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下午申時的時候,唐嬌娘帶着孩子們離去。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唐九就回來了,他看起來累得很了,一邊喝水一邊不忘道:“他們怎麼不多待會兒。”
唐外婆翻了個白眼,“誰讓你今天出去。”
唐九眼神飄忽,“我,我那是有事。”
唐外婆哼了一聲沒理他。
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唐大嫂再次提起了大兒子念書的事,唐大哥想了想,也附和妻子。
家裏有條件,能送孩子念書,肯定要送孩子念書的。
唐九在一邊使勁乾飯,他這個年紀,恨不得渾身上下長滿了嘴,怎麼吃都吃不飽。
家裏人商量正事,他也不參與,也不是不參與,反正都是默認,需要他出力就出力。
最後唐家人決定把家裏兩個孫輩送到隔壁村的老童生那裏去開蒙。不求有大文化,只要不做個睜眼瞎就好。
至於女孩兒,他們是真沒辦法,人家不收女學生。像沉沉能去劉先生門下念書的,才是少見。
當初劉清不也是被人說閑話,不想教沉沉這個女娃娃。幸虧沉沉用自己的毅力和努力打動了他。
最後唐家人合計,讓男娃兒認真學,回來再教妹妹。
另一邊,鄧念音在鄉下跑了一通,本來就不怎麼安分的心,更加野了。
劉先生第三次看向了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的小屁孩兒,沉下臉喚道:“鄧念音。”
“在。”鄧念音一下子站起來,眼觀鼻鼻觀心,老實的不得了。
劉清慢慢走向他,很輕微的聲音,但聽在鄧念音耳中,無異於鼓捶,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中庸》中,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做何解?”
鄧念音抿緊了嘴,抬頭看向先生,對上劉先生銳利的目光,他一下子縮了回去,低着腦袋不吭聲。
劉清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問題。目光如炬,緊迫盯人。
鄧念音被看得頭皮發麻,絞盡腦汁,磕磕巴巴道:“這段話的意思是,是順着本性做事,然後然後要有教養……對,有教養……不能離開……”
“一派胡言。”劉先生怒斥,他不知何時,手裏已經握了一根戒尺,在鄧念音的眼中,那種無形的威壓不斷放大。
“手伸出來。”
鄧念音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伸,死都不伸。劉先生這麼生氣,打他肯定不會留情。
一旁的朱元扶額,他見過蠢的,但蠢到鄧念音這份上的還是少見。現在跟劉先生對着干,不是火上澆油嗎。
果不其然,劉先生本來五分的怒火,瞬間飆升到七分:“給我把手伸出來。”
沉沉都不忍心看了。
然而下一刻,鄧念音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舉動,他跑了,他居然跑了!!
劉先生在短暫的疑惑后,勃然大怒,邁開腿就追了出去。
說來神奇,鄧念音一個稚童,手短腳短,結果搗騰的倒是挺快,劉先生跟在他身後,愣是沒追上人。
朱元拉着沉沉在門口看戲,還從袖子裏掏出兩塊果脯,分了一塊給她。
沉沉:???
沉沉委婉道:“元元哥哥,不勸勸他們嗎?”
朱元理所當然道:“可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呀。”
沉沉:呃,好像也是。
“我特意拿的桃子脯,快吃吧。”
沉沉猶豫着接過果脯,小口吃起來。桃子的香味瞬間瀰漫在口中,讓她的心情緩和了些。
朱元倒是比她放開多了,一邊吃着東西,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這裏的動靜很快傳了出去,一刻鐘后,朱夫人匆匆而來。
鄧念音爬到樹上死活不下來,劉先生在樹下氣得吹鬍子瞪眼,哪裏還有平時的儒雅之風。
然而朱夫人一眼看到的卻是在門口瞧熱鬧的兒子。
朱夫人:………
朱元臉色一變,拉着沉沉朝劉先生跑去,一臉關切:“先生莫氣了,氣壞了身體可怎麼好。”
“念音兒,你快下來跟先生賠不是。”
沉沉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鄧念音沒想那麼多,他抱着樹榦,哆哆嗦嗦道:“我,我下不去啊,太高了。”
朱元咬緊了唇,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劉先生又氣又無語,整個人走到一邊,“讓其他人把你抱下來。”
鄧念音拚命搖頭:“我不要。除非先生承諾不打我。”
劉先生眉頭突突,朱夫人見勢不好,趕緊站出來勸,同時給下人使眼色,不管怎麼樣,先把人抱下來再說。否則出了什麼意外,那後果就嚴重了。
下人把鄧念音從樹上抱下來,結果下地的時候,這小子抱着下人的脖子不鬆手,別人一拉,他就哭得驚天動地,可惜演技差了點兒,光打雷不下雨。
劉先生讓他氣了個倒仰,抖着手指着他:“行,我拿你沒辦法,我跟你爹說去。”
鄧念音立刻把臉埋到下人脖子間。
朱元揚了揚小眉毛。沉沉偷偷扯着他的袖子,小聲問:“元元哥哥,念音是不是被嚇哭了。”
朱元:“沒有,別擔心。”
誰知道那小子到底是哭還是笑呢。
經過朱夫人長達兩刻鐘的調和,最後鄧念音免去了挨打,但是被罰站在門口聽講。
後者表示這都是小問題。只要不打他手心,不抽他回答問題怎麼都行。
沉沉反而比他這個當事人上心,晌午吃飯的時候都在唉聲嘆氣。
朱元給她夾了一個肉丸,安慰道:“你別擔心了,念音他爹那麼疼他,肯定會幫着應付劉先生的。”
鄧念音點頭如搗蒜,他笑嘻嘻湊到沉沉身邊:“原來你那麼擔心我啊。”
“是啊。她以為你上午趴下人懷裏哭了。”朱元幽幽道。
鄧念音一下子炸了毛:“誰說我哭了,我那是笑好嗎。我只是怕先生看到我在笑,以為我在故意挑釁他。”
沉沉剛送到嘴裏的肉丸都掉了,不敢置信:“你沒哭啊。”
朱元自然地夾起那個掉到碗裏的肉丸送回她嘴裏,“你看,眼見也不一定為實。要多思量,知道嗎。”
沉沉:………
下學之後,沉沉跟家裏人說起這事,忍不住吐槽:“念音也太會騙人了。虧我還那麼擔心他。”
唐嬌娘摸摸她的小臉哄道:“念音那孩子本來就古靈精怪的,做出什麼也不稀奇。”
小石頭趴在姐姐的膝蓋上,一個人腳不離地的蹦來蹦去,也不知道傻樂什麼。
沉沉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可愛的弟弟讓她暫時把鬱悶心情拋到一邊去了。
她彎腰架着小石頭的腋窩,帶着小石頭走路。
結果這小子直接縮起了腳腳,盪起了人形鞦韆,沉沉沒防備,差點讓他帶得一個趔趄。
唐嬌娘也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把兩人扶住。
小石頭咧着嘴咯咯笑出聲,還用力地拍手。
“你呀你,真是個小壞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呀~~~”
唐嬌娘把小兒子抱到墊子上坐着,她剛放下,小石頭立刻麻利地站起來,跌跌撞撞朝沉沉跑來。
可惜中間出現了一隻“攔路虎”,豆豆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就把小石頭勾走了。
它幾步跳到了軟榻的小几上,小石頭整個人才剛好跟軟榻齊平,要想碰到豆豆,得使勁伸長手。
豆豆蹲坐在小几邊,拿屁股對着小石頭,尾巴甩來甩去。引得小石頭忍不住去抓,奈何幼兒動作慢,怎麼抓都抓不到。但每次又只差一點點,勾得小石頭欲罷不能。
唐嬌娘在旁邊樂出了聲,“豆豆比我們都還會帶娃。”
“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高興。”李茂笑着從外面走進來。
“爹!”沉沉一下子撲過去,被李茂順勢撈入懷:“哎喲,我的閨女今天又可愛了些。”
唐嬌娘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上前把沉沉接過來:“你剛回來,先坐下歇歇吧。”
沉沉有些懊惱,她從娘親懷裏下來,墊了個小馬扎在李茂坐的椅子後面:“爹爹,我給你捏肩。”
李茂一顆心跟泡在了糖水裏,“我們沉沉真是貼心的小棉襖。”
他們說話的功夫,唐嬌娘端着食物上來,忍不住道:“這些日子怎麼這麼忙?”
李茂迫不及待吃了一口滷肉,滿足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鄧老哥夠意思,他在其中牽線搭橋,幫我拓寬了人脈,生意就做得更大了。”自然也就更忙了。
唐嬌娘抿了抿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李茂偷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最後又顧忌什麼。
沉沉左右看看,一時間不知道爹娘在打什麼啞謎。
晚上熄燈歇息,李茂伸手摟住妻子。
“怎麼了?”黑夜中,唐嬌娘低聲詢問。他們彼此也看不到對方表情。
李茂嘴唇開合,幾次猶豫之後才道:“最近有人問我,要不要做北方的生意。”
他們這邊靠南,胭脂水粉,糖茶布匹都是北方那邊需要的好東西。同樣的,北方那邊的毛皮,藥材也是南方這邊所需。
哪怕是個外行人,也知道這一南一北跑一趟,其中有很可觀的利潤。
唐嬌娘不語。黑夜中,這種無言的氛圍更添寂靜。
良久,她才道:“咱們家現在挺好的。”
以前她還擔心穿衣吃飯,現在不但能吃飽穿暖,還能穿金戴銀,下人伺候,比她想像的好太多了。
她對現在的日子很知足,並不希望丈夫那麼拚命。
這一南一北,路途遙遠,其中艱辛危險,可想一二。
“你是我們家裏的頂樑柱。你萬萬不能有什麼閃失。”她強調道:“你想想沉沉,想想小石頭。”
提到年幼的兒女,李茂一番雄心壯志稍稍收斂了。
妻子說得對,他上有老下有小,擔不起一點兒風險。只是該怎麼回拒夥伴,還要好好想想,不能耽誤其他生意。他陷入自己的思索中,忘了有人還等他回話。
唐嬌娘許久沒等到迴音,以為丈夫一意孤行,翻來覆去一夜沒睡好。
次日,唐九來看她,瞧見她眼泛血絲,臉色憔悴,都驚了一跳。
“阿姐,你這是怎麼了?”
唐嬌娘幽怨地瞥他一眼,不答反問:“你來做什麼?”
唐九睫毛顫了顫,然後挺起胸膛:“我來看看你啊。上次你們回去,我有事外出了,太不湊巧了。”
唐嬌娘發出一聲冷笑。
唐九摸了摸鼻子,“阿姐,你別這樣。”
“你又是去找劉家姑娘了。”唐嬌娘的語氣很肯定,唐九想反駁都找不到話。
他別開了眼,以沉默應對。
唐嬌娘嘆了口氣,問他:“你真喜歡劉姑娘?”
這次唐九反應很快,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其實最開始,唐九真沒想過跟劉姑娘發展出點什麼。他就是覺得劉姑娘太倒霉了,攤上喬蘭兒那麼一個缺德的朋友,心裏生了兩分憐惜。
所以後來在街上再遇到時,他主動跟人打了招呼,恰巧那天劉姑娘買了不少東西,一個姑娘家搬着挺費勁,他就試探提出,需不需要他幫忙。
劉姑娘同意了,等他把東西搬到劉家,劉家雙親熱情地拿了點心和茶水招待他。
也不知道那天是他累着了,還是陽光晃花了他的眼,他接茶的時候,手沒拿穩,茶水灑在他的褲子上。劉姑娘掏出綉帕給他擦拭。
似曾相識的一個情節,但因為換了一位主人公,後續的發展就不一樣了。
他藉著還綉帕,跟劉姑娘又有了接觸。兩個人都有些羞澀,所以沒注意腳下,劉姑娘不小心踩到一塊小石頭,向旁邊倒去,他下意識去扶。兩人就有了肢體觸碰,但兩人都沒反感,甚至一個紅了耳朵,一個紅了臉。
小兒女之間的感情,有時候一個眼神就明了了。
唐九見天地往外跑,不是打了柴給劉家送去,就是去劉家幫着挑水,劉家雙親對他滿意得不行。有時候他還會摘一大捧鮮花,或者送些小玩意兒討劉姑娘喜歡。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唐九去的時間,劉清都去朱府教書了,兩人完美避開。
等劉清回家后,沒跟家裏人聊幾句,就回書房溫習。以至於劉清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妹妹跟唐九看對眼了。
“劉姑娘喜歡你嗎?”唐嬌娘又問。
唐九還是點頭,把他這些日子跟劉家的種種相處都一一道來。
但唐嬌娘抓到一個漏洞:“你怎麼沒提劉先生的態度。”
唐九語滯。
他也不是真傻,剛開始或許是真沒意識到,但後面還裝作不知,就是刻意逃避了。
唐嬌娘看着他:“你現在不着調,也沒個正經營生。縱使劉家雙親不介意,你覺得劉先生也不介意嗎?”
優秀的人,眼光都是高的。劉先生正值青年就已經是秀才,以後或許還會是舉人,進士,甚至當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會同意自己的妹妹嫁給一個莊稼漢嗎?
唐九臉色漸白,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了。
唐嬌娘見此,後面涌到喉嚨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說起了自己的煩惱,算是給弟弟一個台階下。
誰知道她說到一半,唐九突然蹦了起來,三步做兩步走到她面前,一臉激動:“去北方做生意?”
“姐夫不方便,但是我方便啊。”
唐嬌娘被他氣笑了:“你在胡說什麼,南北之途那麼”
“阿姐,你知道我的。”唐九難得強勢的打斷她:“我從小身手就靈活。”
唐九是他們兄妹中最皮的一個,從小到大沒少被他爹打。後來打的多了,以至於每次這小子見勢不好,轉頭就溜。
真要比起來,整個村子恐怕都沒人跑得過他。
他干架或許不行,但他逃命一定行。這就是他保命的底牌。
唐嬌娘搖頭,“不成不成。你別想那些不着邊際的,安安心心待在縣裏。”
“你要想做生意,我那裏還有錢,你拿去做本錢,以後你什麼時候好起來了,什麼時候還給我。”
唐九根本聽不進去,拉着唐嬌娘的胳膊搖晃:“我的好姐姐喲,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你肯定比我懂,你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啊。”
再說了,都是一家兄弟姐妹,阿姐幫了他,以後大哥和侄子侄女幫不幫?
都幫了吧,李家這邊難道沒意見?
不幫,豈不是厚此薄彼。兄妹關係還能好了?
唐九知道他阿姐是真的為他好,所以他更加不能做出這種讓阿姐為難的事。
他一番哀求,唐嬌娘都不鬆口。
他索性撇下她:“這事我不跟你談了,我去找姐夫說。”
話落,他就匆匆朝外面跑去,向下人打聽了李茂的去向。
李茂還在院子裏思索,怎麼跟生意夥伴回拒去北邊經商的事,小舅子就急吼吼衝來了。
“姐夫,姐夫,弟弟有事相求啊。”嘹亮的大嗓門驚飛了樹上的飛鳥。
李茂心頭一顫,胖胖的身體都跟着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