處。

“就仗着了。”葛葦的聲音,帶着戲謔的笑意響起:“皮囊也是演員吃飯的資本之一,不該仗着么?”

她向楊珊瑤走過來:“還是說有些人,沒有皮囊可仗就嫉妒了?整容也整不出一朵花來。”

“你!”楊珊瑤氣急。

葛葦眨眨眼:“這麼急着對號入座,看來你對自己認識得很清楚嘛。”

“吃壽司吃壽司。”

韓菁帶着小平走過來,拉了葛葦一把。

小平捧着壽司盒子,去分發給眾人,楊珊瑤的助理知道葛葦是個刺頭,不想惹事,也趁機把楊珊瑤拉到一邊去。

“你幾歲了?”韓菁低聲罵葛葦:“她要真做了什麼也罷,明明什麼事都沒有,打嘴仗你也這麼起勁。”

“哎喲,菁姐真急了。”葛葦笑盈盈挽上韓菁的胳膊,晃了兩下。

跟取經路上的女妖精似的,這誰頂得住啊。

韓菁被葛葦哄得笑了起來:“天天就在這給你擦屁股了。”

“據說我們仙女的屁股都是粉紅色的,你喜歡不?”葛葦嘴上沒個正形,眼神瞥了顧曉池一眼。

顧曉池微微笑。

她知道葛葦這是做給她看的。或者說,示範?

被人懟了,就立刻懟回去。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顧曉池想起程凌菲帶着壞笑的那張臉,在心裏思忖着。

韓菁懟葛葦,罵歸罵,卻還是心疼,把一大盒壽司塞進葛葦手裏。

葛葦低頭看了看,撒嬌:“我要牛肉的。”

“祖宗哎,你可真難伺候。”

韓菁給她換了一盒,佯作不耐煩,語氣卻是笑着的。

小平分發了一圈,走到顧曉池身邊:“曉池要麼?”

顧曉池搖頭。

各種加餐吃食,按照不成文的規定,是優先給演員和導演、副導演等準備的。

小平問一句,是對顧曉池客氣,但顧曉池不想給人添麻煩。

吃完壽司,繼續拍戲。

今晚楊珊瑤戲份不多,有好幾場葛葦的獨角戲,進度快了不少。

和葛葦一起坐回車上時,顧曉池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難得在十二點以前。

葛葦纖長的右手食指,勾着一個白色膠袋,從後座遞過來:“小朋友,這個給你。”

顧曉池有些疑惑,接過一看。

竟是韓菁剛才給葛葦的那盒壽司。

葛葦明明特意換成了牛肉的,自己卻沒吃。

“我減肥。”葛葦打了個哈欠,靠回後座:“你幫我解決了吧。”

顧曉池捧着壽司盒,猶豫。

葛葦靠在後座,睥着顧曉池,嘴角勾起來,露出一個嫵媚的笑:“還不吃?等我喂你么?”

壓得低低的女中音,像耳邊的私語,帶着一絲暗啞,有一種別樣的性感。

在小而密封的車廂里回蕩。也在顧曉池的心裏回蕩。

顧曉池把壽司盒收進膠袋裡:“我開車,回學校再吃。”

“乖。”葛葦滿意了,閉上雙眼,如往日一般閉目養神。

顧曉池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

剛才那一句“乖”,千迴百轉,帶着挑逗和寵愛。

也許葛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她說話發聲,就是這樣的習慣。

顧曉池卻覺得,這句“乖”好像葛葦貼在她耳朵邊說的。軟軟的尾音,像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

秋夜不熱,顧曉池的耳廓卻莫名紅了。

******

顧曉池送葛葦回家后,一個人回了學校。

她沒有急着上樓,反而獨自坐在了操場的長椅上。

月光如水,靜靜的灑下。

顧曉池想起葛葦今晚的一場戲,也是在射燈模擬出的月光下。

像月中仙子,嫵媚,卻清冷。

飄飄欲仙。

顧曉池低頭,從膠袋裡,拿出那一盒壽司。

在微涼的夜色中,壽司盒摸起來是暖的,好似還帶着葛葦握過的溫度。

顧曉池取出一粒壽司,喂進嘴裏。

牛肉的味道,在嘴裏爆炸開來。柔軟細膩,后味泛起一絲絲甜。

顧曉池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牛肉。

葛葦剛才在車廂里說的一句話,再次在顧曉池耳邊響起。

“在你學校吃飯的時候,我看你是喜歡吃牛肉?”

顧曉池從未想過,看起來大剌剌的葛葦,竟這樣細心,一邊與她對坐吃飯,一邊仔細觀察着她的喜好。

這麼說……這盒牛肉壽司,從來不是葛葦自己想吃,而是特意給顧曉池換的?

顧曉池認真的低頭咀嚼,嘴裏塞得滿滿的。

她的確沒有吃晚飯,一盒壽司,被她獨自坐在午夜的宿舍樓下,吃了個乾淨。

******

顧曉池帶着滿滿的胃和心,走進宿舍樓。

沒回宿舍,直接走進盥洗室。

拿過泡在一邊的臉盆,顧曉池皺眉。

裏面竟又被倒了藍墨水,泡在裏面的白襯衫和白色小弔帶,早已被染成淺藍色。

洗也不用洗了。肯定洗不掉。

顧曉池想了想,脫下身上穿着的白襯衫。

擰開水龍頭,直接在清水下搓洗。

每夜片場裏,好多盞巨大的射燈照着,溫度比外面要高好幾度。

顧曉池待在裏面,襯衫很容易汗濕。

她怕與葛葦共處一個密閉車廂的時候,有味道。

銀白月光,透過盥洗室的窗子灑進來。

此時已快凌晨兩點,其他學生早已熟睡,宿舍樓道里靜謐一片。

顧曉池把水開得很小,穿一件白色小弔帶,低着頭,認真搓洗着。

一縷長發掉下來,顧曉池隨意抬手,把那縷頭髮別在耳後。

做完這個動作后,卻是一愣。

又想起自己給葛葦撩頭髮的時候。

顧曉池抿嘴,打開吹風,來回吹着手裏的襯衫。

現在她只剩這一件白襯衫了,想要換洗,只能洗乾淨后馬上吹乾,才有得穿。

多餘的錢,都給了奶奶做生活費,其他存進了銀行,要買新襯衫,還得緩一緩。

吹風機嗚嗚嗚的嗡鳴聲,暫時蓋過了顧曉池心裏山呼海嘯的聲音。

少女纖薄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

第二天,顧曉池起得很早。

不想與程凌菲她們打照面,顧曉池早早去了食堂,來得及坐下吃完一個饅頭。

雖然葛葦讓她對程凌菲欺負回去,但她自幼是沉悶的性子,不喜歡惹事。

忍一忍,也就過了。

上午是色彩課。顧曉池第一個到了教室,接一杯清水,來回攪盪,清洗着自己的畫筆。

同學們陸陸續續走進教室。

程凌菲她們來得很晚,也許是昨天被葛葦那樣對待,晚上翻來覆去,很晚才睡着。

顧曉池有意放過程凌菲,但程凌菲顯然不想放過她。

人還沒有走進教室,聲音先飄了進來。

表面上是在跟陳琪、周寧說悄悄話,聲音卻大得全班同學都能聽到。

“顧曉池用的手機、畫具,都那麼貴,是當個司機就能買得起的?肯定還幹什麼不正經的了,王老師不知道而已。”

顧曉池抿了抿嘴,繼續埋首清洗自己的畫筆。

程凌菲和陳琪、周寧一起坐下,一邊把畫具往外掏,一邊繼續說:“還有那個葛葦,什麼大明星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顧曉池抬起頭來。

程凌菲還在說:“之前還跟那個模特喬羽,炒什麼CP,男男女女都不放過,私生活亂着呢。”

一個影子,投射在程凌菲的畫板上。

程凌菲抬頭一看,愣了。

竟然是顧曉池,冷着一張臉站在她面前。

開學以來,女生都喜歡欺負顧曉池,她程凌菲也不例外,不知對顧曉池說過多少難聽的話,做過多少為難的事。

顧曉池從來沒跟她起過正面衝突。她以為顧曉池是軟柿子,欺負得變本加厲。

沒想到今天,顧曉池主動走到了她面前。

程凌菲皺眉:“你想干……啊!”

程凌菲一句話還沒說完,顧曉池手裏端着的一杯水,直接潑在了她臉上。

是顧曉池剛才用來洗畫筆的那一杯。

全班同學都愣了,鴉雀無聲。

顧曉池冷冷的說:“既然你嘴巴不幹凈,我就幫你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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