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貴人
二人一路攀談，也不覺時光飛逝，便入了絳雪軒這地界。
絳雪軒門窗為楠木本色，不加油飾。
其間柱、框、梁、枋皆以斑竹紋彩畫裝飾，樸實淡雅卻不失韻味。
門前植海棠樹五銖，如今海棠花開正艷，片片花瓣風吹而落，宛若雪花漫天，令婉媃與容悅瞧着入了迷。
侍奉太監請二人入內，又着其內候着的內務府太監手腳利索換了新制被褥。
偏殿內，早二人一步入了絳雪軒的董文茵笑意盈盈上前，先賀了二人中選之喜，又因在此地候了半刻，倒指揮起了宮女取來瓜果點心，為二人沏上惹茶侍奉着，儼然一副主子氣勢，零星不見方才被瓜爾佳氏言語欺辱時的那份怯懦。
三人座偏殿敘話，時光荏苒，紫禁城的日頭也總算落了下來。
清風送爽入門，夾雜着春風香氣拂在美人面上，聞聽屋外熱鬧起來，三人相視一笑，方知今日的大選，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其餘中選秀女陸陸續續入了絳雪軒，這屋內一瞬便熱鬧了起來。
晚膳眾人是一併在絳雪軒內用了的，御膳房配來的多是些清爽解暑的時令菜式，味道比起自家府邸略好些，可今日婉媃無甚胃口，食了幾口便停了碗筷。
閑時與旁的秀女攀談，幾人中最善攀談的，要數佐領三官保之女郭絡羅柔嘉，她左右逢源，語出滴水不漏，貫會撿着些甜言誇辭奉承眾人。
而最文靜的，當屬護軍參領華善之女王佳惢，她坐在桌上末位，離她偏遠些的菜式不敢下筷，只挑着面前的涼拌金針、醋腌黃瓜一眾開口小菜進了一些，席間眾人相互介紹之時，她更是聲細如蚊，郭絡羅柔嘉不過讓她聲音大些，她即刻羞的耳根子都紅泛起來。
赫舍里春櫻因與皇后同宗，免不了要被人提及她的家世，可她卻只是掛笑，直言小門小戶恐污了眾耳，更不敢與皇后相提並論。追問下去見她似有尷尬之態，婉媃便打了圓場替她解了困境。
用了晚膳后，眾人漸熟絡，也敞開心扉，聊起了些少女心思。
有人嚮往宮廷奢華生活雀躍不已，有人則思念雙親暗自垂淚。
婉媃與容悅同住一室，折騰了一日，容悅早早安枕，婉媃推了窗，望着窗外海棠，月色之下更顯凄美。
如今中選入宮，也沒個民間嫁娶儀式，當今聖上便成了自己的夫君。
說來她本只為了家族才入宮侍奉，可日間與皇上的一番對話，聽其玉石之聲，談吐幽默，本沒有期許的她，現下倒是多了幾分少女悸動。
入夜，赫舍里皇后所居坤寧宮內明着燭火，貼身婢女清月一旁輕搖蒲扇侍奉，皇后坐於正殿紫檀桌旁，手持秀女名冊於燭下仔細瞧着。
“皇上統共就納了六名秀女，娘娘您都瞧了半個時辰了，仔細傷了眼。”清月關切道，又命了內侍女婢多燃些蠟燭。
皇后應聲將名冊放下，閉目輕捏山根，溫婉道：“老祖宗把這分寢殿的事交給了我，我想着怕是還有別的意思，不敢怠慢。”
“從前宮裏算上您，不過只有五位主子罷了。除了懿妃娘娘外，旁人位份也都是屈居末流的答應，馬佳常在也是因誕育皇子才得了晉封。如今眼瞅着人多了起來，您是中宮，自然要事事上心安排。也得拿出皇后的威嚴來比着例子給後人瞧着，好叫人莫像馬佳常在一樣，得了聖眷便......”清月機靈，見皇后眉頭輕蹙便知自己說錯了話，忙向皇后賠罪。
皇后搖頭，也不怪罪：“馬佳常在生下大阿哥，性子傲些也是有的。”
她將手放在名冊上，用金邊鑲了瑪瑙的護甲輕輕劃了一下上面容悅的名字：“說到底也是個沒家世的，比不上這佟容悅，沾着慈和太后的福氣，皇上親指封了她嬪位，還擬了封號。明日她得知了這消息，還不知要如何高興。”
皇后將護甲向下移，又點了點婉媃的名字，搖頭道：“還有這鈕祜祿府，出了個懿妃還不夠嗎？皇上忌憚鰲拜，他遏必隆也不是個叫人省心的，如今他接連這幾番動作，怕是想在後宮置了活命稻草，也好為自己尋條後路。”
“皇後娘娘且寬心，懿妃不得寵，她那妹妹進宮，多半也是不中用的。”清月放下蒲扇，於玉盤中取了青皮桔子剝了皮遞給皇后：“滿宮裏誰瞧不出皇上是真心疼愛娘娘的，馬佳常在再恃寵而驕，不也對您恭恭敬敬的嗎？”
“她哪裏是對本宮恭敬，不過是對本宮的后位恭敬罷了。”皇后將名冊合上，同時攤開一對玉手向清月，清月會意，喚來三名宮女，一同伺候其卸去妝發。
“皇上既然瞧得起佟氏，那便賜了承乾宮給她住着，承乾宮常年馬佳常在一人獨居，獨成乾坤恩露，如今佟氏這個主位進去，也好挫挫她的銳氣。”
皇后對着銅鏡，輕輕撥弄着自己烏黑的髮絲：“至於鈕祜祿家的，懿妃居在翊坤宮，便打發她去延禧宮，如此二人離得遠些，也鬧不出什麼動靜來。”
清月連贊皇后好籌謀，話語間取了銅盆打水，並添了花汁入內，芳香四溢。
皇后一雙纖纖玉手泡入水中，閉目靜聲，半晌，忽地睜眼，急切向清月交代：“夜裏請安時，聽見太皇太后咳嗽了兩聲，你叫小廚房制些雪蛤梨子湯送去慈寧宮，也好讓老祖宗知道，我這孫媳孝心。”
清月應是，急匆匆去了小廚房，皇后這才長舒一口氣，安心洗漱。
次日清晨，絳雪軒的秀女起身還未來得及用早膳，傳旨公公便入內宣旨。
“朕初親政，後宮女眷單薄，茲仰承太皇太后慈諭，側爾等為妃。”
“秀女佟容悅，側爾為嬪，賜封號嫻，入住承乾宮。”
“鈕祜祿婉媃，側爾為貴人，入住延禧宮。”
婉媃跪接了自己的聖旨，將其捧在掌心，雖口中感念叩謝皇恩，但心中還是不歡喜的。
長姐懿德住在翊坤宮，而這延禧宮與翊坤宮相距甚遠，平日裏來回腳程總得一炷香的功夫，皇上如此編排，恐當真心中對她鈕祜祿家心有芥蒂。
宣讀完聖旨后，除卻容悅為嬪，婉媃為貴人，其餘四人皆只側為末流答應，各自被內務府太監領着去了自己的宮室。
這幾人中，董文茵是與自己分在一處的。
二人一路結伴而行，與太監攀談起來，才知延禧宮內本就住着一老人，乃為答應李氏。
聽太監所言，李氏雖是答應，但論寵愛，也是能與馬佳常在平起平坐的。
奈何卻一直未有子嗣，所以也不得晉位。
入了延禧宮后，卻並不見李答應出門相迎，她所居住的東偏殿門閉的死死的，也不知人是否在殿內。
董文茵向婉媃欠身請安，便隨着領路太監入了西偏殿，婉媃站在門前，遙望正殿一眼。
皇家殿宇果然氣派，黃琉璃瓦歇山頂，樑柱之上精雕祥雲圖文，正中安三交六椀菱花扇門，上安雙交四椀菱花扇窗，門前植桂花樹並排立三棵，香氣四溢。
院內月季、芍藥、百合、綠菊爭相鬥艷花團錦簇，叢間蝶舞蜂忙，一片生機盎然之景。
領路太監見婉媃立在門口痴望着，也不上前，恭敬叫了她一聲貴人小主，婉媃一愣，半晌才想起，那稱呼是叫她的，方才回了太監的話，跟入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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