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是小荀子第一次意識到假鳳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見識容貌才學均不輸於人的妙齡女子。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小荀子第一次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可以代替公主,把陛下從過往風月苦難裏帶出來的人。
假鳳不知從何處尋了竹筏子,筏子細長,也不算很寬,上置一矮桌,幾個蒲團。假鳳引着容齊往竹筏子上走,容齊面色如常,瞧不出來異色。楓林之外是湖泊,而且湖泊極大,一眼望不到邊際,楓林和紅、天空的藍、還有這一葉扁舟……一切的一切,都盡數倒映在湖面上,美得驚人,也靜得驚人。天公作美,恰時下了點點細雨,密密的斜織着,如絲如幕。雨落入湖中也不起波瀾,不過盪出點兒極細極小的波光,粼粼的,如手上指紋,一圈一圈緩慢的漾開來。這雨並不大,反而給這景色添了許多柔情。
小荀子擔心容齊淋雨傷身,便撐了把傘,遞給容齊。
容齊擺擺手,沒有說話。容齊頭髮上也沾了星星點點透色的雨珠,睫毛上也是,容齊眨眨眼,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像一截弧度色彩都極美的鴉羽,顫顫巍巍的,可愛又可憐。
假鳳扭過頭來,聲音極輕,“青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我從前以為這不過是文人心中幻想,如今才知道,原來是真的。”
容齊臉上細小的絨毛也被染濕了,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往看起來可親多了,再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清冷桀驁,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厲感。容齊臉上染了點紅,“姑娘謬讚,容齊受之有愧。”
假鳳朗然一笑,溫聲道,“你倒也不必如此自謙。”
駕一葉扁舟,不須過分操縱,便由着水流,帶入更深更遙遠的地方。山影綽綽,水聲潺潺,鳥鳴啾啾,悠揚婉轉,似一股溫柔纏綿的風,盡數吹散心中縷縷愁緒。竹筏臨水自漂,劃開寧靜如銅鏡般的湖面,飄飄揚揚。
假鳳盤膝坐在蒲團上,而容齊終究還是沒有扭得過小荀子,撐一把傘,站在竹筏前頭,身姿清瘦頎長,隨意那麼一站,便是芝蘭玉樹之姿,站在那兒,倒是多了幾分清冷脫塵的意味來。假鳳站起來,笑眯眯地湊過去,站在容齊身後不遠處,疑惑道,“陛下?”
容齊茫然,從喉嚨里輕輕的“嗯”了聲出來,嗓音低軟,尾音上挑,像一把小小的鉤子,惑人的不行。
假鳳心裏發軟,嗓音也軟下來不少,“我從前出來的時候帶了不少藥材,我看西啟好多都沒有,今日也一併取了來吧。”
容齊一怔,“好。”
假鳳懶懶的笑了聲,伸手去握容齊的手,足尖微微一點,嘆了聲,“輕身提氣,走了。”假鳳一鼓作氣帶着容齊順着水流而下,有一汪小小的水潭,水潭之側為一個洞穴,假鳳細緻的拋開土壤,不傷根須將藥材取出來。這藥材說來貴重,其實也不太貴重,不過是些尋常東西,只是西啟彷彿這些東西都很少罷了。
容齊手指拂過假鳳取出來的雪白的花朵,笑道,“這是雪蓮吧,姑娘有心了。”
假鳳並不訝異容齊能認出來雪蓮,聞言也只是朝容齊笑了一下,“陛下喜歡?那就留着?”
容齊略感驚訝,又覺得有些好笑,柔聲道,“雪蓮難養得緊吧,姑娘不必為我再費心思了。”
假鳳很少見容齊笑,容齊常常都是自帶了些愁苦之意,不怎麼重,偏又無法忽視,像是身上壓了什麼特別沉重的東西,經受了什麼難以想像的苦痛,因此他即便不言不語,從不呼疼喊熱,那點苦意也難以驅退。假鳳一直以為是因為病痛,如今瞧見容齊眼中染了點清淺的笑意莫名心下一軟,輕聲自語,“不妨事,陛下高興就好。”
“什麼?”容齊隱約聽見了假鳳說了點什麼,卻又沒太聽清,“你方才說什麼?”
假鳳有條不紊地將藥材都收好放在布袋子中,聞言輕笑一聲,面不改色,“陛下笑起來很好看,你要常常笑才好。”
容齊偏着頭看來假鳳一眼,沉着臉,心裏越發紛擾複雜,不時想起從前和容樂的那些快活日子,還有那個說不清楚看不明白的夢境,虛無縹緲的夢中人,心神越發動蕩。對假鳳也沒有以往的好脾氣,斂眸冷聲,“姑娘既為醫女就莫要逾越,只做好分內之事就是。”
假鳳一怔,藥材盡數遞給容齊,淡聲道,“既如此,老身先送陛下回驛館,陛下回去記得讓小荀子準備葯浴去去寒氣。”
“姑娘不回去?”
假鳳笑了一聲,“旭鳳怕是還在外頭守着,驛館待久了也無趣,還是外頭好。”
容齊心知是這話得罪了假鳳,嘆了口氣,“姑娘自便吧,高興就好。”
假鳳抿抿嘴,拉着容齊回到小筏子上,轉身拿出一把摺扇,正面繪以潑墨龍紋口含靈珠,大氣渾厚,精妙絕倫,背面是鳳凰圖騰,簡單大氣。寫了兩句詩,正是“秋水為神玉為骨,青山作友雲作鄰。”扇骨也纂了細緻的龍紋,非木非金,似玉似銀,觸手生溫。假鳳將扇子遞給容齊,“生辰禮,瞧瞧,可還喜歡?”
容齊怔愣了一下,抬手把扇子接過來,展扇一笑,“姑娘有心了。”
假鳳轉過身去,清淺的“嗯”了聲,將身一提便飛躍而起,輕功運得前所未有的快,很快就消失在容齊的視線里。
容齊將手中裝了藥材的布袋子遞給小荀子,手中捏着摺扇扇骨,溫涼而不寒涼,心情有些複雜,低聲吩咐道,“小荀子,回去了。”
小荀子遲疑了一下,“陛下,不等着假鳳姑娘一起回去嗎?”
容齊啞然失笑,“小荀子你似乎過分在意她了,她隔些日子才會回來。”
小荀子跪倒在地,顫聲道,“陛下……奴只是覺得您同姑娘相處的時候,遠比您在公主面前坦然自在。何況您的病,也還要靠姑娘治。”
“你倒是真喜歡她。”容齊語氣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