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風波（二）
高坐之上，皇后見馬佳常在梗着個脖子還想分辨，面色一沉森冷道：“本宮瞧你實在話多，且事事言不到點子上，你便如婉貴人所言回宮先謄抄着罷，承瑞生辰后本宮自會命人去取。”
清月剝了瓣桔瓣遞給皇后，皇後接下送入口，又居高臨下瞥了眼神色跋扈的馬佳常在：“手上勤點嘴上功夫就能消停些，沒得讓大夥早青天白日裏凈聽你說些個渾話。”話罷又一揚手：“好了，今日就散了吧。”
眾人起身向皇后請安，各自帶着紅番石榴出了坤寧宮，唯婉媃一人遲遲未動身，待人潮散去後起身上前，再向皇後行三跪九叩大禮。
皇后凝視她片刻，又復了往日端莊賢惠的神色，柳眉一彎，揚起一個和煦笑容，命清月將婉媃扶起：“怎地又行如此大禮？”
“嬪妾感念皇後娘娘照拂，一朝侍奉君側心中感激，今日請安原是嬪妾私事耽誤了時辰，蒙皇後娘娘寬宏不計，嬪妾日後定當安守本分，勤謹侍奉皇上，娘娘。”
皇后微微頷首：“你有心了。”又拂手直言自己要去向太皇太后請安，命婉媃先行退下。
皇後端坐正殿後座上，俯身捏了捏小腿，清月會意上前替她揉捏腿肚，輕聲道：“方才婉貴人出言訓斥了馬佳常在，她本日日本分，一朝得勢也是個沉不住性子的。倒顯得娘娘大度，不與她晚來請安計較。”
皇後手拐頂着鳳座把手，頭微側手指輕輕按壓着太陽穴，閉目道：“康福壽手下的小太監來報，說是太皇太后留她在慈寧宮問話久了，才耽誤了請安。老祖宗是最慧眼的，明知她侍寢后要來中宮請安，刻意久留她耽誤了時辰，為的還不是看本宮的性子能沉到什麼地步？”
“可為何婉貴人不向娘娘陳言緣由？”
皇后平靜地睜眸，撫着紅木小桌上暗紅金線繡的鳳紋卓錦，淡淡道：“這便是她聰明的地方。若不說，頭尾頂了只是得罪本宮一人；可若說了，不就是巴巴兒的告訴眾人是老祖宗沒把本宮這個皇後放在眼裏嗎？她橫豎都要吃罪於本宮，何必還要再給老祖宗招惹口舌，兩頭不逢盈。”
清月遞緩了聲音，小心探着皇后心意：“當初懿妃與您同入宮，仗着母家在朝中的地位勉強封妃，可她性子倔扭不得聖心，也成不了氣候。這如今婉貴人初次侍寢便被皇上留宿，又私下與慧嬪、嫻嬪交好，更有意拉攏納喇答應左右逢源，方才殿上還擺譜訓斥了馬佳常在。這風頭娘娘若不彈壓，怕是來日誕下皇子，地位便要越到懿妃跟前兒了。到時她鈕祜祿家在後宮出了兩個妃位，他遏必隆在前朝還不知要得意成什麼樣。”
“那懿妃是鰲拜的義女，鰲拜不敬皇上便是她不敬皇上，她不敬皇上，便是婉貴人不敬皇上。”
皇后揚一揚臉，示意清月停了手上揉捏動作，又抬手向清月，搭着她的手起了身：“她越是出挑，招惹的是非妒惡就越多，后宮裏這麼多雙眼睛盯着，耐不住性子的人多了去，本宮廢那神做什麼。”
清月笑滋滋，回了句“皇後娘娘思慮的極是。”便扶着皇后入了偏殿。
婉媃出了坤寧宮，一路趕着急步向承乾宮方向行去。
方才殿內容悅神色極差，若是因着昨日的事與她生了齟齬，她心中也是萬萬不願的。
於甬道轉角處拐了個彎，老遠兒便瞥見了容悅的身影，她踩着花盆底顛簸跟上，口中輕喚容悅為姐姐。
前方行着的容悅聽了動靜，駐足回首，見婉媃行步走的滑稽‘噗嗤’一笑，陰沉的臉色也明媚了大半：“仔細些，地上新鋪的鵝卵石圓滑，可別摔着。”
婉媃三步並兩步行至容悅身旁，欠身福禮，容悅忙襯了把手將她扶起，嗔怪道：“你這般，是要與我生分了？”
“妹妹不敢。”婉媃低垂着眉眼，眸子閃爍不敢正視容悅，諾諾道：“馬佳常在方才一番話惹了姐姐不痛快，可歸根究底也是妹妹的不是才引了姐姐被她當眾置喙。”她抬頭，迎着容悅和煦的笑容接言：“只怕姐姐心裏怪我，我......”
容悅身旁侍奉的蓮心蹙眉，不悅道：“貴人好福氣，嫻嬪娘娘怎敢怪罪你。只是皇上若是來了興緻翻了您的牌子原也可以理解，可這留宿乾清宮與您侍寢的旨意幾乎是同時傳下來的，想來貴人您早得皇上看重，只是您與嫻嬪娘娘交好，二人成日裏作伴，貴人竟瞞的如此密不透風，當真好心思。”
“蓮心住嘴。”容悅不等蓮心話說完，急着訓斥了她：“這些個渾話誰教你說了去，愈發不懂規矩了。”
婉媃心思一沉，蓮心雖話不留情，但也正說在了理上。
那日皇上深夜造訪，她確是向容悅隻字未提。
不單是容悅，這事兒是連懿妃那也不知曉的。
頭先里婉媃只想着這等子招人議論的事還是不宣揚的好，可沒想今日卻成了容悅與自己心裏隔着的一道坎。
雖然容悅嘴上不言語，但料想這事放在自己身上，被交好的姐妹欺騙心中自是不痛快的。於是婉媃所幸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講給容悅。
聽完婉媃陳述，又見她一副愁苦愧疚表情，容悅揚了揚臉，笑吟吟道：“以你我姿色，入宮承寵是意料中事，我怎會因此與你生分？既入了宮，若不得皇上眷顧，難不成看你苦苦熬成老姑娘去我才歡喜？”
“你我是同入宮的情誼，當日姐姐承寵，不也是私心裏怕着我不痛快，急着趕來我宮裏見我嗎？”婉媃拉起容悅的手握在掌心：“我與姐姐一樣，私心裏盼着你好，卻又怕福氣輪到自己身上了，對方會多心。”
容悅搖搖頭，另一隻置在身前的手也與婉媃握了上去：“最是你了解我的心思，若說我心中毫無醋意也是不老實，可這偌大的後宮總會有人承寵，既是如此，我倒寧願那人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