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琳蘭·叄
於是我故意犯了錯事,惹嬤嬤一頓毒打,如願讓她罰我入御花園去修剪花枝。
我左顧右盼,只盼着有人來,哪裏還有心思修剪花枝?
可我萬想不到,那嬤嬤竟會偷偷跟在我身後,瞧我耍什麼把戲。
她見我搖頭晃腦的還以為我是要偷懶,不由分說拿起藤條就抽打在我身上。
我痛極了尖叫起來,回首看見她的一瞬間頭皮都麻了。
我覺得我完了,我再沒有機會翻身了。
可此時,我耳畔響起了旁人訓斥嬤嬤的聲音。
我急忙將目光投過去,我見到是跟在婉嬪身旁的雲蟬叫住了嬤嬤,而婉嬪則斂正容色,略有怒意質問嬤嬤為何要這般責打我。
宮中無人不知,如今最得聖寵之人當屬婉嬪。
那嬤嬤也嚇得不輕,跪在地上連連叩首解釋。
後來在婉嬪的訓斥下,嬤嬤知難而退,慌也似的逃了。
婉嬪搭救了我便要走,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若今日不能得婉嬪相救,我再回了辛者庫,唯有死路一條。
我追上了她,跪在她身前叩首如搗蒜。
可我卻想不到,她一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這宮裏的主子,當真沒有一個是粗苯的。我以為她知曉得了我的算計,會懲處我,可卻料不到她竟願意要我跟在她身旁。
她與我說,她喜歡聰明的人,這樣的人若是能衷心跟着自己,才是天賜的衷仆。
婉嬪對我,總是有知遇之恩的。
她與皇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我能感覺到,她是真心對我好。
雲蟬與霜若是早我許久就伺候在她身旁的人,可她待我與待她們不存絲毫分別。
入夜我守夜時,她會關切問我被衾薄不薄,炭火需不需要再添一些;
我被旁的嬪妃婢子欺負,本隱忍不發,可她看出端倪來,會想着替我出氣而不是要我受屈;
得知我額娘生病,要李印取了一錠元寶託人交到了阿瑪手中,做了這事兒還不與我說,只等阿瑪一封家書與我時,我才知曉。
皇上見我來伺候她,也與我搭過訕。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與看旁人不同,我若耍了心眼,要他給我個答應的位份也不是難事。可因着婉嬪,我刻意與他疏遠。
後來婉嬪發現了端倪,非但沒有指責我,還與我說,若是皇上能瞧上我,給了我位份,也是極好的事兒。
想想當初我與皇上不過說了一句話,就險些喪命在皇後手中。
如今的婉嬪,待我是實實在在的好。
有時候我覺得她不太像我的主子,倒像是待我親近的姐姐。
我從前也有個姐姐,她叫芷蘭。她待我極好,有什麼好事兒都先想着我,也會教我許多她所領悟到的做人的道理。
只可惜,姐姐去的早,不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於是,相處久了,我心裏就將婉嬪當成了我的姐姐。
也因此,我才更打心底里願意用我這條命去護她周全。
後來,與婉嬪一向交好的嫻嬪被晉為了嫻妃。我也是同雲蟬與霜若閑聊時才知曉,原來嫻妃從前得人暗害,宮體受損,患了體寒難以有孕的隱疾。
婉嬪待嫻妃一向極好,尋着法子來調理她的身子。可是嫻妃身旁的婢女蓮心似乎對婉嬪一直存了敵意,乃至於婉嬪得了極好的方子親自熬藥讓我送去嫻妃宮中,還要聽蓮心好一番挖苦諷刺。
好在嫻妃是個通情理的,並未難為我,也領了婉嬪的心意。
於是往後她那調理身子又有坐胎功效的葯,便一直是我去送。
日子久了,我見她當真身子也有了氣色,面色紅潤不說,寒涼的天裏也能生出汗來,想來是那滋補的藥物起了作用。
可沒多久,就生出了嫻妃行刺皇上一事。
太醫與她診脈后,說她飲用了過量的博落回,導致神志恍惚,才會失心瘋錯手傷了皇上。
皇上盛怒徹查此事,可我如何也想不到,我日日負責盯着的葯,為何會出了岔子。
嫻妃的命保住了,可她停了博落回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體寒之症也愈發嚴重。甚至有太醫私下裏進言,說她此生有孕的幾率已近為零。
那葯是我煎的,我的嫌疑最大。
可若單單是我也便罷了,我是婉嬪的婢子,任誰人都會覺着這事兒是婉嬪指使我去做的。
當然,皇上也不例外。
他雖愛重婉嬪,可到底也未曾盡信與她。
御前的人依着常例先將我拿下,我入了慎刑司,受遍了刑罰,近乎只剩了一口氣。
行刑的嬤嬤拿來罪供讓我畫押,她說,只要我認了這事兒是婉嬪指使我做的,就不再對我用刑,我也可少受些罪。
不成,我如何能認?
婉嬪那般待我,我怎能胡亂攀扯她沒做過之事?
我死不足惜,可我絕不能讓婉嬪被無辜牽連。
我拒死不認,趁着嬤嬤不注意,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我痛暈了過去,我覺得我可能活不下久了。
後來我才知道,皇上知曉我在慎刑司做出自戕的舉動,非但沒有責備我,反倒令太醫私下裏偷偷醫治着,必要我痊癒。
我方痊癒,就聽那慎刑司的嬤嬤與我說,婉嬪為了救我,已經與皇上鬧出了嫌隙。
值得嗎?為了我這樣一個不相干之人,竟能做到如此?
我本就是粗使的婢子,死在人堆里除了阿瑪與額娘也不會有人傷心。
我何德何能令婉嬪如此對我?
換句話說,主子尚且如此,我為衷仆,又如何能見主子替我受過?
於是,我認下了那事。
我與皇上說,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與婉嬪無尤。
皇上聽我說罷長舒了一口氣,點一點頭,命人將我帶下去。
謀害嬪妃,本就是死罪。
我知道我沒有活路了,可我並不後悔。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阿瑪與額娘,終究是我不孝,要令他二老白髮人送黑髮人。
第二日,行刑嬤嬤取來了一盞酒要我喝下。
那必是毒酒。
從前我便聞聽,宮中處死人,最體面的法子就是賜毒酒,到底還能留個全屍。
我隔着厚厚的石牆跪地向西南方一拜,這一拜,是拜了我那宮外的親人。
而後,我取過酒盞來,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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