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五)
顧楚回到村長家的時候,史仁幾個早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圍坐在飯桌旁,聽村長講村子裏的神秘往事。
“現在村子裏早就已經沒幾個人講究那些了,但是在我小的時候,我的那些長輩們,都相信火神的存在。”
老村長滿臉溝壑,頭髮花白,他小的時候,起碼得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啊,祠堂可是禁地,不到特殊的日子即便是族長都不能踏進祠堂半步,祭拜的日子,也只准男丁進入……”
老村長眯着眼,回想當年族中對祠堂的重視。
改變發生在破四舊那些年,山下來了一群人,砸了村裏的祠堂,說那是腐朽愚昧的思想,當年村裡不少人還因此和那些人發生了肢體衝突,最後還是敵不過時代的浪潮,眼睜睜看着祠堂被砸毀,神像被灼燒。
再後來,山下的人覺得他們的思想需要改造,送來了幾個知青給村裏的大人掃盲,又強制要求村裏的孩子去山下念書,接受正確的教育。
等最執拗的那批人被熬死之後,長大的孩子們早就已經忘了先輩的信仰,很多人都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
等後面幾年不再鬧着破四舊之後,村裡倒是小修過祠堂,不過那也只是為了讓一些沒有子孫供奉的靈位有一個安棲之所,所謂的彭氏的先祖火神,已經沒多少人信奉了。
“不對啊?”
史仁胖乎乎的臉上是湊成一團的五官,小小的眼睛裏藏着大大的疑惑。
“如果不到重要的日子連族長都不能進祠堂,那平日裏的香火由誰供奉?”
史仁有一個信佛的老娘,他記得信仰這事很講究的,反正隔三差五就是重要日子,需要上香供奉,更講究點的,家裏的供奉的神像香火是不能斷的。
彭氏一族當年那麼虔誠,難道就沒想過這些嗎。
“有男巫啊。”
老村長將手裏的煙蒂扔到地上,用腳尖蹍滅。
“你這老頭子,又把煙蒂扔地上,感情兒子給你買的煙灰缸就是個擺設。”
村長媳婦端着一碗雞湯從廚房裏出來,看到村長的動作,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習慣,習慣了。”
村長尷尬地看了眼史仁等人,覺得當著那麼多小輩的面被老婆子罵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
“村長,能給我們好好說說有關男巫的事嗎?”
顧楚走到空位上坐下,現在對於和祠堂有關的事情,她都十分感興趣。
“能啊,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曆了。”
村長正想找些事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呢,一看顧楚對男巫感興趣,立馬說興大發。
“在很久以前,男巫也是咱們彭氏的傳統之一,巫童只能在男孩里挑,每當上一任男巫覺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會從村子裏三歲以上,五歲以下的男童中挑選一個生辰八字相宜的孩子,去侍奉火神。”
村長面露感慨,被選中成為男巫,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因為一旦被選中,就是侍奉神靈的僕從,他們的一生都要為神明奉獻。
不能離開祠堂,不能結婚生子,被選中的那一刻,就證明他的人生失去了為自己而活的意義。
不過在那個虔誠狂熱的年代,不少被選中的男童的家人認為,這是家門的榮耀。
“當年村裡就兩個年齡合適的孩子,我也是備選巫童之一,不過我的五行重水,八字不好,男巫就選了另一個孩子。”
每每想到這兒,村長都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
“那當年破四舊之後,祠堂里的男巫去哪兒了?”
顧楚追問道。
“哎——”
村長嘆了口氣,摸了摸口袋裏的煙,又想抽了。
“老男巫供奉了大半輩子的神明,信仰最虔誠,他不讓山下的人砸神像,和那群人打起來了,最後在神像被砸的當晚,一把火把自己燒死在了祠堂里……”
回想起來,真叫人有些唏噓,老男巫的大半生都待在祠堂里,除了供奉神靈什麼都不會,又沒有妻兒陪伴,神像被砸,等於將他的生機也給砸毀了。
“另一個……”
“另一個就是彭幸吧。”
村長媳婦端着一鍋米飯走了過來,邊說邊把碗筷分給眾人。
“我倒沒見過他,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祠堂早就已經被砸了,不過聽村裡人說過不少有關他的事,彭幸四歲那年就被選作男巫,在祠堂里呆了整整九年,十三歲從祠堂出來的時候,除了打掃衛生和誦經點香,其他什麼事也不會,家裏人嫌棄他幹不了農活,又是男巫,就把他從家裏分出去了。”
村長媳婦的表情有些憐憫,那一家人可真不是東西,當年彭幸被選中成為男巫的時候,村裡人給了他們家不少好處呢,他們也以彭幸為榮,後來祠堂被砸了,男巫的身份敏感,那一家人怕這個兒子牽連自己,就將這個兒子從家裏分了出去。
也不管一個十三歲,不會幹農活的孩子能不能掙夠工分養活自己。
也是,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生養好幾個孩子,對於一個沒養幾年的孩子,又能有什麼感情呢。
之後的十幾年彭幸的日子都過的苦哈哈的,二三十歲的男人,連個媳婦都娶不到。
“好在苦盡甘來,後來時局變了,彭幸去了外地打工,聽說在工地里乾的很不錯,還混了個小包工頭,賺了錢后娶了媳婦,生兒育女,現在也是當爺爺的人了。”
“對了老頭子,這次祠堂搬遷,彭幸會回來嗎?”
村長媳婦好奇地朝自家老頭問道。
說來也是稀罕,當年喊打喊砸的,幾十年過去了,又說這祠堂可能是文物,現在神火村要舉村遷移到山下,關於祠堂的去留政府還需要考量。
史仁他們的身份就是特派員,查驗祠堂是否存在保留的價值。
“回,怎麼不回。”
老婆子都把飯菜給端上來了,村長只能戀戀不捨的將剛摸出來的那根煙重新放了回去。
“哎,以前覺得這祠堂已經荒廢了,真要拆了,還有點不捨得,咱們都這麼想,更何況彭幸呢,不管當年是不是因為男巫的身份吃過苦受過罪,畢竟也在祠堂呆了九年,那裏還供奉着將他養大的老男巫的靈位呢,他也得過來拜拜。”
“吃飯吃飯,大伙兒自己盛,不夠吃鍋里還有,這隻雞是自家養的老母雞,肉質筋道,滋補的很。”
飯菜都上齊了,老村長熱情地招待幾人吃飯。
“之前我和彭幸聯絡的時候,他已經到縣城了,只不過上山的路堵住了,等路挖通了他才能上山,你們要是對男巫感興趣,等彭幸上山了,我再介紹他給你們認識。”
這一個白天大伙兒都在外頭東奔西跑,確實也已經餓了。
即便脖子上一直又一把未知的刀懸着,可也不能餓死自己啊,悲觀點的想法,即便今天晚上死了,至少也得當一個飽死鬼。
抱着這樣的想法,於紅等人勉強禮貌笑了笑,端起碗開始盛飯。
*****
“白天的時候我都打聽了,之前死掉的兩人平日裏都沒有得罪過什麼人,男的是村子裏出了名的老好人,對媳婦也好,掙得錢按時上交,沒什麼花花腸子,年輕點的女孩很孝順,一心想要掙錢在山下買房,把瞎子娘接到山下去一塊住,怕結婚後夫家不能接受自己帶着老娘嫁人,這些年別人給她介紹了好幾個對象,都被她拒絕了,一心一意自食其力。”
史仁說著自己白天打聽來的事。
他長得白白胖胖,一雙彎彎的小眯眼笑起來的時候格外親和,很容易與人打成一片。
於紅幾個顯然還沒有適應這個遊戲,加上驚魂未定,一天下來,收穫有限。
“你們說會不會真的是神明復仇?這故事不是講了嗎,祝融歸來,神的火焰會帶走一切罪惡。”
天色又暗下來了,於紅顯得有些焦躁,今天晚上死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她的想法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畢竟現在他們看到的無法解釋的現象,確實像是火神的無差別報復。
可這樣一來,故事裏的第一句又該怎麼解釋呢?
【負心的兒郎啊,你的新娘在家中等候】
史仁一直懷疑死掉的那些人是非在感情上有過錯,包括馬大軍之所以會被選中第一個死亡,可能也與他現實生活中的情感有關。
但是根據他白天的調查來看,前兩個人似乎並沒有情感糾紛,當然,也可能是藏的比較深。
“怎麼辦,今天晚上要不大家都睡一塊吧?”
於紅看了看顧楚,又看了看史仁。
顧楚的警察身份讓她很有安全感,可在這種靈異的世界裏,警察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史仁這種經歷了好幾個世界的讀者可靠。
這個時候,於紅忘了昨天死掉的第一個新人就是與史仁同住一間房的馬大軍,一心一意想要和史仁呆一塊。
“對對對,人多力量大。”
龐沖和林朵歡也點頭附和,這個時候,也顧不上男女之別了。
“仁哥,能單獨和你說幾句話嗎?”
沉默了片刻,顧楚走到了史仁身邊。
“我嗎?”
史仁看了看時間,點頭應下,於是就在另外三人狐疑的視線下走到了房間外。
*****
“你真的有膽子賭一把?”
聽完顧楚的分析,史仁露出複雜的表情。
“你這膽子也太大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在門口來回踱步。
“要不、要不……”
看着眼前這個比他小了十來歲的姑娘,他想說要不讓他來,可再想到故事世界外的女兒,他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一旦你的猜測是錯誤的,你可能會死的。”
他嘆了口氣,肩膀都耷拉下來。
“找不到正確答案,我同樣有可能會活不過三天。”
顧楚不以為意。
“你……”
史仁抓耳撓腮,最後深深地看了眼顧楚。
“這個你拿着,保不了你的命,但要是猜錯了,還有逃的機會。”
史仁還是第一次見到顧楚這樣膽大妄為的女人,但這樣的人,往往能走的很遠,史仁覺得,或許這一次帶新任務,最大的價值是結識眼前這人。
雖然有些心疼手裏為數不多的符紙,史仁還是給了她一張斂息符。
“使用的時候撕掉,十秒鐘之內,鬼物感覺不到你的存在。”
史仁將符紙遞給顧楚,不容她拒絕。
“如果你猜對了,記得將這符還我。”
史仁別過臉去,看着那張給出去的符紙,他有些肉痛,這可都是一條條生機啊。
*****
對於出去時兩人,回來只剩下一個史仁,其餘三人心中腹誹不已,最擔心顧楚的要數林朵歡了,對於那個長相帥氣的警察小姐姐,她心中很有好感,可面對神情肅穆的史仁,她又不敢開口了。
於紅和龐沖也算不上惡毒的人,只是轉念想到顧楚落了單,要是今晚鬼怪盯上她,自己就能活命,也就一遍痛恨自己的卑鄙,一邊在心中慶幸。
將史仁給的符紙塞到口袋裏,顧楚轉身走向了一樓的衛生間,然後反鎖上門。
如果她猜的沒錯,今天晚上住在一塊的四個人是安全的。
至於她……
顧楚掏出她從村長家廚房裏順來的水果刀,就着衛生間昏暗的燈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然後將衣物一件件脫去。
“嗯——”
鋒利的刀口在胸前劃過,顧楚皺着眉,悶哼一聲忍下了疼痛。
她的手法很穩,刀口割開的並不深,只傷了表皮和最淺顯的一些真皮組織,這樣的傷會流點血,但也會很快凝固止住。
一刀、兩刀、三刀……
慢慢的,全身上下都佈滿了刀痕,劃到最後,顧楚拿刀的手都有些不穩了。
最後一刀從額頭划至臉頰,此時的她渾身血肉模糊,視線也被額頭滑落的血珠擋住。
“滋啦、滋啦——”
衛生間的燈泡開始故障,時明時暗,四周的牆體好像活了過來,開始蠕動扭曲。
顧楚將手中的刀片扔到腳邊,雙手扶着洗漱台,睫毛被血水打濕,鏡子裏的女人在微笑的時候,臉上縱橫的刀口皮開肉綻,恐怖又鬼魅。
“這皮,你還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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