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第592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李家成試圖和岩崎龍之介密談一下的時候,岩崎龍之介正接待着登門拜訪的鹽田綱重。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經歷了董事會上赤岩天陽那一番進攻,鹽田綱重所為何來。
岩崎龍之介欠了欠身說道:“鹽田桑,當年藏之介做出了有損三菱利益的事,岩崎家應當承擔代價。我因此能接任家主,已經感到很知足了。您實在不必懷疑我什麼,赤岩桑與我不同,他被心水家主暗中培養多年,有更大的雄心。”
他說得直白,鹽田綱重靜靜沉思着。
赤岩家的叛逆後輩如今是三友財團的重要一員,岩崎龍之介也與陶大郎始終維持着忽近忽遠的合作。
談及三菱是否選擇了道路,如果調轉船頭支持橋本太郎,當然要與三友財團搞好關係。
這樣的情況下,赤岩陽水和岩崎龍之介就成了最好的掌舵人選。
“三菱是無法替代的。”鹽田綱重忽然這麼說道,“對於我們來說,連中立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傾向於較弱的一方,較強的那一方因為三菱的無可替代,也只能加大對我們的拉攏。”
岩崎龍之介點頭稱是。
三菱自然有說這種話的底氣,因為三菱旗下銀行、商事、重工這御三家裏,三菱重工的地位實在牢固得有些超然。
這就是三菱穩固的基本盤之一。
不管是哪方登台,又有誰能承擔三菱動蕩的後果?
鹽田綱重想說服岩崎龍之介:“如今支持小澤太郎,立場不同的他們必然會逼迫着民自黨去穩固自己的基本盤。細川桑被刺殺,已經說明了那些保守派選民的巨大影響力。所以,儘管橋本桑暫時會對我們三菱有些不滿,但將來也只能在這些問題上提出與以往一致、甚至走得更遠的綱領,才有希望真正回歸。”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道:“就連陶會長,不也是在做這樣的選擇嗎?格瓦號的事,現在對我們來說也不是秘密了。”
岩崎龍之介嘆了一口氣:“鹽田桑,希望我去做什麼,請直接說吧。”
鹽田綱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橫久那孩子,是森桑當初推薦入三菱的。如今他成為了你的婿養子,你和陶會長的關係,正適合我們三菱與三友的默契。我們有過仇怨,也有共同的利益。我們整個三菱,沒有必要旗幟鮮明地支持橋本桑。但岩崎家和森家,卻可以在某些方面,與三友達成默契。關西的重建,貿易談判,你們試着爭取更多吧。”
他端起了茶杯:“我擔任會長已經八年多,年紀也大了。再等兩年,也就是我應該離開這個位置的時間。三菱是岩崎家一手創立的,就算是手段激進了一些的藏之介,也是一心為三菱的未來着想。岩崎桑,我知道你希望能超越他,證明你自己。經過八年多的時間,現在可以衷心地說一句:你比你的哥哥,更加出色。未來我們大家,都要拜託你!”
“……慚愧,鹽田桑令我惶恐啊。”
“我們都需要為三菱謀划更遠!”鹽田綱重一臉鄭重。
“當然,正如鹽田桑所說,岩崎家對三菱還有一份歷史的責任。”岩崎龍之介一如既往地謙虛,“不管是處在任何位置,岩崎家都不會損害整個三菱的未來!雖然難為情,但我確實認為自己不夠有哥哥那樣的氣魄。處於輔佐的位置上,也許是最合適我的。”
鹽田綱重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和他一起緩緩品起茶。
從鹽田綱重口中說出的話,半真半假。從岩崎龍之介口中說出的話,自然也是半真半假。
但沒所謂了,不管他是真的沒野心,還是假裝的。只要自己已經明確了方向,他就要從另一個方向證明自己。
只要他為了證明自己,從橋本太郎和三友那裏爭取來的利益,始終還是會記在鹽田家執掌三菱獲得的成就簿上。
這就是身處上位的優勢。
當初只由岩崎家去參與他們謀划的一切,不就是為了今天方便兩邊下着注嗎?
三菱既然必不可能全盤皆輸,那便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只要是賺的,那麼鹽田家在三菱內部便始終有功勞,地位不退只進。
這便夠了,他鹽田綱重當初選擇藉機將岩崎龍之介拉下來,可不是想要成為另一個他。
家族百年大計,終歸是徐徐漸進的。
像那個陶大郎,難道沒有察覺他自己也變得越來越像岩崎藏之介嗎?
或許民自黨重回舞台中央之時,便是他所擁有的脆弱一切面臨生死危機之日。
成為了整個民自黨利益代言的橋本太郎,就不再只是橋本太郎個人而已了。沒有像三菱重工這樣無可替代的根基,沒有數十年積累,他如何能應對戰局結束之後,剩下的勝者之間真正的競爭呢?
……
在鹽田綱重看來,陶知命現在純粹是投機,瞎胡搞。
收購債務問題嚴重的長信銀行,重振談何容易?
新千年圖景投資基金投資的未來,要經歷多長時間走到穩定盈利直至難以替代的那一天?
千億円邀買名聲,難道經歷過臭罵的他不懂得人心易變的道理?
千年堂所謂的持續慈善事業,真的能代替一個僱員數十萬人的大會社帶來的實質影響力嗎?
還有他與三井、住友交易到他那裏的巨量不良資產,那些已經在破產邊緣的會社,他要怎麼將那些人養下去?如果不養着,辭退了、破產掉,只留下各種過時的設備、沒什麼升值空間的廠房、地皮,豈不是全成為負擔?
如今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銀行,那些資產已經很難抵押給其他財團,去換取資金了。
在鹽田綱重看來,這真的是瞎胡搞。
為了橋本太郎未來可能帶來的回報,憑藉著金融賺錢容易的優勢,投機而已。
又比如說現在的這個動作,純粹只是為了擔任通商產業大臣的橋本太郎積蓄影響力而已。
“將那些經營狀況實在沒辦法改善的會社進行破產,將原先的社員們吸納入勞動派遣會社?”青田永臣有點沒料到陶知命找自己談的是這個事,“這樣的做法……”
“就業形勢如此,這也算是對那些社員擔負責任的行為。”陶知命輕描淡寫地說道,“只要規範地去做這件事,就絕對沒問題,而且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青田永臣凝神思考着。
終身雇傭制,確實已經開始瓦解。但無論如何,終身雇傭制始終還是霓虹人的首選。
契約社員已經是報酬更低,不夠穩定了。將勞動派遣這種事放在明面上來正式地做,派遣社員會有發展空間嗎?
既然是派遣社員,就必然不能成為被派遣會社的骨幹社員,只能進行一些最基本的低價值工作,個人也很難得到技能和經驗的提升。
而且,隨時可能因為被派遣會社需求的變化,導致失去工作機會。
雖然勞動派遣會社還會給社員發放基本的一筆薪資,但那實在難以保障完全的生活所需。
陶知命知道他在想什麼:“採用勞動派遣的方式,既能降低那些還有希望重振起來的會社經營的成本,也能為那些無可挽回的會社職員一條新的出路。這是當前經濟趨勢下無可避免的問題,內閣也必然會出台正式的勞動派遣法案。有出路,總比沒有出路好。況且,我們的培訓事業,我們投資的新產業,將來都會需要新型的人才。我們的派遣社員,以後說不定會成為真正優質的複合型人才?”
“複合型……人才?”青田永臣有點不懂。
在霓虹這樣一個螺絲釘文化非常濃厚的社會,許多人一輩子就呆在一個會社、從事某一條業務線的工作、掌握一門專有技能。
複合型人才這種說法聽起來很高端,但青田永臣不是很理解。
陶知命也沒有多解釋:“去做吧,哪怕看在我現在的號召力份上,也能先將這件事開展起來。至於將這項事業培育到穩定盈利期所需的資金,長信銀行會進行長期支持的。”
青田永臣怎麼聽怎麼覺得這像是為了幫助擔任通商產業大臣的橋本太郎積累支持率,畢竟如果就業率因此好看一點的話,會有不少家庭念他的好。
派遣社員……它好歹也算是一份工作嘛。
他低頭看着陶知命給他的方案,又生出一些期待來。
派遣的範圍,將來還包括國外嗎?確實,三友在海外也已經有相當多的佈局。
想着媒體時不時討論的自殺問題,這大概就是時代的產物吧。
除了一點:“那千年堂這邊……”
陶知命抬頭笑看着他:“當然是繼續參與,勞動派遣會社的事,牽頭起來,組織得力的團隊。三友財團內部的整合,人力資源的勞動派遣也會是一個紐帶。親愛的父親大人,難道看不出這裏面的巨大價值嗎?如果勞動派遣會社最終簽約着數十萬的派遣社員,這可是一支不容小覷的力量呢?”
青田永臣霎時懂了,於是眉開眼笑起來:“我明白了!”
說到底不管是不是真的為了選票,但掌握着數以萬人計的飯碗,確實是不容小覷的影響力。
至於說數十萬……那也太離譜了。
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願意選擇勞動派遣這種就業方式。
他根本不懂得霓虹經濟將走入何等的循環,也不知道僅僅十年後,霓虹的非正式員工就突破1000萬人,佔到全部僱員超過30%的比例。
苦一苦普通人,苦的就是這樣的人群。
《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這部電視劇裏面,你們的老婆結衣醬所扮演的,不就是這樣一個派遣社員嗎?
……
村山富覺得命運不公。
1月是大地震,3月又爆發了一個惡性事件。
焦頭爛額的村山富就這麼看着社會黨在5月的地方選舉中敗北。
他現在漸漸有點理解細川熙,處於這個位置上的焦慮和壓力,是真的難以言說。
關西災后重建的利益蛋糕,毫無疑問只能將大部分劃分給大財團。也只有他們,才能夠組織起足夠的力量,迅速完成一些最基礎的工作,挽回地震之初應對遲緩的壞影響。
但那也很難快速生效,何況利益蛋糕主要歸於大財團,又有另外的壞影響。
與之相對的,則是橋本太郎那邊因為三友財團對長信銀行重振進行的快速推進,各種各樣的措施一個個使用出來呈現出的日新月異。
這樣的局面下,已經只剩下一個可以挽回頹勢的辦法。
6月,村山富啟程,陶知命也隨行。
這是陶知命自重生后,9年多來第一次踏上夏國的土地。
陶知命只是作為投資商的身份,走一圈張羅高科技產業的事。
在他身旁,森稔輕笑着問道:“陶會長,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衣錦還鄉了吧?”
陶知命從專機的舷窗外收回目光,回看着他笑了笑:“沒有認識的人,衣錦給誰看?此行的目的,還是怎麼依靠身份拿到更多優惠的條件,這才是我在思考的問題。”
森稔目光一動,沒有多說。
森家在陶知命手上栽過大跟頭,他和父親曾對這個年輕人土下座。
這已經是往事了,如今他已是霓虹的無上之人之一。
當然了,森家也不差。憑藉泡沫經濟時代霓虹不動產和金融的狂熱,森家依靠森大廈集團和森信託,也已經成為巨大的家族。
那時候的隱忍退讓,確實換來了在三菱內外的話語權提升。
因為只是將六本木新城的項目懸而未建,倒是利用土地的價值完成了諸多運作。
如今森家和陶知命,就像岩崎家與他一樣。有過仇怨,卻也親密合作着。
“勞動派遣的事,等回到霓虹,可以啟動了。”森稔忽然這麼說道。
陶知命意外地看着他:“哦?六本木新城決定正式啟動了?”
“沒錯。”森稔看着他小聲說道,“本來還想再等等的,但既然陶會長提起了這件事,有更低成本的建造模式,當然可以提早一些了。”
陶知命微微頓了一下,就笑起來說道:“非常感謝森家的關照,我會記在心裏的。”
岩崎龍之介找他哭過關西重建蛋糕的利益,赤岩天陽暗中請赤岩陽水回去商量過大計,現在森家又和他暗通款曲。
這一切,鹽田綱重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看來,是要把森家啟動六本木新城建設的這一功,面子記在村山富這個原在野黨一方,裡子卻記在橋本太郎那裏。
反正不管怎麼說,橋本太郎現在也是內閣一員。
大家裝作齊心協力的樣子,本質上都在兩頭下注。
這自然也還是因為如今有一點已經越來越明顯:村山富他們,或者小澤太郎他們,實在撐不起霓虹的大局。
橋本太郎通往巔峰的道路,前面已經越來越光明!
……
後來各種學術研究者和歷史愛好者去探尋這個過程的時候,總對當時局勢的詭譎感到疑惑。
似乎有一層似有若無的霧紗,籠罩着背後的真相。
從平成七年直到平成八年,有太多的事情揉在一起。
如果單純只是看其中某個角度,就難以釐清真正的局勢演變。
而釐清了整個局面的,又搞不清楚某個特別視角里的動作,哪個為因,哪個是果。
但無論如何去梳理,終究是離不開一個特別的人,還有他掀起的波瀾。
到了平成八年1月,霓虹終於又回到了以前的態勢。
橋本在隱忍多年之後,這次終於不再謙讓,強勢勝出。
小澤太郎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還在總結這個過程,為什麼輸得這麼乾淨利落,這麼快。
自從陶大郎在香島的那個陶氏集團正式宣佈了已購得格瓦號的消息之後,整個局勢就風雲急變。
霓虹國際協力銀行是投資了香島那個南丫島遊艇樂園項目的,這讓事情的敏感程度直線攀升。
因此自然而然,大家就在一種對未來的不安中,相信了橋本太郎。
現在想來,陶大郎也是在那個時候明牌的。
而他的牌一攤出來,海部俊那邊還沒徹底吸收參議院慘敗後分崩離析的社會黨力量,小澤太郎這邊的公明黨竟先分裂了。
這背後的手,自然也是陶大郎。
如今,小澤太郎在等待着橋本太郎的邀請。
無論如何,在野的力量仍然不弱。
如果沒有一些重要的內閣大臣之位交換,橋本太郎想要施政順利,也不會那麼容易。
小澤太郎在屋子裏坐了很久,電話才響了起來。
接聽了電話后,對面卻不是他在等待的人。
“小澤桑,大事不好了!”說話的是松本泰弘。
“怎麼了?”小澤太郎有些煩躁。
“重光武雄那傢伙!”松本泰弘有點咬牙切齒,“確定了現在最後的結果,看到您沒能擊敗橋本桑,反悔了!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們芙蓉啊!”
芙蓉、三和本以為能在細川熙他們這樣的弱者主導的新時期找到機會,結果沒想到新時期這麼短,更沒想到在他們關西大本營,會發生那麼大一場天災。
如今,山窮水盡了。
小澤太郎陡然心裏一沉。
這麼巧嗎?
在這當口,豈不是幫橋本太郎遞上刀子,讓他有反哺其他支持他的力量的機會?
難道說這一直以來就是設計好的?
聽到小澤太郎不說話,松本泰弘心涼了,也不能顧及禮貌來:“小澤太郎!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們倒下了,你也就徹底倒下了!”
小澤太郎眼中寒芒一閃。
既已敗了,就說明計劃徹底重回八年前謀划的軌道。
“放心吧,會給出一個結果的。”他平靜地回答之後,掛掉了電話。
過了一會,他就一個電話撥到了霓虹銀行那邊。
“福井桑。”小澤太郎想了想,輕聲問道,“霓虹円已經開始進入貶值周期,需要採取措施了吧?”
電話那頭,接替三重野復之位的福井俊秀只是淡淡回答:“風暴已經有聚集的徵兆,霓虹銀行會慎重考慮,對全體國民負責的。”
小澤太郎沉默着,許久才回答:“我明白了,那麼就拜託了!”
看樣子,確實是無可挽回了,一切都已經動了起來。
於是小澤太郎主動撥出了最後一個電話,對面上鹽田綱重。
“我輸了。”他說出一個對方當然早已知道的事實,但又傳遞着不同的意思。
對面,鹽田綱重長長嘆了一口氣:“不,至少芙蓉、三和,因為多出來的期望,採取了徹底錯誤的策略。”
“但是,你現在也很被動了。”
“沒有關係。”鹽田綱重的聲音很沉穩,“是時候開始新的時代了,小澤桑。新的風暴恐怕開始迫近了,先應對好眼前的事吧,時間已經不多。為了應對霓虹円貶值帶來的影響,我已經着手收縮海外資產了。”
小澤太郎聽懂了,全部都動了起來。
他沒等到橋本太郎的電話,卻等到了他本人。
兩個人對視着,並沒有言語。
過了很久,橋本太郎欠身說道:“三年多的混亂,已經足夠了。現在形勢很嚴峻,小澤桑,齊心協力度過難關吧!”
小澤太郎沒有廢話,欠身以對:“理所當然,請多關照。”
時間是96年的1月,正在深冬。
但由於霓虹泡沫時代往外進行的大量投資,霓虹円升值周期帶來的出口競爭力下降,泡沫經濟崩塌之後的低迷,亞洲在過去的十年裏獲得了許多新的機會。
有新興的國家從中崛起,被稱作“四小虎”。
此刻它們真昂首長嘯,準備迎接一個新十年的輝煌。
但風暴已經在聚集,而許多人一無所知。
結果還是被屏蔽了,修改了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