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玄燁·伍
朕一直偷偷將琳蘭藏在御前,把她將明珠一般護在掌心裏。
朕對她的心意她能感覺到,可她總是刻意與朕保持着距離。
她的心思是蒙了一層紗的瑰寶,朕嘗試小心翼翼剝開層層的束縛去看,有時從她傳遞給朕的一個眼神,眉梢挑起的一個動作,朕都覺得是她在給朕回應。
一夜,宮中喜樂盛宴,朕貪杯生了幾分醉意。
回了宮,卻見琳蘭在蹁躚起舞。
那樣的夜,微弱的燭火隨她舞步生風而跳動,皎白的月光折射菱窗的影,交織一併投在地上,像是粼粼波光。
而琳蘭,就是立於水中央的洛神。
朱唇一點,英眉俊眼。
她在原地旋轉着,美得不似人間女子。朕生怕她騰空躍起,奔月而去再不留在朕身邊。
於是那一夜,朕衝動了。
她雖一直掙扎反抗,可在朕眼中,那都是她為女子的小情趣。
後來朕給了她位份,像寵婉兒一般寵着她。
她對朕的疏離一如往常,並未因成了正經主子而阿諛討好朕。
她冷得像一塊冰,朕拚命給予她溫暖想將她融化,但她實在太冷了,冷到才融化出星點的水,就又在冰面上凝住。
人都是自私的,付出幾何也想討得幾何回報。
朕對琳蘭的好,泥牛入海砂石入漠,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朕才明白,這並非她的情趣,而是朕自作多情。她從未喜歡過朕,更何談愛?
宮裏有那麼多女人,她們各個想法子討朕歡心,使出渾身解數來彼此爭個長短,為得只是分得朕一星半點兒的寵愛。
琳蘭什麼都不用做就得了旁人日夜企盼的,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朕是天子,是這天下間最尊貴的男子,朕能給她所有她想要的,她為何不愛朕?
難道有什麼是她想要,而朕卻給不了的嗎?
不會,這世上不會有朕給不了她的東西。
所以她不愛朕,問題大抵不出在朕的身上。
偶然一日,朕往御花園去巧碰見婉兒與琳蘭行在前頭,朕聽到她二人繞嘴,婉兒問她朕待她極好,為何她總是淡淡的也不傷心。
琳蘭答:“皇上是姐姐的夫君,我自入宮得姐姐相救才有命活到今日,要我去分姐姐的寵愛,我做不出那事來。”
婉兒說她傻,是啊,真傻。
正因為她待婉兒的這份情誼,讓朕對她的興趣更濃幾分。
這深宮中的女子,平日背着朕如何明爭暗鬥朕不是不知,只是懶得去管,也管不住。
每每等她們鬧出風波時,朕才會像衙門裏的知縣一樣,取驚堂木定孰是孰非。
其實能入了皇城睡在朕卧榻的女子,又有哪個是沒有家世做靠山的?
皆是污穢人,誰又能比誰乾淨到哪兒去呢?
可婉兒與琳蘭不同,她們都是極單純的女子,也不會算計人,更不會算計朕。
朕有時候在想,朕這一生最愛之人究竟是誰。
淑嫜離世的那段時間,朕以為朕最愛之人是她,還執意將方滿歲的胤礽立成了太子。
過了三年,朕立了懿德為皇后。
那時的懿德已經收斂了性子,真心實意相待於朕。那些彼此曾經情好的時光湧現腦海,朕又覺得,朕最愛之人是她。
紙終究保不住火,懿德在知曉扳指的機巧后性情大變,這些年心底積壓的恨與怨一併爆發出來。
朕知道朕對不住她,可朕是天子吶,她怎敢公然與朕叫板?
她行徑愈發瘋魔,對朕步步緊逼,恨不能讓朕在全天下人面前難堪。
她也確實做到了。
當得知她弔死在了坤寧宮的房樑上時,朕就知道,她是要朕背負罵名,虧欠她一生。
如此這般,算是對朕的算計罷?
必然是城府極深的算計。
朕這一生最討厭為人算計,正因此,懿德的死,朕只傷心了一日,便昭告天下,皇后病篤不治,崩。
懿德死後,容悅以貴妃晉皇貴妃的身份統領後宮數載。
朕從未真心實意的寵愛過她,原因無非有二。
她那身子生不出孩子,生不出孩子的后妃,朕廢再多的心思也是無用。
就是她溫柔的笑里,總藏着鋒芒不露的刀。
朕知道,越是偽善之人,隱藏的惡就越深。
這宮中哪裏會有十全十美之人,慢慢兒的,等到婉兒與她金蘭決裂,不合到在朕面前也會起爭執時,朕就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其實平衡六宮與治理前朝是一樣的道理,皇祖母對這事兒看得最為通透。
她曾與朕舉例,拿了五顆冬棗放在朕面前。
其中一顆表皮都爛了,旁的四顆則完好無損。皇祖母問朕那顆是壞的,又問朕那顆是好的。
朕回答完她這問題,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若沒有不好的事物存在,那麼如何區分什麼是好?
後宮中,沒有秀妍的跋扈,怎能體現出玉汶的柔和?
沒有珞馥的粗笨,怎能體現出婉兒的聰慧?
所以只要她們不鬧出格來,朕都能忍。
朕沒想到,容悅那樣的身子,竟可以懷上子嗣。
她驟然得孕欣喜極了,仔細妥帖護到了足月生產,卻誕下一先天帶有臍風弱症的女孩。
她犯病的時候不過出生幾日,笑笑的身子不住顫抖抽搐,她也是朕的女兒,朕怎能不心疼?
太醫說,這病乃絕症,無法可醫,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病死。
那時跟在朕身旁的毓宛與朕進言,要朕給孩子一個痛快。
朕雖打了毓宛一耳光,可朕知道,她說得話無錯。朕怎能忍心見自己的骨肉受這般折磨?
朕下了這一生最痛苦的決定,命太醫調了痛苦最輕的毒藥,親手喂女兒喝了下去。
那日後,容悅因這事兒恨毒了我。她表面如常,實則背地裏開始瘋狂的報復。
她不但挑撥了朕與婉兒的關係,更暗害下藥奪了皇祖母的命。
朕不能容她,可又因佟氏一族的關係不能殺她,唯一的懲罰只是禁錮了她,唯留一個婢子伺候在她身旁。
朕這個皇帝,做得實在憋屈。
可朕是天子吶,她怎能這般待朕?她怎敢這般待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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