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閣
片刻后,伴隨着賽雪悅耳清脆的笑聲,換了一身銀白衣衫的方柳出現在門外。
這一身比方才那裝束更收腰,將方柳修長的身姿勾勒分明。他從被雨霧繚繞的長廊中走來,灰濛濛的天色映着他絕艷的面容,對比分外強烈。他抿着形狀姣好的唇,眼角眉梢微微上揚,似雨中走來的精怪,教人移不開眼。
這已經是聞行道第二次被方柳迷了眼。
方柳沒將聞行道的目光放在心上,甚至未曾看他一眼,徑直走至主座坐下,悠閑地品茶。
屋內寂靜,雨水拍打的聲音清晰可聞。
房間中,唯有賽雪逗樂的聲音偶爾響起。方柳有時附和,有時出神。
半晌,別逢青都未回來。
聞行道意識到不對,主動開口:“方莊主——”
他還未說話,方柳便抬手,打斷了他:“聞大俠此行下江南,來我鶯州搖風縣,是為何事?”
聞行道單刀直入:“尋醫鬼。”
“是么。”方柳似乎並不吃驚,漫不經心道,“讓我想想,最近有何大事發生。”
聞行道不語,任他猜測,他總覺得方柳似乎什麼都知道。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方柳說道:“聽聞武林盟郭盟主卧床不起,難不成至今未被醫治?”
郭征卧床不起的消息,武林盟沒有大肆宣揚,甚至刻意對外隱瞞了部分消息,但有心的勢力仍能探查出來。
若想在江湖上混下去,總要時刻了解江湖上的大事。
即便是醫仙谷這種與世無爭的勢力,弟子出來歷練之前,也會先了解一番江湖事態,為歷練一事行便利。
因此,聞行道並不感到驚訝。
他稱讚道:“方莊主可謂長目飛耳。”
方柳:“聞大俠謬讚。”
聞行道又問:“別逢青……”
“他今日不會來了。”方柳打斷他。
聞行道:“為什麼?”
方柳:“讓他睡下了而已。”說著,他拿出一個青色瓷瓶,“用他送我的迷藥。”
聞行道了悟。
從初見時的印象來看,別逢青對方柳毫不設防,別說是無意中被下了迷藥,就算是方柳當著他的面將迷藥撒進他的茶碗中,他怕是也會面不改色地喝下。
聞行道敬了方柳一杯茶:“方莊主這是想阻止我請人治病?”
方柳用纖長白皙的手指執起茶杯,慢悠悠地說:“你又怎麼知曉,你提了請求,他就會隨你去呢。”
聞行道盯着他蔥白的指節:“故此,我有個提議。”
方柳勾唇:“嗯?”
“想必方莊主也知道,別逢青救不救人,只需你一句話。”
“那你,”方柳合上了茶盞,“可要讓我看出有趣的戲。”
說完,他一振衣袖翩然起身,便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過來一位小廝,恭敬道:“聞大俠,奴才帶您去客房居住。”
聞行道:“帶路。”
小廝:“是。”
房檐下雨落成珠,庭院內的草木與怪石蒙在水霧之中,耳邊蕭蕭風聲與滴答雨聲連綿不絕。
他似乎還能瞧見方柳抬眸時的姿容。
————
次日。
時候尚早,聞行道和別逢鶴便都被人叫醒,教下人引到了山莊中的一處樓閣。
別逢青甚至一副藥效未退的模樣,精神不濟渾渾噩噩。
不愧是出自他手的迷藥。
傳說醫仙谷的人各個在葯毒中長大,因此這世上多數的毒藥、迷藥,對他們而言都沒有了作用。可如今別逢青送給方柳迷藥,用到了他自己身上,效用仍舊拔群。
方柳大約是刻意讓小廝掐着時辰去叫的人,聞行道和別逢青迎着還沒消退的月色,在樓閣下相遇。
別逢青未看聞行道一眼,一聽到丫鬟說方柳在閣樓上,此時正等着他們用膳,便立時急色匆匆上了樓。
聞行道卻不急。
他從善如流地看了眼陰暗的天色,又瞧了瞧燈火通明的樓閣,心底思索這位方莊主是要做何事。
迎接他的丫鬟見他沒有動作,嬌滴滴提醒道:“聞大俠,小莊主有請。”
“小莊主?”聞行道說,“為何不直接稱呼他為莊主。”
如果說搖風縣的人稱呼方柳為小莊主是因為習慣,倒能解釋得通。但蕭然山莊的一眾奴僕在上任莊主死後,仍舊稱呼其為“小莊主”,便着實有些不應該了。
這問題並非山莊密辛,丫鬟如實回答:“是小莊主讓這麼喊的,說他少年意氣,不想被喊老呢。”
蕭然山莊的每一位奴僕,提起他們的小莊主時都心懷恭敬,且難掩喜愛之意。
得到答案,聞行道不再多留,上了樓。
閣樓有三層,每一層都極高,建築雕樑畫棟,琉璃瓦屋檐翻飛。
方柳就在頂層等待着他們。
踏上頂樓,聞行道發現此處視野極好。蕭然山莊本就坐落在丘山上,而這座樓閣,則建造在相對最高的地方,後方依靠樹木蔥鬱的山頂,餘下三面可以將山莊、以及山腳下的景色盡收眼底。
是觀景的好位置。
此時還是夜幕四合的時刻,東方甚至沒有泛白,半夜雨停之後,天色變得極好,不知何時掛了漫天的星辰,一彎淡色月牙掛在天際,為夜色籠上如水的光亮。
樓閣三層的窗戶都呈打開的狀態,四面通透,能輕易看到外面的風景。無論是極目遠眺,還是佇立俯視,又或者仰望夜空,都別有一番滋味。
而比這景色更撩人的,是着一襲墨蘭色衣衫,懶懶散散依靠在軟塌前飲酒的方柳。他罩衫鬆鬆垮垮,內衫的前襟也鬆散,皮膚白到透亮,與深色的衣衫對比強烈,頸前的一片皮膚顯得玉潤光滑。
這個人彷彿會下蠱。
他指尖執一白玉杯,美玉做的杯子尚比不得他如蔥根的指尖剔透,他半斂的桃花眸中好似含着一汪初春時冰雪消融的山泉,目光分明落不到實處。他的面容一如初見時出塵絕艷,每看一次都驚心動魄,花瓣般的薄唇輕抿,咽下一口清酒。
酒是好酒,景是美景,人……
樓閣上下都能聞見那勾人醉倒的香。
別逢青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為他斟酒,眼中涌動着駭人的情思。即使方柳未曾看他一眼,他仍舊甘之如飴,好似能靠近他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聞行道承認方柳姿容的確無雙。
然即便少年慕艾,也不該放下尊嚴,像是人手上的提線木偶一般,沒了思維主見,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