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救美?

第一章 英雄救美?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夏嬋坐在窗前,打開那本紅皮筆記本,看着扉頁上駱賓王的這首詩,這是父親抄上去的,筆跡剛勁有力,氣魄非凡,這筆記本是她父親留給母親和她惟一的東西,也是母親彌留之際叮囑她,如果有一天見到父親,一定要交給他的東西。而整個本子除了扉頁這首詩和尾頁的一首詩外,其它都是一些畫,第一幅畫,畫在駱賓王詩的下面,是一粒蟬,系在高枝之上,薄翼微張,顯意卻又真實,彷彿能聽到它的嘶叫聲,其它都是些風景,有山,有水,有花,雖然都是寥寥幾筆,卻十分生動有趣,如果仔細看,這箇舊本子前面幾頁,包括這首詩都曾經撕碎過,又被人細心的粘合好的,夏嬋再次翻到未頁,媽媽娟秀的字體躍然眼前,那是她始終讀不懂的一首詩……奶奶的咳嗽打斷了夏嬋的沉思,夏嬋立即收起本子,端坐桌前,屏住呼吸,窗外樹上剛還尖叫着的知了這時也配合的忽然沒了聲響,一會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門開了,奶奶的聲音傳來:“那個事,想的怎麼樣了?余家人帶話來了,挑個日子先給定了,今年過年時辦喜事。“夏嬋回頭,露出笑容:“好的,我也想通了,就這麼辦吧。“奶奶倒是楞了一下,乾咳了一下道:“想通了?想通了就好。”

樹陰下,兩個少女躺在青草地上,夏嬋穿着件淺紅色碎花襯衫,配着白色的褲子,顯得特別清爽,彼時微風拂過,陣陣草香,令她覺得心曠神怡,不禁閉上眼睛,享受這愜意時刻。石琴則穿着一件天藍的短袖,套着一件黑褲子,嘴裏含着狗尾草的梗子,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你真的要嫁給余小川?”石琴忽然發問,瞪着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轉頭看着夏嬋,夏嬋眨了眨眼睛看天上悠悠白雲,不說話。小琴見沒回應,翻身側躺,吐掉狗尾草,一手支着腦袋一手點一下夏蟬的額頭連珠爆似地發問:“你這小腦袋瓜里到底怎麼想的么?你不讀大學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找你爸爸么?”沉默了一會兒,夏蟬雙手抱頭,坐了起來:“當然要,我決定離家出走,自己找到那個學校,看有沒有機會繼續讀書。”石琴聞言也是一骨碌坐起,驚道:“離家出走?!”“對!我叫你出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小琴原本紅紅的臉失去血色:“好,好,我自然是不會說的,可是,你都沒有走過那麼遠的路,萬一丟了怎麼辦?聽說還要坐好遠的火車才到?還有,你你有錢么?”夏嬋又躺回草地上,看着藍天,悠悠道:“我攢了一些錢,雖然不多,去了再想辦法,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有,就算死了,也比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強啊。”小琴支吾道:”其實,小川他也還好啊,而且也讀過不少書,你,你就真的不考慮一下?你真的忍心…真的敢離開簸箕洲么?”夏蟬坐起,雙手扶住石琴的肩膀,很肯定地對她說:“是的,我是一定要走的!”石琴低下頭,她心裏也一直都明白,夏嬋總有一天要離開簸箕洲的,夏蟬自小與她一起長大,但與她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夏蟬再困難都想辦法讀書,而她,原先成績與夏嬋不相上下,卻因為父親一句:“女孩子讀太多書有什麼用。”就中途被迫輟了學,她連掙扎都沒也掙扎一下,倒是夏嬋跑到家裏和她爸媽告求了半天,為此夏嬋還掉了眼淚,她倒安慰起了夏嬋:“夏嬋啊,你莫哭,我在家獃著也挺好的。”此後,讀書便成了石琴心裏頭的一個美夢,她把圓夢的事交給了夏嬋,看到夏嬋得高分,得獎狀,她便特別特別的開心,夏嬋把獎狀放抽屜,她總是不許的,小心翼翼地熬好米糊,將夏嬋把獎狀貼在牆上。石琴臉色漸漸紅潤,襯得眼睛裏晶亮亮的,她說:“小嬋,我也存了些錢,你都拿去。明天路上,一切小心。”

夏嬋偷偷坐上了最早一班船,駛離了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江心小洲,雖然前路茫茫,但她心裏卻充滿了希望,雖說生活了十八年,但除了小琴,夏嬋對這座恬靜美麗的江心小洲沒有一丁點的留戀,自九歲時媽媽過世,小蟬便成了孤兒,媽媽將她托給王奶奶,王奶奶是一個寡婦,當時帶着自己二十好幾的兒子住在村尾一個破屋子裏,媽媽病重時,舉目無親,是她過來照顧,媽媽便將她與這座小樓房小院落以及全部家當一起交給了王奶奶,當王奶奶再三答應會讓小蟬讀書時,媽媽方才閉上了眼睛。

小時候她就常和小夥伴們采野菜坐船去集上賣,別人為難她,要稱二斤二兩二錢,她都可以立即算出多少錢來,一樣是吹江風,飲江水養出的孩子,夏嬋卻比其它孩子顯得白皙,這點隨她媽媽,大大的眼睛,秀氣又機靈,所以她的菜總是第一個賣完,媽媽在時,將這些當做對她的鍛練,夏嬋記得媽媽替她點着賣菜得來的錢:“嬋兒收穫不小哦。”夏嬋驕傲地說:“媽媽,我早和他們比過了,我賣的錢最多呢。”媽媽又把她攬到懷裏;“我的嬋兒最棒了,要記得,人生天地間,求人不如求已,我的嬋兒大了要做一個自立的人。”雖然記憶里,媽媽的樣子越來越模糊了,但媽媽的話卻一直刻在她心裏。媽媽過世后,在王奶奶手裏過日子,夏嬋除了做各種家務,也會被指派協助大魁一起捉魚摸蝦去補貼家用,然而被夏嬋叫為小叔的大魅,在沒人的時候常對小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並命她絕不可以說出去,小小的夏嬋尚不能完全明白,只是她心裏是極其厭惡的,所以盡量地避免與他同處一室,卻也因為人小力薄而不斷遭受騷擾。

十六歲那年的夏天,過了那個夏天,她便要去洲外更遠的一個集鎮去上高中了,那天晚上,夏嬋窗邊的紫茉莉開得艷艷的,清風送來花香陣陣,勞累了一天的她懷着對新生活的嚮往,沉沉睡去,她做了一個十分美好的夢,夢到自己與新的同學們一起在大大的操場上奔跑,跑着跑着,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將她壓倒在地,疼得她喘不過氣,驀地,就驚醒了,這一醒嚇得不清,一個人正趴在自己身上,喘着氣,她自己的褲子被褪下,下身生生的疼,夏嬋猛的坐起,尖叫一聲,那人提起褲子慌張往外跑,咚的一聲頭就撞在桌子上,旋即又看他爬起跑了。大滴的汗從小嬋頭上流下,她已知曉是怎麼回事,顫抖着拉亮燈,檢查了一下自己下身,沒有血跡,但仍有陣陣刺痛傳來,她跑到側邊小屋,提起水桶着大水缸里瓦了一桶水,照頭就澆了下去,隨後跑到房裏,關上門,又用桌子抵住,蹲在床邊,無邊的恐懼令她抖成一團。

次日早晨,王奶奶問:“昨晚上好象聽你叫了一聲?是作了什麼噩夢了么?“夏嬋掃了一眼大魁,看到他的額頭上腫脹起一個紫青的包,小嬋淡然回答:“是的,夢到鬼了。”王奶奶鼻子裏哼了一聲,又開始了抱怨,“還有一周就要報名了,你這學費可還沒解決啊!你的書也念得差不多了,不是說義務教育就到初中么,識得字也夠了,不如就回家吧…“小嬋吃了一驚:“學費我媽不是早年就給我留下了么?我這一個暑假掙來的錢也都交給您了啊!”這句話如同劃了一根火柴,把王奶奶這掛炮竹給點着了:“你少提你那死鬼媽媽,你以為她給你留了個金山銀山啊,不就這幾間破房子,加你這個賠錢的丫頭么?她那幾個錢,能夠什麼使?你吃的喝的全是我和大魁供着,你還要繼續讀書,你那不着面的爹倒聽說是個讀書人,還不是騙得你死鬼老媽大了肚子就跑了……”話越說越不堪入耳,夏嬋氣得跑了出門,去小琴家,見到小琴抱着就哭起來,小琴媽媽趕緊過來安慰,得知事情原因后小琴媽很是憤然,夏嬋抬起淚眼問:“嬸嬸,我爸爸是一個壞人么?“琴媽楞了一下,眼神迷茫,好似陷入回憶:“到底怎樣咱也不清楚,但你爸爸看起來斯斯文文,斷不像個壞人,你媽那會子剛懷上你,他說是去城裏辦點事,也不知道為何就一去不回,你外公跟着去世,好好的一個家啊,你外公可是個大善人,往常過年州上家家戶戶的對聯都是他寫的,唉……‘’夏嬋憤憤地想:“扔下懷孕的妻子,一走了之,再無音訊,能是什麼好人呢?”偏這樣的人,媽媽臨死前還是念念不往。

當晚,夏嬋很晚回家,發現王奶奶與大魁坐在廳里,看到她回來,王奶奶堆起了笑臉:“小嬋回來啦,不生氣了吧,早上奶奶說的別往心裏去啊。”夏嬋不知不知她葫蘆里賣得什麼葯,掃了一眼大魁,他還是僵僵的坐在哪裏,不敢看夏嬋,但臉上隱約着莫名的笑意,夏嬋狐疑不已,王奶奶又道:“這回吧,奶奶可把你上學的學費給解決了。”“怎麼解決的?”夏嬋問道。“你餘二叔答應供你讀高中的錢。“王奶奶滿臉堆笑。“他們家憑什麼要供我上學?”“不僅是供你讀書,你只要點頭,讀完這三年高中,他還會把你工作安排好,就在咱們洲上的小學裏當老師,多好的事啊。你也知道校長就是他親舅。”夏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天上掉餡餅么?哪有這麼好的事,我與他家又非親非故。”這時一旁邊一直不吭氣的大魁冒出一句:“你高中畢了業就給她家做二媳婦。”小嬋立即道:“你們這是把我賣了?”王奶奶立即拉下臉:“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事就這麼定了,想念書,就這麼辦,不然,明天你捲鋪蓋出去打工去,我們可沒那能力再養活你了!”

是夜,江風吹走了暑氣,十分的舒適,夏嬋把房裏僅有的一個桌子,兩把椅子頂着門,抱着胳膊坐在床上,還是不敢入睡,就這麼迷迷糊糊到了早上。第二天,夏嬋答應了奶奶的意見,余家也來了人,還帶了另外一個證人,寫了個紙條,意思就是畢業后嫁給余家當媳婦,並且還鄭重其事的按下了手印。在夏嬋高中入學沒幾天,大魁就和一個女人結了婚,洲外的一個女人,叫秋紅,長得可以,但腦子不太靈光。小琴告訴夏嬋,琴媽他們說了,王奶奶和大魁可不止拿了三年學雜費這點好處……

汽笛聲將夏嬋拉回現實,她收回支在船扶手上的肩膀,拍了拍灰塵,看了看不遠處的岸,摸了摸自己簡單的行囊,心裏充滿了希望。夏嬋這些年私下攢的錢,七百,小琴給了三百,所以這一千元,是全部家當,但是通知單上寫的學費是六千三百多,這差的還是很遠,夏嬋的想法很簡單,先去學校,找校長,要求先讀書,再慢慢打工掙錢還學費,不過離新生報道還有一個月,現在學校有人么?

在暮靄中夏嬋來到了這所學校,塘寧師院,新塘市地處江南,可算是個風水寶地,山水清秀,據說杜牧,岳飛,甚至乾隆都曾來過這個地方,小嬋第一眼看到學校的大門,就滿心的歡喜,兩旁是郁青的樹,大門是仿古的那種,猛一看像是園林景觀,紅瓦木檐,招牌上寫着:塘寧師範學院。

走到崗亭,保安詢問:“做什麼的?”夏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打扮:灰色上衣,黑色的厚的不合時節的褲子,幾經轉輾,蓬鬆頭髮,真是灰頭土臉啊,心裏特別不好意思,但依然笑着說:“保安叔叔,您好,我是中文98屆的新生”。保安說:“今年你們新生有殊情況,你通知書上沒看到么,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才入學報道吧,現在來幹什麼?”夏嬋道:“我,我是因為學費沒湊夠,所以先過來找下領導,看能不能先欠着,回頭打工還。不行就再想其它辦法。”保安打量了夏嬋一眼,換做往常,可能他要覺得這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說不定還要譏諷幾句,但這個女孩,雖然穿着粗舊的衣服,又灰塵滿面,卻自有一股子靈氣,笑容純凈美麗,說話也不卑不亢,不經增添了些許好感,於是柔聲道:“這樣啊,不過今天都放學了,領導們都回家了,你要不明早再來。”夏嬋朝里望了一眼,看到零星的幾個穿校服的人在走動,看看天色也不早,說了句:“那好吧,謝謝您了。”轉身就走,保安叫住她:“我別跑遠,過這條街對面有個青年旅館,十塊錢一晚,你就上那住。”夏嬋微笑再次道謝,此時臨街的小鋪子傳來炒菜的香味,夏嬋肚子一陣回應,這才想起從早到現在,坐船,坐火車,再轉汽車,千里迢迢的過來,就喝了一杯水,實在是餓得緊了。不管了,先尋個小賣部買個方便麵吧。

然而臨街的,都是些炒菜的小館子,竟然沒找到小賣部,夏嬋詢問了個路人,告訴她,沿着街再往前走個六百米,馬路對面有一家,於是夏嬋加緊步伐,往前我走,瞅見綠燈,就準備過馬路,隨着一個緊急剎車的聲音,強烈的燈光刺的她眼睛睜不開,夏嬋下意識的用手擋住眼睛,車上下來個人,大聲的罵著:“不想活了嗎!”夏嬋一看對方,黃頭髮,大熱天竟然穿着個皮夾克,掛滿鏈子的手背上,一個模糊的紋身,皺眉道:“我看綠燈過馬路,什麼不想活了?”誰知黃毛竟然徑直走過來,一把揪住夏嬋的領口:“這個小妞嘴巴還這麼厲害!”夏嬋直被勒得出不過氣,“放開她!”一個充滿怒氣的聲音響起,黃毛下意識一放,夏嬋立即咳嗽並且吐起來,因為肚中無食,不斷的乾嘔。“你他媽是誰?想英雄救美?”“你酒氣衝天還開車”“管你什麼事?”“管我什麼事,你這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放開我,你幹什麼?”黃毛哀嚎,夏嬋好不容易止住吐,尋聲看去,一個穿白T恤短褲帶着護腕的青年正反手扭住了黃毛,這時剛剛還圍觀的人中,有位在旁邊公用電話亭子報了警。很快警察就來了,連人帶車給弄走了。夏嬋與白衣青年也一起給帶去警局問話了,但青年並沒有同他一起做筆錄,一個警察彷彿認識他,拍拍他肩膀,說了幾句小嬋聽不懂的方言,就帶着他一起離開了,夏嬋做完筆錄出來,天色已很晚,正茫然四顧找不到方向時,看到那白衣青年又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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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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