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上人
藺西澤難掩震驚。
他一直都知道時盞修鍊的功法邪門,但沒想到會這般喪心病狂。
他心底不信時盞會做出這等事,可她修為實在太高了,高到他想不通除了邪功還有什麼捷徑。
時盞知他信了。
她故意嘖了一嘖,“大師兄,你懂我的意思吧?”
藺西澤自然懂。
他側過臉,忽略她指腹在脖頸上的撩撥,嘆息道:“你吃了我吧.......”
他已是病體殘軀,苟延殘喘。如果能讓時盞增長修為,反倒物盡其用,還能換得與她短暫相處。
屋裏很安靜。
片刻后,一雙手襲上衣袂,靈巧地解開他的衣衫。
窗外雨落不停。
帶着草葉泥土的芬芳冷風順着窗戶吹進來,讓藺西澤曝露在空氣中的肌膚陣陣發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藺西澤不知道時盞此時是什麼樣子。
會不會像傳聞中那些的茹毛飲血的魔修一樣,使用邪功,就會長出鋒利的尖牙之類……想到會被她活生生吃掉,他有點害怕,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藺西澤無力地靠在輪椅上,視死如歸。
時盞無聲憋笑,臉都酸了。
她目光落在他平坦消瘦的臉龐,蒼白的皮膚上綴着紅暈。
藺西澤呼吸亂了。
他還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勸誡:“邪魔功法令人修鍊神速,到底非方正之道。人事無捷徑,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時盞指腹碾他的嘴唇,“你再說教試試?”
藺西澤渾身一顫,紅着臉住嘴,三指寬的灰色錦帶矇著雙眼,襯得鼻樑高挺,俊秀的下頜輪廓明顯。他不經意喘了幾聲,也是溫溫和和的。
藺西澤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響聲。
失明帶來的黑暗讓他陷入緊張。
他輕輕咳嗽,問:“時盞,你在幹什麼?為何……”
話沒說完,忽然一陣木蘭幽香籠罩......
藺西澤雖目不能視,卻能清晰的感受到女人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多年來早已清心寡情,潔身自好。
能讓他緊張的呼吸不過來的,這世間也惟有一個時盞。
時盞用力摁住他的通剔穴。
他身子骨弱,徒勞掙扎了兩下,臉都憋紅了。
氣血翻湧,喉嚨發癢,彎起脊背一陣劇咳。
藺西澤咳得嗓子刺痛,慌忙從懷裏掏出藥瓶,顫抖着倒出一大把在嘴裏吞下。
時盞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她輕拍他的背,希望能讓他好受一些。
那隻手落在脊背上,黑暗裏能仔細感受到她掌心的餘溫。
藺西澤胸腔里的心臟怦怦狂跳。
她竟在關心自己?
就算被她採補后吃掉,此生也無憾了.......
藺西澤鼻尖泛酸,他嗅到熟悉的幽香,心頭一熱,憑直覺準確的吻了吻時盞的唇瓣。
時盞微微一愣,一時竟也忘了要推開他。
也是,幫他療傷也免不了肌膚相親,矯情什麼.......
藺西澤看不見,自然忽略了時盞眼睛裏稍稍閃過一絲釋然。
時盞想快些試試《霜仙訣》的功效,一把拉下他的褲腰。
藺西澤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又不敢問,只好雙手死死地抓住把手。
時盞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突然起了逗弄的意思,故作凌厲的語氣威脅道:“我教你一段口訣,如果你記不住,我立刻把你腦袋開瓢,生吃了你腦子!”
藺西澤微微一抖。
好在他記性不錯,時盞教的每一句他都學會了。
黑暗裏,藺西澤恍如回到了十年前。
他與她在玄華山小水潭邊,在青劍宗的瀑布山洞,他們一起修鍊,一起練劍譜,他忍不住去幻想,如果沒有林菀,他們會不會相愛?繼而結為道侶……
不,就算有林菀,只要上蒼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連看都不看其他女人,所有的溫情和承諾,只會給那一個叫時盞的小師妹......
可人生如何能重來呢?
蒙眼的錦帶濕了一小塊。
藺西澤語無倫次地念着時盞教的口訣,不知道時盞會在什麼時候殺了他。
奇異的是,他沒覺得虛弱,反而一股細細的暖流透過合谷穴,匯聚到他腐朽的丹田,像一根絲線,慢慢縫補着他破碎的筋脈。
時盞抬手診他的脈搏。
這功法果然奏效。
不僅能讓她提升修為,也能治療對方的身體。
時盞暗暗高興的同時,再次對《霜仙訣》產生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能著出如此逆天的功法?
“時盞……”
“幹嘛?”
“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藺西澤右手握拳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我感覺自己恢復了很多力量。”
時盞鬆開他的手腕,細細打量藺西澤蒼白的面孔開始透着紅潤光澤、心底一動,存心捉弄他:“是啊,你在產幻。讓我多採補兩次,你會產幻更厲害。”
藺西澤一愣。
時盞被他這幅呆樣逗笑,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靜靜打量。
他眼眸里總帶着溫潤和端方,此時被灰色錦帶蒙覆,倒顯得鼻樑下的薄唇格外誘人。
時盞納悶了,和他相處多年,怎麼以前沒這樣覺得?
藺西澤不知所措。
難道馬上就要被她殺了腌起來?
他囁嚅唇瓣,正要說話,嘴上忽然覆上一片溫軟。
藺西澤登時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
時盞心想,自己這輩子重生回來,親吻過的第一個人,也是師兄。
他嘴裏瀰漫著止咳藥的苦澀,時盞並不排斥。
窗外雨聲淅瀝,他的唇冰冰涼涼,一如潮濕的梅雨季,被寒冷浸透的破敗又孱弱。
目光凝在錦帶上。
時盞抬手捏住帶子尾稍,想掀起來看看他失去眼珠的眼睛。
藺西澤側過臉,捉住她的手腕,懇求着,“別......”
時盞終究給他留了一絲自尊。
她無聲一嘆,隔着錦帶去吻他的眉眼。
藺西澤不住地往輪椅後面靠。
他越躲閃,時盞卻越是追着不放,最後直接小狗啃骨頭一樣,糊他一臉口水。
藺西澤:“……”
雖然不太懂時盞邪功的路數,但被心愛女子親吻,自然是滿心歡喜。
藺西澤並不是癱瘓,他能行走,只是走不了幾步雙腿就會無力。
時盞費了不少力氣先治療他的雙腿,藺西澤稍稍緩了一緩冗長的痛楚,當即啞聲問:“時盞,你這功法是不是有古怪?為什麼我的奇經八脈都在緩慢恢復?”
時盞閉着眼,掛在藺西澤肩窩,像小時候那樣輕輕一笑:“師兄,我騙你的。”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了。
時盞將《霜仙訣》的陰陽互補治療功法告訴他,藺西澤卻還有些擔心。他是劍修,講究參悟、開智、明道、沉穩,時盞的功法太逆天,這根本不符合世事萬物的常理,也不應該被天道所承認。
他蹙額說出自己的憂慮:“萬事有得必有失,我怕你這功法日後會遭反噬。”
時盞臉色微沉。
她也擔心過此事,但想不通只能不去想。
“放心吧,我不會吃了你,也不會把你腦瓜子吃掉。”
藺西澤無奈:“我並非此意,只是……”
“你又開始啰嗦了。”
時盞診了診他的脈,看來還得再花點功夫。她不想浪費時間,彈指在屋子周圍打下一道防人窺視的陣法,將藺西澤從輪椅上打橫抱了起來。
時盞好歹乃分神修士,藺西澤雖然身闊腿長,但病了多年,蒼白清瘦,抱在懷裏並不吃力。
藺西澤紅着臉解釋:“我能走的......”
時盞充耳未聞。
她現在腦子裏只想趕緊把他治好。
將藺西澤往床榻上一扔,時盞伸爪子又撲上去。
窗外的雨不知幾時停了。
藺西澤明顯察覺一縷縷遊走的暖流,全部匯聚到丹田,凝結成渾圓的一顆球,散發淡淡的金光。
天邊滾過一陣炸雷。
藺西澤震驚地坐起,雙手顫抖着撫上丹田處,難以置信。
久違的充盈法力回歸身體……
是幻是真?
藺西澤夷猶着伸出右手,心念一動,地上太和劍得到主人召令,倏然飛起,劍柄穩穩落於掌心。
藺西澤伸出兩指,從劍頭到劍尖,指腹慢慢感受冰冷生疏的寒鐵,流轉過湛清光芒,拭盡劍上塵。
刃如秋霜,鋒芒無匹。
時盞側撐着臉,凌亂的青絲鋪散滿床。她輕輕交疊修長的雙腿,笑問:“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她猜,藺西澤肯定感激涕零,然後又開始嘮嘮叨叨長篇大論。
藺西澤滿腹言語不知從何處說起。
他右手持劍,左手在黑暗裏摸探尋。先摸到她一縷滑膩的發,順着肩頭落在她如凝脂的臉側。
時盞沒有拂開他的手。
藺西澤只想告訴她一句話,溫柔又不失堅定地道:“太和掌中劍,眼前心上人。”
藺西澤重新結丹。
他並未沉浸在喜悅中,而是去了劍池磨練。
他已落後十年。
時盞站在了他無法企及的高度,他想盡量追趕。
藺西澤失明,但手中握劍,便無所畏懼。
他站在劍池旁邊,洞玄入微,鼻尖嗅到泥土青草的清香,耳中聽見蟲鳥鳴叫,亦能感受到世間萬物蓬勃的生機。
待心神沉澱,他緩緩抬劍,隨風而動。
銘記爛熟的劍招舞起,勁氣四溢,落葉分崩。劍影如飛流飄灑,頎長清瘦的白衣男修,在晨霧中平添幾分縹緲。
時盞騎在牆頭上,一邊啃着靈果,一邊偷看他舞劍。
正在此時,對面牆上有人探頭探腦。
她神識一掃,這才發現徐媛十九他們都來了。十九踩着幾個弟子的後背,徐媛騎在十九肩上,一個二個疊羅漢伸長脖子往這邊張望。
“徐師姐你是不是看錯了?大師兄真的在舞劍?”
“我再仔細看看。”徐媛擰住十九的耳朵,“你站穩別亂晃!我看不清了!”
又有人問:“師姐,你會不會把別人看成師兄了?”
“是大師兄!”徐媛狂喜不已,高興地哐哐猛捶十九腦門兒,“真的是大師兄!”
十九吃痛,閉起眼睛大叫:“疼疼疼。”
時盞忍俊不禁,一抬手將吃光的果核朝他們扔去,“你們幹嘛呢!”
眾師弟師妹被嚇了一大跳,橫七豎八往地上摔成一團,鬧哄哄地叫喚。
藺西澤聽聲辨位,收劍在側,輕聲問:“怎麼了?”
時盞縱身一躍,落在徐媛眾人面前。
徐媛見她沒有離開,欣喜若狂:“二師姐!”她抬手指了指一牆之隔的藺西澤,“你治好師兄啦?”
時盞隱去詳細的過程,只說自己身懷療傷聖物,與他們簡單解釋了一番。
得知大師兄可以重新修鍊,眾人歡騰振奮。
他們七言八語,給時盞訴說藺西澤這些年來的苦衷,又給時盞講他們全宗上下種樹的趣聞。時盞一會兒沉默一會兒大笑,抬眼望着雨過天晴的湛藍蒼穹,逝去的光陰歲月,紛紛映入眼帘,感慨萬千。
待徐媛等人離開,時盞越過黛瓦白牆,見藺西澤橫劍在手,風吹起他蒙眼的錦帶,面朝劍池發愣。
他修為在身,想必剛才的閑談也聽見不少。
時盞撇嘴道:“你不練劍發什麼呆?在偷懶嗎?”
“不是。”
藺西澤忙作解釋。
他握緊了劍柄,猶豫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走?”
時盞幫他恢復了身體,肯定不會繼續逗留。
藺西澤知道她很忙。
她前十年忙着給無念宮的魔君賣命,後面又忙着去找尋長老的屍骨。還有他錯過的時光,許多事都一無所知。
時盞沒有立刻回答,她牽起他的左腕,抬手診脈。
尚有點虛。
時盞也不磨嘰,直言道:“還得留個三五日,再幫你鞏固鞏固。”
語畢,她就去撕藺西澤的衣領。
藺西澤大驚,紅着臉支吾道:“時盞,這裏不行,這裏是悟道的劍池……”
時盞最煩他猶猶豫豫,橫眉怒斥:“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需要挑地方嗎!”
藺西澤:“……”
你修為高,你說了算。
藺西澤不僅身體恢復,連修為都在遞增。
時盞笑道:“可以,金丹中期了。”
藺西澤不知該說什麼。
“這個給你。”時盞掏出一個儲物袋,塞進他手心。
藺西澤神識探進,發現竟然是靈石。
他惶然無措,頓時閃過無數念頭:給他錢什麼意思?難道想用錢封口?還是準備兩清再不來往?
“記不記得我下山那年,窮得叮噹響,你非要塞給我一個儲物袋。裏面有一千中品靈石,一千下品靈石,還有兩塊上品靈石。”時盞笑了一下,“喏,今天連本帶利的還給你。”
她又道:“我走了。”
藺西澤攥緊了儲物袋,某個瞬間,莫名想流淚。
他想挽留,但他覺得自己不配挽留。
她能施捨他一絲溫情,幫助他身體康復,已是天大的恩澤。
藺西澤強忍苦澀,擠出淡淡的笑容,嗓音溫潤地響起:“去吧,多加小心。”
如從前那般,目送她背影離去。
不對,他已無法目送.......
寒風吹落牆頭紛揚的樹葉,吹皺劍池裏澄澈的水。藺西澤以為時盞離開,佇立在原地,低下頭無聲哽咽。
殊不知這一幕全被時盞看在眼裏。
她凝視他片刻,又打量暮色里的青劍宗。
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再有南宮良那樣的宵小趁亂脅迫,她能立刻趕至么?會有碧落雙英這樣的俠義之士來幫忙掩護么?她對自己的護山大陣有把握,但潛藏在暗處的危機卻難以估量。
還有藺西澤的眼睛……
時盞握緊了雙拳,最終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
白黎之臨走時,送了青青和阿竹一隻驚鵲翎做的毽子。
青青和阿竹非常喜歡,也不堆雪人了,天天在崑崙墟上踢來踢去。
“看我倒掛金鉤!”
阿竹一腳踹飛毽子,青青忙靈活地跑過去,用小腦袋將毽子頂回來。
阿竹正要接住,忽然崑崙墟露出圓形入口,毽子“啪”的一下砸到來人的頭上。
十九扛着一柄鋤頭,捂腦門兒四處看:“誰偷襲我?”
徐媛跟着從圈裏跑出來,見到阿竹和青青眉飛色舞:“你們就是我二師姐的孩子吧!”
青青點頭:“是呀!我是娘親最乖的孩子。”
青劍宗弟子陸陸續續走進崑崙墟。
二師姐說了,要離開青劍宗不知歸期,大家以為挪窩,紛紛扛着大包小包;徐媛師姐又說,人走哪兒不能忘本,帶上吃飯的傢伙才能不愁生計,於是大家把種地用的鋤頭扁擔葫蘆瓢全都捎上,儲物袋不夠用,東西又多,看起來就有些寒磣。
阿竹看到面前烏泱泱這一大群人,目瞪口呆。
徐媛瞧他長得乖,直接上手揉他腦袋,新奇道:“哇,小孩兒頭上還長了一片葉子呢!”
大家圍攏上前,十九也拽了拽,“真的誒!不是裝飾,扯不掉!”
“他頭髮好軟哦。”
“我也來搓一搓。”
“……”
最後進來的藺西澤,臉頰觸碰到風雪,只覺滿面清寒冷冽。
崑崙墟入口被開啟,風長天有所感應。
他傳音阿竹,淡聲問:“誰又來了?”
阿竹頂着亂成雞窩的頭髮,雙目獃滯,“師尊……時盞把她整個門派都、都塞進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