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子局
林仲龍渾然不知自己攤上大事了,他甚至沒覺察出姜默情緒的變化,讓他來辦公室,他雙手插兜,大搖大擺地一路跟了過來。按理說這位也是老師辦公室的常客,怎麼這點自覺都沒有,姜默想不通。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要讓他認識到,試訓結果這個事上,他說了不算,得由姜默和謝保平討論之後決定。但考慮到目前的試訓工作由他和謝保平主持,為了不打擊他的工作積極性,姜默決定先給他點甜頭嘗嘗。
“看不出來啊,你試訓還挺有一套的。”
姜默覺得自己的表揚發自內心,但林仲龍顯然不這麼認為。下意識地,他覺得姜默是在挖苦她。
“我又怎麼了,你擱這陰陽怪氣?”
姜默讓他噎得一頓。難得自己有心誇獎他,怎麼又變成陰陽怪氣了?算了,這人的腦迴路從來都不跟她在一個空間。她懶得再迂迴,直接說:“我知道你對崔平順滿意,但再滿意也不能當場讓我決定留他。”
“那你要怎樣?”林仲龍雙手抱胸,斜着眼瞥她,“告訴他你不行?”
姜默無語:“除了‘行’和‘不行’,我們還有別的選項,就是讓他們回去等結果。”
“夠折騰的,就不能簡單點?而且有區別嗎?反正他是要留下的。”林仲龍不屑。
“那要是人家水平不夠,戰隊不要,你要怎麼說?打太爛,回去吧。”
讓姜默沒有想到的是,林仲龍點頭了?
不僅點頭,還一副“啊不然咧”的表情,這下輪到姜默吃驚了。當年她畢業參加面試,都是在幾天之後收到面試結果的郵件通知。怎麼電競圈這麼直接?當場告知結果,這可太刺激了。
不管圈子怎麼做,姜默有自己的堅持,她得讓戰隊有一套至少在她看來正常的運行體系。於是她搖搖頭,對林仲龍說:“不能這樣,既然來試訓,我們也要對人家負責。不論水平如何,得一視同仁,對於試訓結果不理想的人,讓他們回去等兩天是個緩衝。”
“有啥好等的?打的什麼樣,自己心裏沒點數嗎?”林仲龍不解。
姜默懶得給他普及企業管理的知識,簡明地設想後果:“萬一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當場崩潰,或者賴在這不走怎麼辦?”
林仲龍還想和她爭論,謝保平敲門打斷:“姜默,另外兩個人試訓完了。我覺得可以試試。”
姜默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機,剛才林仲龍和崔平順連打帶講得有一個小時,怎麼到了謝保平這,兩個人20分鐘就試訓完了?
看到她的表情,謝保平解釋道:“他們水平都還行,也有比賽經驗,我感覺他們差在系統的訓練。讓他們留隊打一段時間,不行再找人。”
“你沒直接同意留人吧?”姜默不放心。
謝保平趕緊否認:“那肯定不能,這不還得等你們再過一下嗎?”
姜默點點頭,又看了林仲龍一眼,目光中表達的情緒也很直接:你看,這才是正常的流程。
但林仲龍是一般人嗎?不是,所以他會錯意是理所當然的。見姜默看他,他接收到的信號是“再過一下”,這讓他感到自己肩負起大力發展戰隊基礎設施建設的重任,責無旁貸地站起身,點頭說:“OK,我去試試。”
帶着過人的行動力,沒等姜默阻攔,他已經來到訓練室,先看到賈翔,很是自來熟地對他揚了揚下巴:“你也打輸出對吧?來,咱倆練練。”
賈翔坐在電競椅上動都不動:“你們教練不是說試訓完了嗎?”
林仲龍已經戴上耳機,打開遊戲,毫不猶豫地甩鍋:“我們經理說了,要一視同仁。剛才我給崔平順做試訓,現在給你倆也做一下。”
跟到訓練室的姜默聞言差點絕倒,這什麼人啊?談正經事的時候腦子轉不過彎,胡說八道起來反應倒是夠快的。她說一視同仁是那個意思嗎?她是……唉,不說了,就林仲龍這脾氣,估計將來賈翔來了,磨合也是大問題。姜默暗暗發愁。
至於林仲龍的提議,賈翔當然是想拒絕的。教練都同意了,他林仲龍算哪棵蔥?憑什麼要求再打?不過此時,似乎也沒什麼抗爭的餘地,反而不跟林仲龍比一把,看起來像是心虛,怕打不過。所以賈翔也沒多說,只是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就進了比賽房。
這次依然是黑百合對狙,不過開打沒一會,連姜默這個門外漢都看出差距了。剛才崔平順和林仲龍交手,即便是劣勢,至少也能有來回,而且心態很穩,中間被林仲龍連續擊殺幾次也沒急躁,完全能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打。而賈翔,不說水平差距了,就這個心理承受能力也有點一言難盡。開局被打成0-3,他整張臉頓時垮掉,目光游移不定,水平也直線下降,幾次正面遭遇林仲龍,他要麼用抓鉤技能跑路,要麼打不過。
是的,簡單地打不過。他的準星彷彿有自己的脾氣,根本不理會他的想法,打出的子彈每每擦着林仲龍身邊飛過,不說爆頭,連身體都打不中。比分很快來到了0-7,賈翔坐不住了,大喊一聲:“暫停。”
他狼狽地摘下耳機,用衣服擦乾汗濕的手,定定神,才解釋說:“我不玩黑百合,平時都打短槍位,這麼比對我不公平。”
姜默不懂其中的差別,不便答話,就看向謝保平,等他回復。可是沒等他開口,林仲龍搶着接過話茬:“行啊,獵空,黑影,死神,你挑。”
賈翔眼珠子一轉,似乎打定了什麼主意,答應得也還算痛快。趁兩人準備的功夫,姜默拉過謝保平,問他賈翔說的是什麼意思。謝保平清楚姜默不了解守望先鋒,就簡單地解釋:“相當於打仗,黑百合之類的就是炮兵,他們說的短槍就是側翼騷擾,或者正面打架的,兩種的操作習慣有區別,有都能玩得好的人,也有人只擅長某種類型的角色,比如林仲龍就比較全面,賈翔就是打短.槍的。”
姜默點頭,而賈翔聽到這話,好似有些想法,偷偷瞥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也容不得他多想,和林仲龍的比賽已經開始。這回兩人挑的是獵空,算是考察基本功的角色,技能一個是兩段閃現位移,另一個是12秒一次的閃回,能夠回復到3秒前的血量和位置,大招是脈衝炸.彈,能夠附在目標身上,對範圍內造成大量傷害。這回賈翔的狀態比剛才好了點,閃轉騰挪看得人眼花繚亂,加上有一定準頭,上來就把林仲龍打到殘血,逼他交出閃回續命。
林仲龍眯起眼睛,輕笑一聲,這點挫折在他看來根本不叫事兒。他在掩體后略做躲避,接着調整鏡頭,確定賈翔的位置,果斷閃現衝到他臉上,一梭子子彈送走了他。
姜默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喊完才覺得這樣不好,聽起來有點像是吐槽賈翔。不過訓練室里的人都專註在比賽上,沒人注意到她。姜默心裏說了聲萬幸,繼續專心看比賽。
賈翔的表現有點對不住他之前說的“主打短.槍位”,和林仲龍相比,他的獵空交技能的時機把握明顯不過關,閃現幾乎都是用來避開和林仲龍的正面交火,有時候壓低林仲龍的血線,繼續追擊的時候,往往錯失關鍵槍,導致被反殺。最尷尬的一次,他打出大招,結果炸.彈不僅沒粘到林仲龍身上,自己反而因為閃現和閃回都交過,沒有位移技能被炸死,鬧出大烏龍。
這局比賽結束得很快,比分20:1,林仲龍唯一一次被擊殺,是因為站位卡在死角,只能當活靶子。
他沒說什麼,畢竟和以前打過的大小比賽來說,試訓這種程度的較量連毛毛雨都算不上。正當他準備叫等在一邊的李智勇來打一把的時候,面色難看的賈翔忽然叫道:“這不公平,哪有這樣試訓的?我是團隊型選手,這麼打根本沒法發揮。”
姜默沒有答覆他,誠然如林仲龍所說,試訓理應是團隊之間的較量,一對一不能說明問題。但即便如此,以賈翔的表現看,作為職業電競選手,他表現出的實力和心理承受能力都說不過去。哪怕放到眼下,結果都還沒公佈呢,他急什麼?而且就這態度,足夠讓姜默把他pass了。
然而,這一次,林仲龍再次站出來了。
對待賈翔和崔平順,他的好惡不能更明顯,賈翔的話一出口,他臉上已經隱隱現出不耐煩的神情。略微平復情緒,他摘下耳機,搖搖頭說:“你打法是和雞大強學的吧?差點意思,你覺得他喜歡偷着打,問題是你沒他的準度。他爆頭率有50,你多少?30?”
“我……”賈翔讓他懟得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擊。
林仲龍一開口,姜默心裏就大叫不好,讓他發揮下去不知道得激出多少難聽話來。她趕緊出來打岔:“這場比賽不是評定的唯一標準,比賽錄像我們已經保存,會在研究討論後作出決定。您的試訓結束了,結果會在一周之內通知您。”
“通知什麼啊,垃圾戰隊,誰來誰傻.逼,”賈翔的氣性也上來了,指着姜默罵道,“我他.媽都沒見過一對一試訓的,你誰啊?擱這裝逼?”
“我是LW戰隊的經理,通知你來參加試訓的就是我。”
賈翔冷笑:“我說這戰隊爛成這樣是怎麼回事呢,敢情是外行指揮內行啊。你也別抬出個經理的名頭就想壓我,遊戲不會玩,戰術聽不懂,誰知道你這經理怎麼當的?”
他上下打量了姜默一番,目光中透露出說不出的猥瑣:“不會是睡上來的吧?”
姜默被他說得一愣,倒不是沒挨過罵,只是她突然想起,早先林仲龍曾經告訴她此人嘴臭,現在看來,消息來源挺靠譜。
她剛要反擊,一直沉默的謝保平突然發話了:“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林仲龍和崔平順的反應更直接,一個大聲呵斥賈翔噴糞,一個擼起袖子儼然是要上去干架。姜默暗叫不好,打嘴炮是一回事,動手是另一回事,戰隊還沒組起來就鬧出打架的新聞,她可兜不住。她一邊攔住二人,一邊掏出手機,打開錄音軟件,冷冷地對賈翔說:“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二遍,不要生氣嘛,還是我戳到你痛處了?”他嬉皮笑臉地說,“我就是開個玩笑。不過也是,就林仲龍這種廢物,打比賽就不用想了,也就還能睡一睡,畢竟在床上,他可不能說退役就退役。”
這話真是一刀捅穿了林仲龍的肺管子。
“嗶嗶賴賴這麼半天,無非是剛才被我打得跟狗似的。還團隊型選手,你也配?”他冷笑着看向賈翔,“真在團隊裏你要怎麼打?天使牽着,安娜給激素,前排保護你,另一個輸出出去白給吸引火力,全隊圍着你一個人轉。那你自己組個戰隊玩得了,犯得着自己跑別處試訓嗎?”
“我不配,您配!您是誰啊,大名鼎鼎的龍哥,驚天拉垮,一個人搞散一個隊,那我可做不到。其實我覺得吧,在您跟前,不管是誰,都能自稱是團隊選手……”
賈翔挑釁地看着林仲龍,身體卻很誠實,後退一步,雙手護在胸.前,看得出來對林仲龍很是忌憚。但方才暴跳如雷的林仲龍此時冷靜下來,也看清了賈翔的斤兩,實在懶得繼續放下身段跟他啰嗦,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捨不得給賈翔,他轉向李智勇:“你打什麼位置的?我跟你打一下。”
李智勇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有事,着急回去。”
說完,他抓起手機,匆忙跑出訓練室。
“喲,看來還有個明白人,”被無視的賈翔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頂着壓力再次把矛頭對準林仲龍,“看來一年過去,龍哥找到新出路了。哎呀我可真是羨慕得一比,您這戰隊是專門做垃圾回收的?”
“你到底想怎樣吧?”林仲龍被他說得不耐煩。剛退役那會,更難聽的嘲諷他都聽過,賈翔自以為說得狠,於他而言不過是撓痒痒。
“小事,真是小事,”賈翔豎起一根小指頭,“我就想跟龍哥正兒八經打一次,父子局,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