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機樞的恐懼成真了。

他不能接受的事情發生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阻止,但是“雪素”操作的方法讓他連阻止都毫無下手的空間。

用死囚做活體實驗調整參數這一點兒,已經讓機樞覺得備受煎熬,但並非不能接受。

在將這些死囚押送到機樞這裏時,崔彥文拿一本案卷,一個案卷一個案卷地對機樞“朗讀”:

“孟起,年二十又三,入夜潛入鄰人屋中,意圖□□鄰人坤澤幼女,鄰人男主人察覺撲阻,孟起以燭台擊其頭顱殺害之,又竄入廚房偷取剃刀,殺女主人及鄰人長子,其中女者中四刀,鄰子因與孟起廝打,連中三十二刀,孟起殺鄰人三口后,□□鄰人幼女,又以菜油淋之,放火焚燒,意圖毀屍滅跡……

“長山,年四十又五,與青樓妓子通姦,殺害原配,剁妻手足,分屍十八塊,拋於河中……”

“勞鑰,二十又七,悍匪,劫道殺人,五年間殺害過往商旅四十六人,含老弱婦孺十五人……”

“福全期,七十又二,姦殺兒媳……”

……

看着這些帶着手銬腳鐐的死囚,像猴子一樣被押着關入牢籠里,聽着崔彥文低沉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把這些犯過的罪行送入耳中,機樞抱着手臂抿着嘴,久久不發一語,直到崔彥文把這二十個死囚的案卷都讀完了,才開口道:“是他讓你這麼乾的。”

崔彥文知道機樞指的並不是他把死囚送來機樞的實驗室這件事情,而是在這個過程里把這些人有多麼罪大惡極告知機樞這一點,崔彥文也知道機樞口中的“他”,是指“雪素”,所以他沒有廢話什麼,直接點頭,道:“是,受主公所命。”

機樞一直抿着的嘴角扯起了一個無奈苦澀的弧度,道:“我知道他是怕我有道德負擔,可……”可不在戰爭狀態下,把人當做試驗品用來做實驗,即便對方是死囚,就能夠毫無顧忌嗎?

“機樞公子,主公要我轉告您,朔方郡守閆靜閆大人不善守城,如果人族的軍隊打下了朔方城,跨過了這道屏障,在朔方與北海郡間,便再也沒有實力強勁的諸侯可以阻攔他們,屆時人族就可以長驅直入,攻入羽族核心腹地,羽族過半的領土和子民將會淪陷在人族手中。”崔彥文對機樞的情緒沒有半分多餘的轉述“雪素”的話。

“解決人族的進攻並不會比解決韃靼人更困難,他只是不想再次只是‘義務’出手而毫無回報。”機樞道。隨着韃靼人的敗退,壓迫在羽族面前的危機緩解了一半,風家和雪家之間的矛盾日漸浮現,“雪素”異常強硬的要求履行風雪結盟的條約,並且極力推進他的實驗進度,培養自己的嫡系的展翼之士,並不僅僅是因為人族的進攻近在眼前,而是為了在這場與外族的大戰結束后,積累與風家爭霸的籌碼。

機樞當著崔彥文的面戳破了“雪素”的心思,崔彥文沉默了片刻后,道:“主公說,如果您還是心有顧慮,讓我轉告你,別忘你的承諾和責任。”

機樞的嘴再次抿起來了,抱着手臂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

崔彥文走了以後,機樞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坐了很久。

他的腦子有些混亂,很多念頭竄來竄起。

機樞是一個傳統的男人,他對“雪素”烙印了,所以他覺得理所應當的對“雪素”負責任,這是禮教教導他的一個乾元的基本底線,但是禮教沒告訴他,如果他要負責的對象是一個像“雪素”這樣的人,一個……志在天下的梟雄時,他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去負這個責任。

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一絲陽光照入室內才回神,起身,揉了揉發僵的臉頰,他腦中回蕩起剛剛崔彥文轉告的“雪素”的話,又想起就在不久前,他與阿雪共度的美妙夜晚,想起更早前以為阿雪葬身韃靼人攻擊中的徹骨的恐懼……他那麼在乎阿雪,又如何能看着星流花神轉世的阿雪再次面對可能會威脅性命的危險?

先把人體實驗的數據做出來再說,機樞想着。

他到底不是另一個時空裏雖然被雪家趕出家門,但是因還有母親和雪飛霜庇護,不至於衣食無着為基本生存所苦的羽還真,他的本心沒有那麼柔軟。

拿十惡不赦的死囚做實驗,機樞雖然反感,卻能夠接受,就如另一個世界的他,為了自己女兒的安危,毫不猶豫地選擇欺騙並犧牲白庭君一樣。

機樞想着,等到這批死囚的實驗過去,如果阿雪要拿羽族無辜平民做實驗,他是絕對不會坐視一定會出手阻止的。

但是他連去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一輪在死囚身上的活體實驗做完后,他對“雪素”說:“依照目前的數值來看,平均濃度的藥丸,只服用一次,刺激分化的成功率在八成左右,我在小白鼠身上做過實驗,在所有成功催化的案例中,只有不到一成在生命周期的晚期有自爆的徵兆,如果濃度較平均值調高百五之數,能夠全部催化展翼成功,但自爆率和時間點都會提前一成左右……”

風天逸靜靜地聽着,然後拿着機樞交給他濃度有高有低的這一瓶瓶用他的血提煉的藥丸,直奔現在雪家圈出來的那塊臨時“軍營”。

跟着風天逸看着在對方一聲令下擂鼓集合起來的那些孩子,是的,在他看來下面站着的那些連弱冠之年都未足的十八九歲的少年,當然都是孩子,他想開口叫喊說,阿雪你不能這做,這些藥丸不能確保絕對安全,一成的自爆率也是自爆率,那是會死人的!你不能讓這些無辜的孩子去冒這個險!

“人羽兩族百年平衡打破,大戰在即,但星流花神卻尚未轉世,我族戰力不足,幸得星辰閣相助,我們找到了可以如星流花粉一樣協助我族催化展翼的藥物,但服食此種藥物,卻有很大的風險,有可能在人過壯年之後,爆發隱疾,折壽早亡,今天,我召大家前來,想給你們——我羽族的希望,我羽族的忠義之士,一個選擇的機會!願意豁出性命服藥一賭的,跟着我,一起南下,讓那群妄圖趁我羽族虛弱時殺我羽族子民、侵佔我羽族領土的人族,活着踏進來,死着滾出去!如果不願,那麼沒關係,留下來,照顧我羽族老幼,看着我們的勇士保家衛國,給那些人族侵略者們,迎頭痛擊!”風天逸霸道卻不失煽情地站在營台上,對着下面的少年人高聲宣講着這番言語。

少年人,總是容易熱血沸騰的,尤其……尤其這些少年人,風天逸交代雪凜挑出來的少年人,都不是貴族,連最末流的小貴族都不是。

在羽族現行的體制下,不是貴族的平民,根本分不到星流花丸,分不到星流花丸就意味着根本長不出翅膀,而千百年來,羽族社會的風俗規則一直都是,有翅膀=人上人,沒有翅膀=下等人。

這種等級觀念深入人心,造就了那些有心改變命運的平民子弟對展翼的近乎瘋狂的渴望。

綠殊就是這種近乎瘋狂的平民子弟中的一個。

人群中總有一些人,才智和心性天生就比常人更出眾一些,也正是因為更出眾,所以就更不甘於貧困低賤,更想要爬得比身邊的庸才更高一點兒。

雪家圈地挑人的時候,綠殊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當作大戰徵發壯丁又來了一輪,作為家中長子,弟弟又實在年幼瘦小,綠殊挺身而出,自願被徵發。

他本已經做好了送死的準備——與韃靼人的大戰羽族平民,尤其是被徵發服役的平民,陣亡的幾率高得嚇人。

為了家庭承擔這點兒責任,綠殊不後悔,但依舊是憤恨的。

綠殊很聰明,處事有條理又果斷,在村子裏屬於特別受村中老人看重的年輕人,左鄰右舍有什麼難事兒都喜歡來找他幫忙,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村子裏那些數都算不清的人強,然後他這個比別人強的人就要因為被徵發服役無聲無息地死了,如何能不憤恨?

但到了“軍營”后他才意識到,貌似這不是普通的服役,是跟隨服侍羽族諸侯之一的雪家。

綠殊模糊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機會,而就在他意識到這點時,更大的機會來到眼前了——他有機會展翼了,所以他第一個跳出來,高喊道:“我願意!我願意服藥!”

來服役時綠殊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後來卻發現不用死了,所以他怕死嗎?

當然不怕!

他想展翼嗎?

當然想!

他願意賭命,願意服藥,願意承受所有的風險去爭取一個可能的通天的未來。

有了第一個,就一定有第二個,有了第二個就一定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表態的這些人里,有些也許是為了展翼的機會,有些也許是如風天逸所說的想要保家衛國,但是一致地是他們都很踴躍,都很積極。

機樞看着這些激動得恨不得撲上來表態的少年人們,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離開羽族太久了,他在星辰閣呆得太久了,已經有些忘卻了羽人平民對展翼的那種不顧生死的渴望。

在這西少年瘋狂高喊地表態聲中,機樞那顆下定了的一定要阻止“阿雪”拿無辜百姓試驗藥丸功效的決心,被打擊得零零落落。

不是阿雪強迫這些人的,是這些人自願的,阿雪告之了風險,但這些人不在乎。

而且,看着眼前這些孩子閃爍着瘋狂充血的眼睛,機樞知道,如果此時他跳出來阻止,恨不得宰了他不讓他來“礙事兒”的不會是阿雪,而是這些他想要去維護去保護的孩子們。

機樞不能接受的事情就這麼在他眼前發生了。

他卻沒能阻止。

十五天後,風天逸帶着這些剛被催發出了翅膀的雪家的展翼戰士,南下馳援朔方,風天逸給這隻新生的展翼軍團命名為“雪鶴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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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天空城/all逸]如果天空城沒有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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