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銀鮫
下游三千道門往年並不曾舉辦過摘星會,今時廣邀道門前往,目的不曾言明,只說舉辦在須雲山,有大事相商。
這般雲遮霧掩,再加上那兩條傳聞,修真界一時間似乎風雨欲來。
當年魔君顧千帆之厲,這世間誰人不知,就連上清界帝君為給少君報仇也用了九年時間,昔時他手中那把長劍害去多少仙修性命,如今若是真的重臨世間,怕是這人間再無寧日。
再說那上清界少君,出生百日便與顧千帆結親,卻被掐死丟棄,如今言他或許還身在人間,帝君衛疏明許下重酬,不論何人找回少君,賞上清界峰主之位。
上清界是三游中道門之最,下游與中游望塵莫及,且以此為尊,若是坐上這峰主之位,就算此生道行淺薄,無法窺見道途真諦,也能在這世間橫行。
亂花迷眼,利欲熏心。
人皮之下,何以窺見真容。
少君生母是灼芳仙子李暮蟬,千年來一直美名在外,后與衛疏明結為道侶。李暮蟬基本不在人間行走,極少露面,所以後輩之人都不曾見過她的樣貌,只知她天生玉骨,是這世上獨一。
直到少君出生,眾人心知冰肌玉骨有了傳人。
是以現如今,少君活着,身負玉骨,這玉骨有何效用,世人心知肚明,有人貪圖高位,有人想要修為。
這世間魚龍混雜,誰是魚,誰又是龍。
……
須雲山路途遙遠,但若是御劍也用不了多久,不過離摘星會開始還有些日子,宴塵不想去的太早,記得曲昇平交代他的話與那兩件傳聞,便帶着喻清淵沿路而行,一路聽些他人論說,也有些計較。
二人行了三日,路途平順。
這晚圓月在空,星辰稀疏。
宴塵結嬰境,自是已經辟穀,喻清淵雖是真武境,也摸到了辟穀的邊,一兩日不吃東西也沒什麼,況且他中午的時候才剛吃過。
兩人各自坐着,離的較遠,中間隔了六七米,自那日之後,喻清淵整個人變得有些沉。
他看着宴塵的臉,忽然低聲緩問道:“師尊若是遇到顧千帆,會如何?”
宴塵正在打坐,沒有回話。
喻清淵一臂搭在膝上,身體微微前傾,“殺了他嗎?”
殺了他三字,血氣盡顯,瘋意不掩。
宴塵睜眼,眸中淡薄涼漠。
曲昇平與他言說,不可一葉障目,且他前身修行無情道千年,對此最是明了。
無情之後,方能清醒。
喻清淵見他不答,認為他算是默認,他恢復往日魔君性情,不遮不掩,身上帶出第一世時坐在無妄界高位上千年厲氣,言辭間神態似是在與手下說話:“師尊見諒,弟子換了仙骨之後,性子跳脫,偶有不妥之舉,若往後再犯,師尊……殺我便是。”
他彷彿說的開心,低笑了一聲。
只是嘴上笑着,眼中冷着。
宴塵見他此時神態與那日將他制住時一樣。
他垂眸,不置可否。
耳聽有流水之音,喻清淵抬眸道:“弟子口渴了,師尊口渴嗎,弟子去取。”
宴塵不渴,不過他還是起身,自行往那處取水,留些備用。
宴塵走了兩步腳下一停,他頓了片息微微側身,似是想要側頭卻又轉了回去。
總不能取個水也帶着,此地看着,暫且安全
想到此處,他踏着一地月輝走遠。
喻清淵見此未動,斂下眉目。
……
宴塵行出一段距離,遠遠看見前方有個湖。
空中月光照下,湖面泛着隱隱暗色波光。
宴塵走到湖邊,見水清澈,正要自袖中乾坤袋裏取出水袋,鼻息間忽然聞到淡淡血氣。
他放下取水之想,順着血氣沿着湖邊走,走到一處,往地上一看,見幾滴血在他腳前。
旁側有一塊生在水中的岩石,此時背着他那一面隱隱有輕微響動。
……這水中有什麼,他竟然一時不查。
宴塵本不欲多管閑事,但他想起諸多因素,面色如常的又往前走了幾步。
如此這般,便見一抹銀輝入眼。
天上月盤飛光,玲瓏墜影,清色含煙朱輪渺渺,一襲月華悠悠鋪就。
但見那石上有一人靠着,身着一襲淺色紗衣,不過那紗衣早已濕透,無法作為遮掩之物,上半身清晰可見。
他幾縷黑色長發貼在胸口,雙耳生鰭,腹下有鱗片泛着銀光。
那是一襲碩大的鮫尾,此時這鮫尾輕輕擺動,盪起水中珠色。
綃雪徐凝,琅玕生碧。
鮫人。
不過他胸口有傷,在出血。
原來那地上的血,是他的。
宴塵不過在此地站了幾息,淡淡看了一眼就要轉身離開。
那石上靠着的銀鮫抬起眼眸,幾分慵懶,見宴塵要走,發出一個單音:“嗯?”
此人竟然不受他所惑。
剛剛那一點血氣,便是他故意放出去引他過來。
這處既有鮫人,且他心口還有傷,此地恐生變故,還是回去尋到喻清淵,離去為妙。
宴塵提氣正要御步,就感到身後一道氣流急涌而來,比他此身結嬰境高出很多。
他往旁側一躲,揮出一道掌風。
銀鮫見他不是心甘情願受縛之人,且身法絕倫,一時不想放水與他再多做周旋,直接現出威壓迫來,一道靈力將宴塵拉入了水中。
這威壓直讓人脊背生寒,足有地仙之境。
宴塵腳踩水面,右手虛虛一抓,霄紅劍具現,他轉身揮出一劍。
霎時周側湖水震動,激起數道十數米高的水流,銀鮫所靠的那塊岩石被劍氣削斷一半。
銀鮫有些意外,想不到這仙修這般剛烈。
宴塵橫持長劍,正要趁此閃退。
卻抵不住那銀鮫修為壓制,他再次被此人靈力一拉,全身墜入水中。
從頭到腳,全部濕透。
宴塵提氣欲飛出湖心,銀鮫潛入水中游來,將他往上帶出湖面,用一隻手橫在他脖頸上,抵在那被削掉半塊的岩石之上。
兩人目光相對,宴塵凝眉涼聲,言語間似飛出刀刃:“尊駕何意?”
銀鮫這般近距離看他,見宴塵一身風姿如皎,眼中清絕寒霜透着一股仙氣,勝過他平生所見仙修。
且他衣衫盡濕,勾出修長身形。
銀鮫眸光一沉,往前湊近半分。
“你叫何名?”
“與你何干!”
“你今日跟了本尊,助我療傷,本尊許你名分。”他說自己受傷,毫不避諱。
那心口傷處若是他自行調息,也可好轉,這人來到此處,他一時興起將他惑來,卻神色清明,又是這般風采,竟讓他一直沉寂的心忽然動了動。
宴塵寒聲:“跟?”
“本尊姓楚,你不如喚我一聲楚郞。”
他說完此句,就要用鮫尾纏他。
宴塵一躲。
銀鮫道:“你不喜我用原身?”
宴塵聚起周身修為一震,銀鮫退也不退,卻褪去鮫尾,化成人身。
“這樣如何?”他一身暗紫,俊眼修眉,身帶上位之威,此刻與宴塵開口,顯得很有耐心。
宴塵:“我與尊駕萍水相逢,何故如此逼迫。”
他頓了一下,詢問道:“本尊不逼你,你就願意?”
宴塵用靈識引劍,霄紅載着裂天之威,當空一劍斬來。
銀鮫將他鬆開,就見此劍破風,將餘下的半塊岩石崩成粉末。
宴塵閃身回到地面,後方劍勢不減,湖水倒卷。
他正欲將劍收回離開此處,哪知銀鮫不肯善罷甘休,落在他身前擋住他去路,剛才那一劍竟是未曾能傷他一分。
境界懸殊,宴塵不是原身真仙境,一時不敵。
銀鮫舉起宴塵的霄紅劍看了看,“你是哪家宗門的仙修,告與本尊知曉。”
宴塵漠涼回他一眼,銀鮫一步步上前,“本尊知道了,自當備好一切,登門求娶。”
他正要扣住宴塵肩膀,就見這時制在他手中的霄紅劍發出一陣震顫,劍鳴震天。
“手不要,可以砍了。”
六字沉潭,一句染厲,正是宴塵幾日前說過的話。
他轉頭,就見喻清淵正站在二十米之外。
霄紅劍感知到喻清淵,少了往日懼意,竟然衝破銀鮫手上壓制,飛到喻清淵身前。
喻清淵握住劍柄,抬眸。
宴塵剜取仙骨那日,喻清淵曾經帶出一陣他魔君時全勝時期的修為,當時只是那一刻,後來隨着他昏過去消失無蹤。
本以為只是驚鴻一現,想不到此刻重來。
喻清淵身上一股無形氣流瘋狂旋涌,將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面激的泛起波濤,周遭土石樹木飛卷,一時有如天地變色。
宴塵皺緊眉心,有些驚異,不管他到底為何如此,他似是有些無法控制。
銀鮫未動,面上不見懼色,現出幾分探究。
他從喻清淵面上收回目光,細看了宴塵一眼。
喻清淵一劍斷海,地面立刻開裂百米,天上浮雲似是都被攪動。
銀鮫躲開他這一劍,忽然消失在原地。
喻清淵眸中載血,只覺他身後是十萬魔眾殘骸,是無妄界中他殞命之處。
還有他第二世時,宴塵與他之間的一幕幕恩怨。
更有此世種種。
他只覺心臟處一陣撕裂之痛,就如那日被擊碎時一般,恨意與痛楚奔涌不止,將他淹沒在無盡黑暗之中。
喻清淵噴出一口血,霄紅劍掉落在地。
他按着左胸出口,沒叫師尊,沒叫少君。
“宴塵……我這裏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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