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捨不得你
挽月神君抱着小花凝從前院尋了過來,見我與君上依偎在一起便無奈嘆了口氣,半開玩笑的與小花凝道:“你瞧瞧你爹娘,一天到晚就知道膩在一起,連你這個閨女都不要了,本神君這一來,水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被你爹娘使喚帶孩子去了,看來我這輩子啊,都是個勞碌命。”
我聽見了挽月神君的抱怨聲,極不情願的從君上的懷裏出來,小花凝從挽月的懷中下來,邁着小短腿跑過來,衝進我和君上的懷中,“爹爹娘親——”
君上眉眼裏凝出幾縷溫柔,抱住了小花凝,“方才不是和挽月哥哥去城中買糖人了么,怎麼回來的這樣快?”
小花凝在君上懷裏撒嬌,“挽月哥哥壞,不給凝兒買糖吃。”
挽月神君愣是被嗆出了眼淚,攤手辯駁:“冤枉啊,我怎敢不給這小傢伙買糖吃,好歹她也是咱們四海水宮的小公主來着,只是她吃的太多了,我怕她再吃會牙疼,就讓她控制住自己些。沒成想,這小丫頭倒是會告狀。”
君上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輕輕道:“你大病初癒,想吃什麼父君都依着你,只是糖果吃多會牙疼,等明日父君再讓挽月哥哥帶你去買。”
小傢伙這幾日異常的聽話,委屈低頭,“孩兒知道了。”
挽月神君一臉無奈的行到我們身邊坐下,展開扇子訴苦道:“自從我昨日過來,就沒見你們小兩口幾面。丟棄了本神君自己出門遊玩不說,還憑空多出了個孩子,要本神君幫你們帶着,本神君好歹也是北海皇子,你竟然讓我帶孩子,本神君自己都為自己感到不幸,屈才,太屈才了。”
“連孩子都帶不好,你還能辦成什麼?”君上面不改色的放下小花凝,讓她自個兒去玩。
挽月神君的臉頓時便黑了,合上摺扇,“得,本神君算是知道了,虧得你們兩個現在還沒有親生兒子,本神君已經大致猜到了自己以後的命運,堂堂北海龍皇子,怕是要淪落到給你們帶孩子的地步了。”兀自惆悵會兒,他又問道:“不過,你們兩個同本神君說實話,這孩子,真的要認為義女了?她可是個凡人,雖然長得可愛些,也聰明了些,但咱們可是神仙,若是真的要渡她成仙,也是有辦法的,可畢竟我們是神仙,她只是個凡人的孩子……”
我沉着臉色道:“凡人的孩子又如何,她叫了我娘親,叫了君上爹爹,以後她便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了。”
挽月神君為難的皺眉頭,“那個……小麻雀,孩子以後遲早會有的,你也無須着急……你們過兩日就要回水宮了,就算現在開始渡她成仙,她暫時也不能進四海水宮,她是凡人,不能在水下生活的。”
“本君與長歌走後,本君會吩咐少佒暫時前來人間照顧凝兒,只需對外宣稱本君與夫人出門遊歷了便好。”
“少佒,你讓她來給你帶孩子?”挽月神君咽了口口水。
君上拂袖掃過琴弦,“如何,捨不得?”
“倒也不是。”挽月神君支支吾吾,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們……還會再回來看她么?這墨府,你們……”
我猜到了他想問什麼,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以後也未必能夠再回來看小花凝了……
“當然會回來。”我倏然抓住了君上的手,先一步開口道:“我們會回來,我和君上都會回來。”
只要尚有一線希望,便還會有奇迹的出現。
君上目光深邃的看了我一眼,沉默許久,才牽強勾唇一笑,“嗯,會回來。”
挽月神君不願打破我們最後的幻想,搖着扇子亦是沉笑,安靜了良久,換了個話題問道:“噯不對,小花凝是你們的孩子,她叫小麻雀娘親,若是從小麻雀這裏算,至少該喚本神君一句舅舅吧。咱能不能商量商量,以後不要叫哥哥了,就叫舅舅!”
我怔了怔,“叫哥哥,不是更年輕些么?”
他不以為然道:“非也非也,你不覺得叫舅舅,更能顯得本神君成熟穩重?”
“……”
人間的八月天,微風不涼,亦是不燥。
四海水宮的情勢越來越嚴峻,自從挽月神君出現,我便曉得了我們之間的時日已經無多。日前我哄小花凝睡覺的時候,方才從小花凝的口中聽說,君上已經定下了歸期,就在兩日後。
這大約是我們最後一次這般無憂無慮的出門了。
馬車走過一路崎嶇,終是停在了山深處。君上下了馬車,掀起帘子,朝我遞過一隻玉手。
我將手指搭在他的掌心,從馬車上跳進他懷中。抬起眸,放眼望去,漫山如雪,花色飛揚。
“這個時節,怎麼會有梨花呢?”
他執着我的手往山上走,抬袖將我攬進了懷中,低低解釋道:“這時節,自然是沒有梨花,只不過這裏靈氣充沛,本君曾見這裏開滿梨花的模樣,覺得夫人會喜歡,便用了仙法,令這裏恢復了春日的生機。”
“原來是用法術造出來的,怪不得,這梨花開的如此好。”我伸手接住一片飄搖的花瓣,靠在他的懷中輕輕問他:“怎麼會想到,要用法術造出一片梨花林子?”
“只是,忽然想起,想要送夫人一場盛世繁花。”
“盛世繁花?”我溫和一笑,攥住他的手,“君上,你給過我的繁花,已經很多了。”
“本君總覺得,本君還有很多沒有給你。本君想要將這世上最好的都送給你,可到頭來卻發現,與你相伴的時日太少……”
“君上已經將這世上最好的送給長歌了。”我目光真摯的看着他,執起他的手貼在臉頰,“君上,你就是這世上最好的,是長歌最喜歡,最愛的。”
深情的眸子變得沉凝起來,他的指腹在我眉梢輕輕摩挲,低啞啟唇:“長歌,答應本君,無論日後發生什麼,你都要好好活着,別讓本君擔心。”
我點頭,順從的握着他的手,往臉頰上緊貼,“長歌答應你,無論日後發生什麼,長歌都會好好活着,君上也會好好活着,長歌與君上,都會好好活着。”
他喉頭微動:“歌兒……”
“聽說君上通音律,不如,君上吹首曲子給長歌聽?如此美的場面,總要有高雅的韻味相配才是。”
他唇角總算是挑起了一抹笑,即便難掩眼角哀傷,但好在,他還願意對我笑……“想聽什麼曲子?”
我伸出自己的手,攤開掌心,漫天花瓣飛舞縈繞在掌心,須臾間幻化出一柄玉笛,“君上喜歡的就好。”玉笛遞給他,聽聞這笛子原本是我父親的法器,可做護身之用,也可做閑暇時間打發時間所用。
修長的五指搭在笛子上,他接過,淡挑眉頭,“好。”
短笛橫在他的唇邊,指腹按住了笛孔,隨之便是縹緲悠揚的笛音傳遍整個花海。
這曲子,可真是溫柔,便似他一般,溫潤如玉。
纏綿繾綣的笛聲傳入耳廓,落在心尖,蜻蜓點水般從心頭掠過。
滿天飛花如雪,洋洋洒洒的從我二人衣袖間擦過,我站在皚皚白雪中看着他吹笛子,聽着他的笛音,便好似又回到了我們的初見。那時候,我是啞女,他是不可一世的王爺,我為他縫戰袍,他為我吹一曲愁腸……
不覺間閉上眼睛,往事種種都從腦海中穿過,有初見,有相愛,有分離,亦是有重逢。
“等我回來,回來后,我便不走了。我帶你去看山花,帶你去聽山泉,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再不離開你,就這樣,抱着你一輩子。”
他從未騙過我,臨行前的回眸一瞥,我已將他深深刻在了心頭。
他放下了江山,放下了權勢,當真就帶我回了深山。
曾經許諾過的長長久久,他也算是給了我……
風揚起我的廣袖,我睜開渾濁的眸,抬起芊芊五指,旋身重新將那支舞跳給他看。
花瓣在裙下飛舞,我旋動身子,似要將自己也化成飛花千萬片,隨風逝去。
他的笛音沉重了許多,沉青色的眸仁里映出我的身影。曾幾何時,我也這樣跳過舞給他看,那時候府內桃花似煙霞,他在花下玉指撩動琴音,而我便將這曲思念跳給他看。那是我第一次跳舞給男人看……
花仙說過,此舞一生唯有跳給真心相愛的人看,方才能入木三分,令人難以忘懷,留念一生。
君上說的對,這些年,我是忘卻了許多事情。忘記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也忘記那個被我藏進心中半生的男人,但是唯一沒變的,卻是我還愛着他。
君上,如今你再吹這支離別曲,我願將一生的相思,都跳與你看。
心口陣陣刺痛,我曉得,那是他的心在疼。
青衣如花綻放,足下花瓣開出盞盞青凰花,我閉上眼睛用情一舞,眼角的淚水順着頜線滴落,沒入了青花的花蕊中……
笛音戛然而止,他大步向前,環住了我翩然起舞的身子,眼角氤氳,嗓音哽咽:“別跳了……”
氣若遊絲,虛弱難言。
我將手搭在他的肩頭,強顏歡笑,柔媚的依偎進他胸膛,“君上,你的心,在痛。”
“傻丫頭……”
“為何會痛?”
心跳聲慢了半拍,他摟住我的身子,萬般憐愛,“本君,捨不得你。”
捨不得這三個字聽在耳中,像有千萬隻蟻蟲在啃咬着我滿是瘡痍的心……
我柔柔的倒進他懷中,指尖撩撥他眉心惆悵,“王爺,我也捨不得你。”
“……你喚本君,王爺?”
我朝他粲然一笑,“要不然呢,該喚你什麼?”
他神情緊張,環在我腰上的那隻手臂陡然收緊,壓抑着心中的顫抖道:“你都記起來了?”
我沒回應他,只閉上了眼睛,主動將唇貼在了他的唇上……
繁花簌簌,艷艷如雪,清風吹去了枝頭新雪,也吹去了我心頭的囹圄。這樣敞開心懷的同他說話,大抵也是最後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