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叫墨笙
我幾番搗鼓又將湯藥熱了遍才端出去,湯藥送到他面前,我低頭紅着臉道:“那個,你已經醒了,就不需要我喂你喝葯了,你自己來吧。”
他的身子微微怔了怔,抬眸對上我的目光,眼裏的碧光淺淺,讓人一瞧便忍不住要多看半晌。“本君昏了幾日?”
我精神一抖擻:“從我將你從浮玉山上拖回來時算起,已經有七日了。”
“七日?”他緩了緩,續淡然問道:“這七日,是你一直在照顧本君?”
我乖乖的點了點頭,他斂了斂英氣的眉,聲音沉重:“你是妖?”
我看了自己一眼,鼓了鼓腮:“嗯……”
他接過湯藥,“多謝。”
我歪頭看他喝葯的樣子,濃密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狹長斜飛的眸中清碧似琉璃,這樣好看的眼睛,世間怕是也再難尋到第二雙了吧。“你……叫什麼名字?還有,我還沒問你,為何會重傷出現在浮玉山,你是被壞人追殺了么?”
他飲盡一碗湯藥,放下碗,抬起眸,輕描淡寫的回答了我前一個問題,但對我后一個問題卻是置若罔聞。“墨笙。”
“墨笙?”我欣然扯了扯唇角,“墨笙,墨笙好聽,沒想到你連名字都如此好聽。”
冰涼美人出乎我意料的問了句:“你呢。”
我恍然:“哦,我叫長歌,長長久久的長,歌盡繁花的歌。”
他低了低下巴,手邊從容的挽着墨色紋雲邊的廣袖,像是在想些什麼,少頃后才沉沉重複了句:“長長久久,歌盡繁花。”
我見他還穿着那件被血染髒的袍子,便好心道:“你的衣裳,都已經被血給染髒了,我去找棗子精給你要一件男裝來,你且等我一等。”
我轉身便大步的趕去林子中找棗子精,棗子精和老靈芝爺爺住在不遠處的木屋中,彼時方一聽見那他蘇醒了,棗子精便興奮的嚷嚷着要去看他,我嫌棄的攔住了他,同他要了幾件男裝皆是覺得配不上墨笙那張絕世的容顏,索性我後來直接動手翻,終於在箱底尋到了一件白袍子,款式是簡單了些,但也不至於拉低他的顏值。
“噯長歌,那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棗子精快要哭了出來。
我抱着衣裳安撫道:“就穿幾日,反正你現在修為不夠,只能勉強幻化出個人形來,這衣裳你也穿不上。”
棗子精滿臉愁雲,癟了癟嘴:“你就知道欺負我。”
我歡歡喜喜的將袍子抱回去時,還好,他還在原處。
“你快換上試試,舊衣裳給我,我去替你洗一洗。”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白衣裳,放下茶杯,淺淺道了句:“伺候本君更衣。”
“啊?”我雲裏霧裏的滿頭霧水,他用着清冽的目光重複了句:“伺候本君更衣。”
要我伺候他更衣,可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這樣做是不是太過頭了。不等我答應,他便先進了房間,我一抬頭看見的卻是他的背影,躊躇了許久,我咬咬牙,硬下心跟了上去。
掀開竹簾,他站在了內室中,雙臂張開,一副等人伺候的樣子。還真是個身份高貴的主,看他這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不可置喙的盛氣,他一定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我咬住唇角,老臉通紅的走過去,替他解腰帶,不過奈何他這腰帶也忒不好解了些,解了半晌也沒有拽下來,生生將我一張臉憋得更紅。他便是這樣等了我許久,皺了皺眉頭,語氣頗為冷淡,“第一次?”
我臉紅的更加厲害了,木訥的點了點頭。
手上的腰帶總算是解開了,我心慌的將腰帶丟至一畔,替他去脫下外袍,解開裏衣的帶子,再往下……我陡然手上一顫,低頭咳了咳,不敢去看他的臉色,“那個,我還是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個姑娘,實在不好看你一大男子的身體……”
他的臉黑了,“本君何時容你看本君身體了?”
我更加雲裏霧裏了,他斜睨了我一眼,僵着臉提醒道:“替本君換上乾淨衣衫便好。”
原來,不需要脫光了換……
我頭皮發麻的從屏風上拿了袍子,七手八手的亂整了半天,才勉強替他更好了衣。
可憐我好歹曾經也是雀妖一族的大公主,連我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如今淪落到這種凄涼地步不說,還要給人更衣做丫鬟,簡直是慘絕人寰啊!
不過說到底我的眼光還真不差,這件白衣正配他。
收拾罷這一切后,我才端着小盆去河邊給他洗衣裳,洗完衣裳又找了個地方將衣裳晾起來,幹完也有些時辰了。我抹掉額角的汗,又開始去做飯,看在今日他蘇醒的份上,我特意多燒了兩道菜。
“你剛剛蘇醒,不能吃些太油膩的菜,這些菜都是山中的東西,可能有些不對你胃口,你勉強吃些,也好墊墊肚子。”
我熱心的拿筷子夾了很多菜進他的碗中,不一會兒他碗裏便堆成了個小丘。我見他遲遲不動筷子,又道:“你怎麼不吃啊,你都已經喝了七日的小米粥了,不想吃些有味道的?”
他緩了緩,拾起筷子,夾了一塊蘑菇塞進口中。我見他吃了,很是歡喜的也給自己夾了些菜。我都搬出家那麼久了,廚藝漸長,做的菜雖不算是可口,但也還能入口。
“你是這山中的妖?”
他吃飯不像我,細嚼慢咽,斯文慢理。
我端着碗頓了頓,“嗯,我是一隻修鍊成妖的麻雀。”
“此處,乃是何地?”
我昂頭看天,回想道:“爹曾經和我提過這座山原本的名字,叫做長青山,現在我們都管它叫做咯吱山。”
“長青山?聞所未聞。”
“大抵是這山小了些,不出名罷了。”我湊近他些,試探道:“你叫墨笙,那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阿笙?”
他的目光褪下了兩縷寒氣,沉默了陣,“隨你。”
我開心的又給他夾了塊蘑菇,“我們這裏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生人了,爹說,凡人是進不來長青山的,所以千百年來,我只在這裏見過小妖,你是什麼妖?我看你不像是尋常妖怪,一定是個修鍊有成的大妖怪吧。”
他依舊那般沉默寡言:“難道,在你的記憶中,三界就只有妖怪么?”
我道:“當然不是啊,三界之大,神魔妖鬼數不勝數,只不過我從出生到現在,只見過一個神仙。”
他有意的頓了頓,我托腮感慨道:“就是我娘,他們都說我娘是個神仙,可我也沒覺得神仙與妖有什麼不同,至於魔頭鬼怪,我就更是連個影子都沒見過。”
“怪不得。”他饒有深意。
不過他這樣說,倒是讓我起了興趣,我放下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是從外面來的,和我講一講外面的故事吧。”
他被我這一握,眉頭也皺成了一團。
“外面,沒什麼可說的。”
就是懶得講給我聽,我失落的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拿筷子吃飯,鼻尖卻是傳來了另一種氣息,“啊,我的靈芝!”
我忍着燙將靈芝給端了出來,放在了他的面前,手指放在唇前吹了吹,“這棵靈芝百年不遇,你先喝下,補一補。”
而他的視線卻是落在了我的胳膊上,說起來,我都頂着這條快要殘廢的胳膊快半天了。
“過來。”
利落的兩個字,我不解,挪了挪腳上的步子靠近他。他抬起一隻大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擰眉試了試,道:“自己接的?”
我傻乎乎的點了點頭,摔下來那會子快痛死我了,我便自個兒忍痛接了胳膊,後來總算是接好了,就是幹活的時候胳膊還有些疼。
他的手指握緊我的胳膊,另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稍一用力,我便疼的叫出聲來,他收袖,淡淡道:“已經好了。”
“好了?”我晃了晃胳膊,還真的好了,看來是我接骨的功夫不到家,關鍵時刻還得別人幫忙才好。
不過墨笙,他可真是厲害,什麼都懂,什麼都會。
墨笙醒后的第二日,我如往常一樣繼續上山給他採藥,剛背起了背簍,昂頭便瞧見了那名青衣男子,衣袂飄飄,傲世如仙,除了我那位未婚夫還能有誰。
“在這裏住的可還習慣?我給你帶了些東西,有你喜歡吃的糕點,還有些日常用品,你拿去,別虧待了自己。”他抬起手掌幻化出一朵青色的花,我看着那花一陣,欣然接下,“謝謝白玉哥哥。”
“聽說,你去了浮玉山?”
這個聽說也是大有講究,我去浮玉山的事情只有棗子精和老靈芝爺爺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怕是二娘她們派人監視了我,因此才會對我的行蹤一清二楚。
我平靜的笑了笑:“是啊,在這裏住久了,難免想要去外面看看。”
“歌兒,與白玉哥哥之間,你無須活得這樣辛苦,你去浮玉山,是不是與龍涎草有關?”
我原本是最為相信他的,可那日,我都瞧見了。“是與龍涎草有關,不過,我尋龍涎草是為了救人的。”
“救人?”
抬眸間正好瞧見白衣人出門而來,我一改臉上清淡的笑,起身走到白衣人身旁,握住了他的胳膊,笑意盎然道:“介紹一下,這是阿笙。”
兩人的臉色皆有變,白玉亦是站起身,眸光黯然的瞥向墨笙,裝作關懷道:“歌兒,你怎麼能將外族人帶進山中呢,你可知這是有違族規。”
“白玉哥哥。”我輕輕道:“我已經被趕出家門了,與驅逐出族沒什麼區別,這裏不是雀族子民聚集的地方,阿笙他也不是什麼壞人,住在這裏只不過是為了養傷方便。”
白玉欲言又止,目光挪回我身上,“長歌,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么?”
“我如今是有家不能回,更何況,族中的長老還有二娘他們,並不希望我回去。”
“你是族長的長女,如今族長之位在懸,你是要放棄么?”
我斂住唇角的笑意:“我不會放棄的,除非我死了,否則,青沅永遠都不會得到族長之位。她們不讓我回家,我也不稀罕。”
雀族是個古老的妖族,從祖先那便留下了嫡子繼承族長之位的規矩,我娘親是爹的大夫人,我也是爹的長女,只要我沒有主動放棄族長的位置,是輪不到青沅來做這個族長的。
白玉沉靜了一會兒,大約是知道了我已堅定下了心,未再說些旁的,低嘆道:“既然如此,那白玉哥哥也就不多說了,歌兒,照顧好自己。”
自從我離開家之後,他這是第三次來見我,上個月來瞧了我兩次,這個月一次。以前我還總是傻乎乎的以為他是真心想來看我,如今一想,他每次來看我,無非是想知道我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