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畫
姜雙玲手裏拿着一本紅色題材兒童電影改編而成的連環畫,講述的是一個小男孩經過重重磨練最終成長為一個合格八路軍的故事。
她把懷裏的弟弟抱緊了些,翻開手中的書冊,她怕打擾到身邊的人,因此竭力放低了聲音,將畫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姜雙玲自小在蘇滬地區長大,聽慣了吳儂軟語,此時放低了聲音細細說話,那聲音里自然而然帶上了幾分刻在骨子裏的嬌甜味。
帶着屬於江南女子的溫婉,即便是聽不清在說什麼,微微拖長的氣息聲在耳畔響起時,如同動人的歌謠一般。
和普通人相比,姜雙玲還算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她的外婆會彈琵琶,擅長評彈,小的時候,經常彈琵琶唱小曲說故事給她聽。
耳濡目染,她也能囫圇踩着韻兒說上一些。
姜澈很喜歡阿姐的聲音,認真支着耳朵聽,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少,就連一旁的齊越都忍不住傾過腦袋去聽她說了什麼。
垂着眼眸的齊珩眼睫毛顫動了幾瞬。
“大妹子,要不你講大聲點吧,不妨事!咱們也一起聽聽……”
此時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中年夫妻耐不住了,他們神情疲倦,已經趕路幾天,原本昏昏欲睡,這時卻被對面的故事聲誘的清醒了,那聲音時而聽得到,時而聽不到,一到關鍵的情節聲音就低了,勾得人心痒痒。
姜雙玲怔愣了一下,“這……”
“沒事,講大聲點,你的聲音好聽啊。”斜對面突然也有人吱聲了。
這邊的騷動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車廂中的聲音驀地變得安靜了許多,許多人把目光轉到了這。
那架勢是要把她送上列車說書先生的席位。
她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靈機一動把目光轉到了閉目養神的齊珩身上,託詞道:“這邊還有人要睡覺歇息呢,不能大聲。”
其他人聽了,車廂里的氛圍又變成了原先的細碎嘈雜。
對面中年夫妻中的女人喝了口水醒了醒神,看了眼齊珩,又看了眼姜雙玲,熱情笑着說:“你們倆是一對夫妻吧,瞧着一個個都長得真俊,生下的一對孩子也漂亮。”
她用下巴點了下姜澈,“這個像你。”
繼而又點了下齊越,“這個像他。”
“看着就是一家四口。”
“小姑娘這麼年輕就當娘了。”
姜雙玲:“……”
她嘴角一抽,一時之間無語凝噎,心說我這是喜當媽。
“她才不是我媽!”聽到這些話的齊越憤而不滿道。
“阿姐……”姜澈往姜雙玲的懷裏拱了下。
對面的中年女人恍然大悟,而後就是臉上一喜,“原來大妹子你還沒結婚呀,我說呢,這麼漂亮水靈的一個姑娘,哪能這麼快結婚呢,對了,我有一個兒子,現在正當兵……”
說著說著,居然要開始招攬姜雙玲去當自己兒媳婦兒。
姜雙玲面上訕訕一笑,猜測對面估計是在開玩笑。
“她已經嫁人了!!!”坐在齊珩腿上的肉糰子奶聲奶氣說大實話。
姜雙玲:“……是的,我已經嫁人了。”
火車上的尷尬真是沒完沒了了。
*
列車行駛到一個市裏的大站,原本在閉目養神的齊珩突然站起來,說自己要下去辦點事,讓姜雙玲幫忙照看着孩子。
姜雙玲點了下頭,齊珩立刻隨着人流下車。
唯留姜雙玲看着旁邊板着一張臉的小男孩頭皮發麻。
有點棘手。
列車在這個站停靠的時間長,還不知道齊珩什麼時候回來。
這孩子排斥她,現在火車上人多眼雜,車門大開着,就怕這小傢伙一時衝動溜進了人群里,或是自己跑下了車,那可就麻煩大了。
姜雙玲在心裏默數三聲,數完后,鼓起勇氣就是一個熊抱,如同逮雞仔一樣把齊越抱在懷裏。
一旁的姜澈傻傻地看着他姐逮雞仔,默默往車窗邊縮了下。
被她抱在懷裏的齊越掙扎了下,沒掙開,卻嗅到了女人身上傳來的舒緩香氣,他仰着頭看姜雙玲,一手抓住了她胸前的辮子。
四歲的小齊越很少被這樣年輕的女人抱在懷裏,以前總是奶奶帶着他,他知道自己從小就沒媽,奶奶跟着二伯二嬸,二嬸是個軍人,他也很少見到她。
姜雙玲發現這兩孩子抱起來的手感完全不一樣,跟小姜澈相比,齊越明顯要敦實許多,手腳也更有勁兒。
“你身上有味道。”
她把懷裏的小雞崽放在裏面的座位上,讓他和姜澈挨在一起,自己則坐上了之前齊珩的位置,守在出口處。
聽到了這個小傢伙的話,姜雙玲愣了一下,而後笑了,把自己的衣袖湊到小傢伙的鼻子前,“你是說這個嗎?”
那是一股寧神解壓的淡香。
在出門前,考慮到這個時代火車上的味道重,怕自己受不了,姜雙玲刻意衣服領口和袖口上熏了點香氣。
若是聞不慣車上的味道,直接用衣袖掩鼻,嗅着那香氣就舒服了。
她以前連空調公交車上的氣味都受不了,都是靠着這種方式來緩解暈車。
因為很喜歡這種香氣,她自己也會調這個香。
姜雙玲本人就是那種忙起來可以幾天幾夜不洗澡熬夜趕稿,但是閑暇時又願意附庸風雅的女人,喜歡儀式感,偶爾會追求烹茶插花調香賞雪筆墨繪丹青的浪漫。
齊越滿意地嗅了一下她的衣袖后,故作嫌棄地把她的手推開。
這個后媽身上香香的。
“不好聞,臭死了。”
姜雙玲也不惱,用哄孩子的語氣叮囑道:“坐裏面等爸爸回來哦。”
齊越不搭理她,哼了一聲往邊上挪,離姜雙玲遠一點。
這時坐在最裏面的姜澈則慫慫地往窗戶邊擠,身體扒拉在車壁上,跟一隻膽戰心驚的小壁虎一樣,努力讓自己離齊越遠一點,還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阿姐。
姜雙玲:“……”
她想笑,又知道此時自己不該笑。
“阿弟,噗——你好好坐着。”
齊越的性格有點小惡劣,見姜澈不願意挨近自己,因此故意湊過去擠他。
姜澈試圖推開他,但是他小胳膊小腿沒有齊越強壯,推不動,兩孩子抱在一團擠來推去的。
“阿……姐。”
姜雙玲見狀有點發愁,她到底是去分開這倆倒霉孩子,還是不分開呢?
同時她也在心裏慶幸,姜澈和齊越都不是愛哭的那款,不然這時哭鬧起來更可怕。
在姜雙玲的猶豫間,推來推去的小朋友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齊越拿起那本連環畫,低着頭坐在座椅上翻看,翻得書冊嘩啦作響。
原本還避他如蛇蠍的姜澈忍不住好奇地把腦袋湊過去。
姜雙玲於是給了親弟另一本連環畫。
姜澈抱着新的連環畫老老實實地翻開。
齊越見有新的,霸道地搶過姜澈手中的連環畫,將舊的換給他。
好脾氣的姜澈也不生氣,有什麼就看什麼。
兩個小朋友認認真真看自己手中的畫冊。
姜雙玲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消停了。
感覺她像是一個不靠譜的長姐帶着兩個弟弟呢。
她側過頭往車門方向看去。
——齊珩什麼時候才回來?
沒過多久,齊珩提着一包東西上了車,他把東西遞給姜雙玲,自己抱着齊越重新在座椅上坐下。
姜雙玲把弟弟抱在懷裏,好奇地打開那一包東西,發現裏面裝的是大白兔奶糖和奶粉麥乳精。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齊珩一眼,心裏驀地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畢竟也是人家的好意,她淺笑了一下,拆開那盒奶糖,餵了姜澈一顆,自己吃了一顆,又半剝開另一顆糖的糖紙,就着糖紙喂到了齊越嘴邊。
堅貞不屈的齊越小朋友當然是拒絕敵人的糖衣炮彈,扭過頭,不吃。
姜雙玲同樣預料到他不會吃,她就是想滿足滿足這個傲嬌崽拒絕人的愛好。
下一秒就把糖遞到齊珩眼前。
舊事重演。
齊珩根本就不想接。
姜雙玲撲捉到了對方眼神里的一點發憷,看來他是真的不喜歡這種太甜的東西,剛那個小奶糕已經把他給齁怕了。
她本來想收回手,可突然又想起剛才對方兒子欺負了自己弟弟,自己是不是該小小的禮尚往來一下。
於是姜雙玲把手抬得更高一點,喂到了他的嘴邊,輕笑道:“吃嘛?”
齊珩看了她一眼,悶不吭聲把糖吃進嘴裏,眉頭跟着越皺越緊。
見對方真吃了,換成姜雙玲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卻在這時,齊珩腿上的傲嬌崽歪過身體從姜雙玲懷裏的糖盒子中快速拿走一顆糖。
下一秒又把糖在姜雙玲面前攤開。
意思就是要餵給他吃。
愣了一秒后,姜雙玲驀地明白了這貨的這小霸道性子,大概就是那種“你給我的,我不一定要”,但是“別人都有的,肯定不能少了我。”
姜雙玲失笑,餵了他一顆糖。
齊越吃了糖后,扭過來不看她,後來又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衝著姜澈兇巴巴喊了一聲:“喂!”
姜澈疑惑地看着他。
齊越抓了一把自己的糖給他,之後又彆扭地轉過身。
姜雙玲看見這一幕,突然就覺得——
他們這四個人湊在一起,未來的日子可見會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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