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春江水沉沉

第631章 春江水沉沉

“無盡的絕望和無法釋懷的痛苦。”

邊巴西卜的聲音低沉,嘶啞,高大卻單薄的身軀不停地顫抖,似乎的確承受着巨大的絕望和痛苦,這是一種無法承擔的悲戚,只是十方此刻,真的不知道,邊巴西卜言語中的絕望和痛苦來源於何處。

李牧雲和央金娜索嗎?李菩身和李菩心嗎?

似乎是,似乎又不太像。

正當十方還在思索的時候,就見邊巴西卜一伸手,將身上的短襦單衫一把撕碎,露出那如骷髏一般乾癟的上半身來。

在皎潔清冷的月光下,就見邊巴西卜的前胸,後背,肚子,手臂之上,縱橫交錯着無數道翻着血紅色皮肉的裂瘡,在那每一道裂口之上,爬滿了數不清的白色蛆蟲,密密麻麻,蠕蠕而動。

那些蛆蟲,半截扎在皮肉之中,餘下的半截露在肉外,擺動着令人作嘔的灰白色身體,不停地吞食着暗紅色的血肉。

此刻,邊巴西卜就如同一具早已腐敗,生滿了蠅軀的死屍一般,只不過,這具“死屍”的主人,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十方望着邊巴西卜身上的傷口,也不禁長大了嘴,而眾多女子,更是驚叫出聲,縱然是章九喬和董解元,也不禁面色驚懼。

“這,這就是你那絕望和痛苦的根源嗎?大活佛?”

十方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如此多的蛆蟲,遍佈全身,啃咬着血肉,只看着,似乎就能體會到那種難以名狀的痛苦,縱然古往今來,恐怕任何酷刑都難以與之比擬。

“十大人,你說的沒錯,這就是我絕望和痛苦的根源,我已經記不清楚多長時間了,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遭受着萬蟲噬身的痛苦,你知道嗎,方萬秋和平安姬雙雙斃命的時候,我心中是何等的羨慕,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像他們那樣一死了之,或許,在你們的眼中,心中,這不過又是一個雖生不如死的,但也不過只是別人的故事,但這個故事,根本就不是那種簡單到餓了吃,渴了喝,痛苦和絕望的終點是死亡的那種解脫,因為除了餓了吃,渴了喝,還有一種東西,無關於人和妖怪,它叫做愛。”

儘管從一個出家人口中,說出愛這個字眼,不免讓人會覺得不倫不類,但此時此刻,望着邊巴西卜如同魯縞一般遍佈蛆蟲的軀體,包括十方在內,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種神情——觸目驚心!

“江水春沉沉,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娜索,牧雲,等我做完這最後的承諾,就能去見你們了!”

隨着邊巴西卜口中喃喃,就見他身上那些彎曲不停的蛆蟲,瞬間結成蟲蛹,依舊全都嵌在肉中,繼而蛹破,化作無數紅頭青翼蒼蠅,嗡嗡之聲頓起,就將白玉台上的眾人給圍住了。

還沒等十方喊賽盼盼和冰哥有所應對,就見有兩隻蒼蠅,直直地飛進了十方的鼻孔之中,十方只覺得鼻尖一癢,頓時眼前的人和景物就開始發生了變化,無論是白玉台還是台上的所有人,都開始扭曲變形,耳中只聽到一聲丹杏的驚叫,十方便像是一頭掉進了一股冰冷和溫熱混雜的水潭之中,無法呼吸,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儘管十方不停的伸手掙扎,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好能阻止自己沉溺在這忽冷忽熱的水中,但卻只是徒勞無功,隨着身體越陷越深,意識和靈魂,似乎也漸漸被黑暗所吞食。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要死了嗎?”

在這如同下沉的感覺中,十方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收心,快念咒!”

冥冥之中,十方腦子裏似乎響起一個聲音,只不過這聲音貌似極為遙遠,以至於他並不能聽的清晰。

“好像這聲音說念咒?念什麼咒?”

十方只覺得自己昏昏沉沉,眼前黑暗中似乎開始出現了一些光怪陸離的模糊景色,但由於身子沉的太快,根本無法看清任何。

“快,念咒!”

那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好像更遙遠了一些,但十方的確聽的是念咒二字!

“念咒?到底念什麼咒!”

“念咒!十方!”

“十方?十方!”

十方腦子一激靈,混沌中僅剩的一絲空明中,似乎站着個眼熟的白衣道人。

“十方,十方,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聲救罪人,罪人實可哀,我今說妙經……”

十方腦子裏猛然想起,似乎這個道人不記得何時傳授了自己一篇咒語,儘管名字已經記不起來了,但奇怪的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此刻十方卻記得清清楚楚。

隨着腦子裏咒語聲聲響起,十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總之,自己的身子似乎沉的慢了,因為,眼前那些光影漸漸開始清晰了起來。

最終,腦子裏的聲音消失,眼前再次出現了清晰的畫面,只不過,耳中卻多了聲聲的嗡嗡輕響。

“這是哪裏?好像是雨後村的破窯洞,不對,我那破窯是黃土,沒有這麼多沙子啊,而且,我怎麼看不見自己的身子和腳?就好像只剩下一個頭飛在半空一般?”

這個想法瞬間讓十方嚇了一大跳。

“難不成,我變成了諏取了?!”

十方左右上下來回觀看,的確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四肢,只能看到下面地面上的層層黃沙。

“春江水沉沉,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春江水沉沉,上有雙竹林……”

儘管十方一時間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裏,但此刻,除了雙耳邊的嗡嗡聲,眼前破窯中,還響起了一聲聲猶如黃鶯一般清脆的女聲。

“是誰啊?”

十方努力想伸頭高喊,但自己的聲音似乎只存在在腦海之中,耳朵里,只有那不停的嗡嗡聲以及破窯中那女子朗朗的誦詩聲。

雖然無法喊出聲音,但十方卻發現了,自己好像真的是飛在半空一般,而且可以隨心所欲的上下高低,前進後退,因而便進到了破窯之中。

等飛進破窯,就見地上坐着個穿着爛皮襖,灰布棉褲的小女孩,雖然臉上髒兮兮的,但五官卻極為清秀,模樣可愛動人。

在女孩兒面前放着三隻破陶碗,這個小女孩正在用一隻碎瓦片,將其中一隻破陶碗裏的已經發霉發餿的稀湯平分在另外兩隻陶碗裏。

而小女孩嘴上依舊念叨着:“江水春沉沉……”

“小姑娘,你是誰啊?這裏是哪裏?!”

十方又嘗試着大喊,但那個小女孩沒有絲毫回應,依舊做着手中的事情。

“她看不到我,聽不到我的聲音嗎?”

正當十方疑惑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將湯水分完,而後捧着自己的那一碗,望着裏面黃澄澄的稀湯,想了想,而後又將自己碗裏的湯水,平分倒進了另外兩隻碗中。

“拓跋哥和牧雲哥他們要出力幹活,不吃飽可不行,等他們回來,我就說我已經吃過了,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聰明!”

說著,那小女孩伸出如嫩筍一般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碗裏剩下的殘汁,臉上露出燦爛如花的笑容。

“拓跋哥,牧雲哥?難道這小女孩兒是央金娜索?”

十方整個驚呆了,但還沒等他緩過神,那小女孩猛然一抬頭,似乎發現了十方一般,緊接着抓着手中的破陶碗,照着十方就是一下。

“哎呦!”

在昏迷之前,十方只聽到一聲:“該死的臭蒼蠅,不準偷吃拓跋哥和牧雲哥的飯……”

“臭蒼蠅?!”

等十方再次蘇醒過來,就覺得頭疼如裂,但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差點又一頭栽了下去。

就見破窯里多了三個人,那個小女孩兒如今直直躺在地上,旁邊跪着兩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兒,同時一臉擔憂地望着面前一個長相兇惡的大和尚。

“師……師父?!”

等十方看清那大和尚的長相,就覺得心肝都要裂開了,那大和尚不就是在黃覺寺中自己的師父靜空嗎?!

十方本能就想扭頭飛走,但眼前的情景卻又讓他好奇心起。

只見靜空用手抵住那小女孩的頭頂,臉色蒼白,額頭不停冒出汗珠。

“這不是邊巴西卜說的曾經有個大活佛救了央金娜索嗎?難道救了央金娜索的是師父?!”

這下十方可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但他不敢太靠近靜空,只能高高飛在空中,等着一對兒眼睛盯着下面。

“不可能吧,師父竟然會救人,這怎麼可能呢?”

儘管十方實在難以想像眼前的情景,但隨着靜空一聲阿彌陀佛,小女孩吐出了毒水,叫了一聲拓跋哥和牧雲哥,十方也不得不信,眼前的確就是當年央金娜索中毒被救的情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十方滿腹疑問,直到靜空起身出了破窯,十方這才忙不迭的跟在靜空的後面。

等飛出來,就見靜空大踏步直奔西北,十方全力在後面跟着,等到了一處空地,就見靜空突然哎呦一聲慘叫,而後坐倒在地,伸手一拉身上的灰布僧破,露出筋肉如虯的肩頭。

就見靜空肩頭之上,粗糙的皮膚猛然開裂,顯出一道三寸長的口子,但卻並沒有血水流出,只是在那裂口皮肉上,爬着幾條灰白色的小蛆蟲。

“阿彌陀佛,罪孽,罪孽!”

靜空輕輕抬手,將皮肉下的蛆蟲輕輕拿起,而後一隻只放在地上,這才將僧袍穿好,剛想起身,突然一轉頭,衝著十方厲聲喝道:“你怎麼跟來了,你都看到了嗎?”

本來靜空就長的兇惡無比,而十方最怕的就是自己這位當年的師父,因而這一聲大喝,十方好懸沒嚇死,但這時,就聽身後響起個小男孩兒的聲音

“大活佛,我想求大活佛教我這密傳氣功之法!”

十方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叫拓拔灲的男孩兒就在身後,儘管也被靜空一聲大喝嚇的不輕,但立刻就跪倒磕頭。

“你想學大冬宮寺的氣功?”

靜空望着地上跪着的拓拔灲,臉上陰晴不定。

“是,弟子想學!”

“為什麼?”

“因為可以不用藥石,就能治病!學會了,就能給得病的人治病。”

拓拔灲小聲回道。

靜空只是望着拓拔灲,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眼中的神色卻從起初的驚怒漸漸變得柔和了。

“你是想學氣功,治病救人?”

“是,弟子想學,望大活佛成全,古骨龍城只有一個米大夫,已經上了年紀,馬上就要回家鄉了,而且這裏只有沙子,不產藥石,等米大夫一走,就沒人會看病了……”

拓拔灲雖然聲音諾諾,但語氣卻極為堅定。

靜空又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依貧僧看,你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方才那個小丫頭吧,如果是這樣,那你可學不得氣功!”

“為什麼?!”

拓拔灲不解的望着靜空。

“因為密傳氣功,需一生保童子之身,皈依佛門,方能習得,其過程,更是兇險無比,而你心中是為一女子,恐怕會墜了歧途。”

“不是吧?這是我師父靜空能說出的話嗎?勸別人不要誤入歧途,他絕對不是靜空,也不對啊,就我師父這模樣,估摸天下也再找不出一個像他這麼凶的和尚了,這分明就是靜空,我絕不會認錯的,難道,我師父還有個什麼孿生兄弟嗎?”

十方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拓拔灲也低頭思索,而後回道:“大活佛,弟子不怕兇險,如果大活佛能教我氣功,我寧可拜大活佛為師祖,自此拜入沙門,一生保童子之身。”

“你當真下定決心了?”

靜空又問道。

拓拔灲這次堅定地點了點頭。

“雖然我答應娜索妹妹長大了要娶她,但如果還沒長大,她就死了,不,我不想她死,我想她好好活着,就算我食言了,還有牧雲弟弟陪她,我下定決心,願意跟大活佛習練氣功。”

雖然拓拔灲語氣堅決,但靜空卻搖了搖頭。

“小子,男子漢大丈夫當一言九鼎,一諾千金,你既然答應娶人家為妻,又怎能毀約,如果你連自己的承諾都做不到,我佛又如何能相信你會一生敬佛,准你皈依沙門呢?”

“這……”

拓拔灲沒想到靜空會說出這番話來,當然,十方更想不到了。

“大活佛,如果我承諾,從今往後,除了娜索,我再不毀約食言,當真做到一諾千金,大活佛能收下我嗎?”

拓拔灲近乎於懇求般說道。

“哦?你當真決定如此?”

“是,弟子決心如此!”

“那好,你發個毒誓來,如果今後再有毀約食言,又當如何?”

“大活佛在上,如果弟子再有毀約食言,就讓我萬蟲噬身,最終被吸干全身血肉,化為一具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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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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