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被剔
三百雷火,將宴塵這一方天地映襯的似無間地獄。
在這期間,他滿身骨骼被焚碎重鑄,天道之力,即便入世歷劫,也不可能有絲毫放水。
直到最後一道雷火在宴塵身上炸響,餘波激蕩,宴塵仍如開始之時端坐在地。
若是旁人,十之有九,早就生生痛死過去。
他睜開眼,有火光在眸中溢散。
宴塵兩手成訣,掐了一個此間不曾存有的指印,霎時上空與四周殘存的雷火之力分化出精純靈力,直往他身體內湧來。
靈力匯聚時帶起的陣風颳起他發上細帶,颳起他袖角衣袂,那淺藍衣衫與現下周圍特別的赤色靈力相稱在一起,遠遠看去,竟隱有仙人飛升之意。
半刻之後,外間靈力消盡,宴塵周身一道白光衝天而起,如此一遭之後,已他到結嬰境二重。
等宴塵回到落鳴峰,已是朝霞散盡,天光大亮之時。
腳下剛剛站穩,便有一陣血氣湧入鼻息。
他一眼看見之前他教授喻清淵劍法之處,有一汪血跡鮮紅。
宴塵蹲下身,用指尖沾了點一捻。
……人血。
而從此處開始,有一條似是人被拖過的血痕,很長,一直延伸出了落鳴峰。
他心中一陣思緒翻湧,放出靈識,這峰上此刻除他之外再無一人。
……是喻清淵!
宴塵頃刻間目凜如霜,飛身追着血痕急速而去。
一陣之後,他來到一片深林之中,正是昨日喻清淵被鞭打之地。
且一眼便看見了他。
他此刻正平伸着兩腿坐在地上,垂着頭,有一條細鏈正鎖在他的脖頸之上,另一端與後方的樹榦相連,他兩條手臂后覆,身上被銀色的細絲纏着,即使此處樹木枝繁葉茂,遮擋了大部分光線,可那細絲仍然泛着光。
喻清淵大半邊衣襟已被血液沁透,整個人似乎剛從血池裏撈出來一般。
他左邊領口往外拉來,那左邊鎖骨中端下處出血最多,此刻還在往外流着,且血肉模糊一片,有半縷髮絲落在上面,被血黏住。
宴塵見在喻清淵腿邊的土層之上,有落散的白色粉末。
他眸中結出一片寒冰。
喻清淵被人……剔了仙骨!
一時間,深林中一股滔天殺意瀰漫,這股自宴塵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如有實質,甚至離此處遠些的林中走獸都察覺到了,調轉方向逃竄。
喻清淵感覺到了,感覺到了那個人。
他慢慢抬頭,嘴邊流出的血糊滿下顎脖頸,然後,他看見了他的師尊。
與他有殺身之仇的……師尊。
喻清淵雖被剔了仙骨,痛不欲生,但他並沒被這般磨碎了心性,那眼中堅毅未滅。
“……”他動了動唇,卻不曾說出來一個字。
宴塵閃身過來,速度快的留下一道殘線,而離得這樣近,他看見喻清淵不止被剔了仙骨,兩條腿也全都斷了。
他一時驚異非常,下手如此之狠!
宴塵單手並指如風,正要點他身上幾處大穴止血。
正此時,變故突生!
後頸處幾聲破空,宴塵側身一躲,十多道火符擦過他往前飛去,宴塵左手甩出一道靈風,激的此處氣流震動,那火符似被無形屏障阻住,不能前進分毫。他虛虛往後一拽,本已越過他的火符原路往後退來,宴塵單手往後方一甩,火符逆行十多米,在一處炸開,立時就崩斷了幾棵樹。
餘震散盡,那處現出一個防禦罩,其中有一人。
正是萬仞峰峰主陳遠。
防禦罩幾息后消散,面若三十多歲的陳遠陰沉着臉,出口道:“宴師弟好大的威風,昨日將我打傷不說,還將我那徒弟鞭到重傷,喻清淵明明被打了兩百下,怎的一夜之間全都好了!”他掌心聚力:“竟然吃了赤焰果,還說不是為了還靈草!”
陳遠結出十成修為,掌風使得周遭樹葉刷刷而落,戾氣翻攪而來!
宴塵並沒有一直站着,剛才火符炸開之後,他就迅速點了喻清淵穴道止血,此息正站在其身側,右手握在他左肩之上,與他輸送靈力穩固他生息。
此時眼見陳遠這一掌翻江之力,他腳下未動,與喻清淵渡靈力的右手也沒有撤開,而是直接用左手接下這一掌。
靈波相激直往四圍沖開幾十米,猶如海上浪潮,宴塵一心二用,不見半絲怯意。
他涼着眉峰抬眸,掌心加力。
陳遠昨日敗於他手,且還是在自身境界比之高上三重的情況下,今日十足用了心,抱着一定要將宴塵斃命之想。
而昨日見宴塵對那個小畜生十分上心,知他必會來救,才有此一出。
還靈草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只因陳遠貪慾太過,想要吞了他的落鳴峰,殺了這個讓他十分礙眼的人!
可眼下他已用上十成修為,竟又生出不敵之感,一陣壓力湧來,他只覺自己的膝蓋被震的一軟。
“……結嬰……結嬰境二重!”
陳遠震驚不已,這怎麼可能,比之昨日不過區區一晚之隔,此人怎能連升破鏡!
修無情道遭受三百雷火之劫,還能讓人提升修為不成!
陳遠面上幾經變換,見此更是心間發狠,宴塵一刻都留不得。
修真界機緣有限,少一個人他就多出很多機會,且這天玄道宗六峰峰主之位,他是全部非要不可!
陳遠被宴塵擊飛,摔在地上之後大喊一聲:“賀宗主,還不現身!”
他早就安排周全,不管宴塵是如何升到結嬰境的,今日都要留下命來!
宴塵不管還有誰來,收掌之後只一心為喻清淵保命,他又渡了一陣靈力之後,徒手斷開喻清淵身上銀絲,而後一手掌心凝出一片白霜,捏斷鎖在其脖頸上的細鏈,他將喻清淵一攬,往後一帶,讓他靠在樹榦上坐着。
喻清淵仙骨被剔,雙腿被廢,動彈不得,在宴塵未來之前,他以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
那時他身上的溫度正在流逝,他感覺一切都在變涼。
直到這人來了,渡靈力與他,讓他在無盡湮滅之中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喻清淵眼望身邊人側顏,這人來救他,是如此的不真實。
與前世那個將他至死之人,此刻看來,是如何也不能重疊在一處。
難道這些……也是裝的嗎。
重生不到兩日,喻清淵的心緒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想不到天玄道宗除了曲昇平之外,還有結嬰境。”一道男音傳來,宴塵站在喻清淵身前,沉目去看。
來人長相一般,與宴塵年歲相差不大,正極力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朝元宗新任宗主賀遷。”這人一上來就自報家門。
正這時,又有一道聲音傳出,就見青衫破空,迅捷如星,正是蕭辭冰。
“朝元宗的人,怎出現在我天玄道宗之內。”他落在宴塵身邊,身帶一片溫潤與逸絕,有禮卻又分毫不讓。
賀遷抬了抬首,用眼尾看他:“區區天玄道宗,還不是我想來就來!”
宴塵凜目。
書上只寫到喻清淵之死,且只提到了天玄道宗宗內幾個人與此界的背景分佈,所有篇幅大部分描寫的都是‘他’與喻清淵的愛恨糾葛,顧這之外的人和事宴塵一概不知。
“賀遷……”蕭辭冰皺眉,似在細想,“不是賀老宗主的義子嗎?”
賀遷的神情一瞬變的陰鬱無比:“不要讓我聽見那兩個字!本宗主接替宗主大典,就要辦在你天玄道宗!”
“賀宗主還廢什麼話!今番曲昇平等不在宗內,按照之前說好的,你替我殺了宴塵,殺了這裏所有不聽話的人,天玄道宗與你朝元宗合併,你坐得兩宗宗主之位,我掌管天玄道宗六峰!”陳遠急不可待。
蕭辭冰一聽,厲色道:“你竟直呼師父名諱,勾結外人害我宗門!”
陳遠邪笑一聲:“等你下了地獄,再去問吧!”
這句話音未落,就見賀遷一個擺手,他身後瞬間多出千餘面帶鬼面之人。
而後更有一陣鎖鏈異響,有一人身載血污,被兩人從後方壓着上前。
此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生了一雙桃花眼,雖是個男子,確是極美的相貌。
美卻不柔。
宴塵看的不是他的臉,而是肩下兩邊被鐵鉤穿透的琵琶骨。
對方抬眼往這處望來,宴塵在此人眼中見到了一種強烈的不甘。
“賀老宗主之子賀歸橋!”蕭辭冰驚道。
宴塵雖對這幾人不熟,卻也從中猜出了一二,這個朝元宗應是出了內亂。
可不管如何,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喻清淵的傷勢等不得。
“殺光他們!”賀遷憤聲道。
帶着鬼面的千餘人應該是練了某種異功,身法詭譎,他們身上血氣極重,多半是殺了不少人之顧,正一起撲來,手上爪鉤淬毒。
蕭辭冰是成丹境五重,如今宗內峰主只余他與宴塵二人,剩餘四峰峰主跟隨他們的師父下山辦事,而眼前這些人宗內普通弟子應付不來。
“師尊,我來了!”
……是蕭辭冰的徒弟,沈涼。
沈涼喊完了自己師父,又喊了宴塵一聲,接着持劍護在喻清淵身邊。
蕭辭冰往前一個躍身,手中罡風旋出,立刻就放倒了七八個,誰料那七八個人倒地之後,又騰身再次撲來。
看來,不是三兩下就能了卻的事。
宴塵來此不過兩日,就遇上一場宗門變故。
而他作為此間一員,不能獨善其身,不僅要將今日喻清淵所受的種種討回來,還要護宗。
他雖修無情道,但不管前身此刻,正邪與否,他手中劍,只為世間之正。
宴塵祭出霄紅劍,兩招劍式載霜,去勢破天。
前方千餘人身上霎時便都見了血,側頸一道細長劍痕,只要傷口再往裏深一絲,便能讓這千餘人斃命當場,眼下他們被劍氣困在自身腳下方寸之地,動彈不得,也不敢再動。
蕭辭冰:“……”這就完了?只用了兩招??師父他老人家是結嬰境五重,最少也得用三十招吧!
沈涼:“……”宴師叔好厲害!!
那被穿透琵琶骨之人:“!!!”
喻清淵:……
他帶着一身滔天痛楚,卻想起了這人教與他的心法與劍式。
宴塵對蕭辭冰道:“交給你。”
蕭辭冰點了點頭,正要將這千餘人縛了再行處置,卻不料那賀遷見此咬牙切齒,大喊了幾聲廢物,口中念了幾字,眼前千餘人便頃刻間化成血沫四散。
……好殘忍的手法!
陳遠喊道:“賀宗主,快出手,殺了宴塵!殺了他!!”
賀遷發出一聲獰笑:“臨清仙君。”
他結嬰境三重,為人十分託大,來此之前知道天玄道宗唯一的一個結嬰境曲昇平不在宗內,又不將餘下之人看在眼裏,認為一切不過手到擒來。
直到此時此刻,賀遷還是這麼認為的。
宴塵並未多看他一眼,他一道劍氣甩出,轉身走向陳遠。
賀遷被這道劍氣擊出數米,背朝下狠狠摔落在地,眼中現出不可思議。
他還不曾爬起身,不遠處的賀歸橋見此突然發狠,發出一聲厲嘯,竟將一側琵琶骨內的鐵鉤掰斷一半,霎時鮮血橫流,他不停一下,雙眼發紅往賀遷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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