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先不管被攔在書店門口的司來，另一邊沈宸已經到達了雲西所在的小區。

小區外燈火通明，年輕人嬉笑着走在街道上，完全察覺不到小區樓層上的不對勁，沈宸站在小區門口抬頭看向高樓，在那棟樓上，濃郁的陰氣像是泄洪一般散發出來，帶着洶湧的憤恨和不甘。

小區的保安盡職盡責的注意着來人，沈宸看了一眼正在看門的保安，接着低下頭進入小區。

保安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抱住自己肩膀搓了搓。

“嘶，怎麼突然覺得這麼冷。”保安看向旁邊的同伴，“你有沒有覺得？”

“有嗎？”同伴看看周圍，最後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前幾天下雨的緣故，你不是帶了外套來嗎？要不你先去穿上外套吧，要是凍感冒了就不好了。”

保安遲疑的點點頭，“也好。”

完全沒有理會因為他的經過所以變得一瞬間寒冷的保安室，沈宸走進小區內，他站在樓道里看着亮着燈的電梯間，這棟小區裏有兩個電梯，其中一個顯示停在頂樓，而另一個則是停在14層。

沈宸伸手摁下電梯按鈕，下一刻，他便看到那個停在14層的電梯數字迅速降低，很快，電梯打開，呈現在沈宸面前的就是一個空蕩蕩的電梯。

即使沒有走進去，沈宸依舊感覺到了電梯內的某些曾經存在過的東西。

是不甘是痛苦，是滿滿的帶着血腥的復仇味道。

“看上去不太好辦啊。”沈宸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他微微眯起眼睛，眼裏帶着一點微妙的冷意，“帶着這樣的絕望和一定要復仇的不甘，估計是個被逼死的怨鬼，死的極冤。”

功德書在沈宸面前展開，金色的光線直接扎進了電梯裏，示意沈宸上去。

“知道了，既然是工作我當然不會消極怠工。”沈宸伸手抓住空中的功德書，接着直接進了電梯。

還沒等沈宸摁下電梯的關閉按鈕，電梯門自動合上，在電梯合上的那一瞬間，沈宸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從他的腳下意識蔓延到樓上，感受着身體的溫度，沈宸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他不是人也不是鬼，向來感受不到溫度的存在，驟然因為溫度凍到手腳發麻，真是相當新奇的體驗。

就這樣看着樓梯的樓層在緩慢往上走，沈宸根本就沒有摁電梯層數按鈕，就這樣一直到了14樓，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但是沈宸沒有出去。

在金屬反光中，沈宸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紅色的衣裙，帶着紅色的蓋頭，這無疑就是新娘的裝扮，只不過這個新娘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美好，那艷紅色的紅蓋頭是用她的血染成，指尖上的紅色指甲有一束紅色的水流汩汩落在地上。

透過血紅色的蓋頭，沈宸能夠感覺到她在看着自己。

“憑什麼。”

女人幽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並沒有放大聲音，更沒有用什麼怪異的強調，她只是訴說著，用自己帶着些微哭腔的聲音，但就是如此，卻讓這個小小的電梯間顯得格外的可怕。

“如果一開始就不想讓我活下來，那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我一定要去死？不，我要復仇。”

但是沈宸沒有回頭，也沒有和普通人一樣驚恐的跑出電梯，女人睜大眼睛，透過染血的蓋頭看着沈宸。

現場安靜的詭異，誰也沒有繼續說話，誰也沒有再進一步。

“所以，你來找雲西是因為他是害死你的元兇？”終於，對面的人開了口，沈宸轉過頭來看着面前的怨鬼，漆黑的眸子裏帶着一點笑，“來吧，告訴我，如果他真的害死了你，我就放你去報仇。”

女人愣了一下，她下意識退後一步，鮮血刮蹭在電梯邊緣，留下一地紅色的液體。

對面這個人怎麼回事？

他是一個人沒有錯，不管是味道還是溫度甚至是呼吸，他擁有人類的一切，也理所當然是個人類，但為什麼他一點都不害怕，還要笑着和她說這樣的話，不對，真的不對，女人從他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懼感。

這種恐懼感很熟悉，在她死的時候她曾經感受過。

那種無能為力，難以逃脫的絕望感，似乎連空氣都被鎖住，沒有逃脫的餘地，只能懷着痛苦死亡，死後見到的依舊是那些人醜惡的嘴臉。

但為什麼一個人類還會給她這樣的感覺？！

“我可喜歡聽故事了。”沈宸伸出手來，臉上帶着紳士般的笑容，彷彿他所在的地方並不是滿牆壁是血的電梯，而是什麼高檔酒會，“你願意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嗎？”

女人睜大眼睛，染着血色的紅蓋頭從她頭上滑落，沈宸也終於見到了她的臉。

鬼魂一般都會維持在人類死亡的那一刻，屍體是什麼樣子，鬼怪便是什麼樣子。

這個女人穿着紅色的中式嫁衣，臉上滿是白色的脂粉，畫了濃妝，在她青白的脖子上是兩條勒痕，痕迹清晰可見，兩條傷痕交錯在一起泛着灰白色，沈宸很輕易的就能辨別出來，這是兩種不同的勒法。

“好疼啊，好難受。”女人看着沈宸，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捂住自己的脖子，眼淚撲朔朔往下掉，劃過慘白的臉，和血液和在一起落在地上。

“沒有人幫助我，我就自己幫助我自己。”女人伸出手來，她盯着沈宸，眼裏帶着深沉的恨意，“誰都無法阻止我！”

下一瞬間，電梯裏的女人消失了，連電梯裏的血跡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叮咚一聲，身後的電梯門打開，沈宸走出去，他摸出手機，試圖找到雲西的號碼，看着通訊錄里僅幾個人的電話號碼，沈宸嘖了一聲，充分認識到了原主的社恐。

把手機塞回口袋，沈宸開口詢問，“查到她的消息了嗎？”

功德書從虛空中浮現出來，書頁在空中展開，像是一隻另類的蝴蝶。

【康語敏，19歲，死亡剛滿一周，化為厲鬼復仇，目前已經殺死七人以上。】

“我問的不是這個。”沈宸雙臂環抱在胸口，臉上沒有什麼算得上不錯的表情，“我問得是，她怎麼死的？”

【自殺未遂后被勒死。】

沈宸微微皺眉，眼裏帶着一點微妙，“那她為什麼要自殺？”

【陰婚。】

“和雲西有什麼關聯？”

【陰婚對象為雲西五年前死亡的雙生兄長，雲西的父親購買陰婚對象促使康語敏死亡，購買的錢財來源於雲西。】

沈宸思索了片刻，沒有說去救人也沒有說是不管，功德書看沈宸沒有繼續詢問便合上書頁消失在空氣中，沈宸沒有在意這些，他看向還沒有合上門的電梯，新小區的電梯還很嶄新，金屬門倒影出他的身影。

不，應該說是人類沈宸的身影，鬼王沈宸根本不會被鏡子照出影子。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沈宸伸出一隻手，鎖鏈緩緩爬上他的手臂，沈宸的眼裏帶着笑，但這個笑並不達眼底，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顯得格外驚悚，直到鎖鏈纏滿他全身，銀色面具覆蓋住他的表情，他才繼續說出后一句話。

“人類的願望可以製造鬼怪。”

鎖鏈拖到地上，沈宸走向這層樓里唯一有人氣的房子，只不過還沒等他走到門口，房門就被打開，裏面的雲西手腳並用的爬出來，尖叫聲彷彿是殺豬現場，就這樣從房間裏出來，他抬起頭來，然後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沈宸。

大概在人類眼裏，自己這副樣子其實和鬼怪差不了多少，所以雲西再次發出極限的叫聲，接着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沈宸歪歪頭，看着在地上沒有動靜的雲西，接着他抬起頭來，大開的房門口，女人踩着地上的血流一步步走出來。

她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雲西，接着抬起頭來看向沈宸。

“報仇……報仇！”

完全被複仇念支配的怨鬼，這樣的鬼怪沈宸見得不少，它們大多數死的極冤，帶着強烈的執念化為鬼，腦中支配它們的不甘和怨念讓它們一步步走向復仇的道路，但因為怨念過重，它們往往會在報仇之後殃及無辜。

明明罪不至死甚至可以說是不應該成為過錯的對象，都會因為它們的強烈怨念成為必死無疑的人。

以前的怨鬼是這樣，這一隻也是這樣。

“啊！！”女人發出無意義的吼聲，腳下的血流不斷的蔓延。

沈宸呼了口氣，他邁過雲西擋在這人前面，“冷靜一點。”

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報仇，把所有導致她死亡的人全部殺死，讓他們一個個嘗嘗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絕望，她帶着滿身的血跡，從地獄爬回來，為的就是血債血償！

就在她撲過來的一瞬間，沈宸甩出一條鎖鏈，鎖鏈噗的一聲穿透了她的身體，將她死死的釘在門旁邊的牆上。

女人發出凄慘的叫聲，但她睜開的眼睛依舊死死的盯着雲西。

“還要繼續哭嗎？”沈宸看着她，“這樣一直哭的話，誰都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委屈。”

沈宸這樣說，一道溫和的白光順着鎖鏈傳遞到了康語敏的身上，康語敏雙手抱住頭，因為劇烈的疼痛和怨念在哭泣嚎叫着，她睜開眼睛，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經昏迷的雲西，已經被複仇完全佔據的大腦突兀的再次轉動。

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還活着時候的樣子。

全村第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走出那個腐爛的村子，在大學裏找到一個她愛的也愛她的人，結果在假期回家后被父親通知定親，他們為了賭博借高利貸的弟弟把她給賣掉了，賣到了一個她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嫁給一個死人。

“一個死人而已，又有什麼關係，不能上戶口，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

“救救你弟弟吧！再不給他們錢，他們就要砍掉你弟弟的手腳，小敏，媽媽求你，你弟弟和你最親了，求你救他一命吧！”

“不願意？你是我女兒，我說嫁你就得嫁！那家人能給我們二十萬，二十萬就能買你弟弟一條命！”

康語敏哭了也鬧了，手機被拿走行動被禁錮，終究沒有找到機會逃出去，她的父母滿心滿眼都是欠了高利貸已經逃走的弟弟，一心要將她嫁給一個死人換二十萬塊錢，在他們眼裏，她只是和一個死人拜個堂，不會進戶口也不會回不來，她不去就是任性，是見死不救。

她被強行綁到了那個地方，面對着的是一個剛從地里挖出來的骸骨，被關在放置骸骨的祠堂里，康語敏覺得無比諷刺。

聽說這個人是為了救人而死，卻在死後被強行結陰婚，不知道他在黃泉之下有沒有閉上眼睛。

在強烈的痛苦和恐懼下，康語敏想到了死，她觀察了周圍，最後決定上吊自殺，她還年輕，不明白生命的寶貴也不懂的人生還可以更好，她把繩子栓上去，將自己吊在了房樑上，但就在她幾乎窒息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大學裏還在等她的男朋友。

或許是因為栓繩子時帶着幾分猶豫，在將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繩子斷掉了，她從房樑上摔下來，發出很大的聲音。

她聽到了有人進來的聲音。

“救救我。”她用嘶啞的聲音求救，聲音像一隻病弱的貓。

救救她，她還不想死，還有人在等她，她還想要和那個人待在一起，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兩個人在一個空間裏就足夠幸福。

所以，她必須活着，活着……

“怎麼辦？神婆，她自殺了！我們得把她送醫院，可是我們該怎麼和醫院解釋這件事！”

“勒死她。”

“什麼？”

“我說勒死她。”蒼老的聲音傳進康語敏的耳朵里，她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但是周圍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她的父母來找的時候就說她受不了打擊上吊自殺死了，放心，她的父母不敢鬧，還能趁機問那個老頭多要點錢。”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那老頭的兒子在大城市，一天賺的錢比你一年賺的都多，而且我們也沒說謊，這女的就是自殺了。”

“……我知道了。”

……

康語敏睜開眼睛，她的眼睛被鮮血遮擋，整個眼球都是血紅色，她發出凄慘的尖叫聲，比剛才更加瘋狂。

鎖鏈被她從身體裏拔出去，帶着紅色的霧氣，那是組成怨鬼存在的怨氣，她匍匐在地上，眼裏落下了血淚。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報仇！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