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那是夏日裏一個炎熱的日子，鄧念音穿着一身杏黃色的圓領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提着拜師禮，跟着他爹上了朱府的門。
就，挺戲劇性的。拜劉先生為師，不在劉家，而是在朱府。
朱錦和李茂都在場。
鄧老爺提前做了功夫，拜師禮準備得很周全。
蓮子，桂圓，紅棗，芹菜，紅豆和十條幹肉。
每一種都很有寓意，例如蓮子心苦，寓意師長的苦心教育。紅棗寓意早早高中。
沉沉當初跟着朱元過來的時候，雙方都來了個措手不及。所以沒有舉行拜師禮，都是後來劉清認可了沉沉，才接受束脩，正式認下這個學生。
劉清看着鄧老爺身旁的孩子，額頭飽滿，皮膚白皙，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奈何眼珠子四處亂轉，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心下嘆了口氣。
他本來是無意再收弟子，但李老爺在他面前說和，因為綉雲之事，他承了李家和唐家的情，實在不好拒絕。
劉清對着孔聖人的畫像上了三炷香，鄧念音乖乖上前，對着畫像叩拜。
隨後劉清端坐首位，鄧念音朝他跪下再行叩首之禮。劉清簡單提了幾句孔聖人的語錄訓話，如此禮成，他方才收下束脩。
劉清把東西交由下人放置，對朱錦和鄧老爺他們道：“我原計劃是一邊教書，一邊準備科考。所以一月只教十五天。但現在稍有改變，我實力不足，還需好好沉澱一番，以後一個月除去兩日休沐，其他時候都要念書。”
朱錦他們喜不自禁，朱錦拱手道：“勞煩劉先生多費心了。”
鄧念音本來正高興着以後可以跟沉沉玩耍，但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個晴天霹靂。
一個月只休息兩天，其他時候都要念書，蒼了天了，這不是虐待小孩子嗎。
他整個人猶如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然而這個時候，劉先生的話語繼續傳來。
“有道是一日之計在於晨，以後上課時間就定在辰時初。下午申時下學。”
鄧念音：！！！
他猛地抬頭看向他爹，鄧老爺臉上樂呵呵，手上不留情，一巴掌落在他腦袋上，把他給摁了下去。
朱元別開臉，微微勾了勾唇。
“元元哥哥，你在笑什麼？”沉沉小聲詢問。
“在笑一個倒霉蛋犯傻。”他同樣小聲道。
沉沉：啊？
兩刻鐘后，大人們紛紛離去，朱府的“學堂”不知何時已經多擺了一張案幾。上面放着嶄新的書籍和文房四寶。
劉先生先按正常進度，教導朱元和沉沉，鄧念音在後面跟聽天書似的，坐立難安。
直到教導告一段落，劉先生讓兩個孩子自己溫習，他單獨重頭教導鄧念音。
劉清原以為最開始接觸的朱元和沉沉就是學習不太好的，但教了鄧念音，他才知道什麼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差點忍不住捫心自問，難道他和他以前的同窗都是什麼天才不成？
“………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
“你剛學，上午就到這兒，你把它記熟，下午為師會抽查。”
鄧念音瞳孔地震，聲音顫巍巍道：“背背下來？”
劉清詫異反問：“很難嗎？”
鄧念音眼裏含了淚水，委屈極了：“可是，可是先生，我……學生有些字都不認識。”言下之意，他讀都讀不通順，怎麼背嘛。
劉清：………
劉清揉了揉額頭，好懸沒讓自己失態，匆匆吩咐了一句讓朱元和沉沉幫襯着點兒，他就離開了。
鄧念音看着劉先生的背影，有些受傷。
“先生是不是嫌我笨啊。”
朱元不解道：“念音，之前在沉沉家裏的時候，你不是說跟着沉沉一起學習，怎麼到現在還不會背三字經。”
沉沉也湊過來，趴在他的案几上，仰着小臉，黑色的大眼睛裏是滿滿的疑惑。
鄧念音摳着手指，不好意思別開臉：“那些東西它不進腦子啊。”
他嘴上跟着哇啦哇啦念，念完了就沒了，壓根沒往心裏記。
朱元嘴角抽了抽，“中午的時候你別睡了，我們教你。這次認真記。”
“我不要你教。”鄧念音不高興地噘着嘴。
沉沉歪了歪小腦袋，“我們三個人當中，元元哥哥是最厲害的，我當初有很多不懂的東西都是他教的。你不要他教，莫不是嫌他教不好，只願意讓劉先生教你。”
“當然不是了。”鄧念音慌忙擺手，他可怵劉先生了。
他左手捏着右手，還抓了抓。偷偷瞄一眼沉沉，羞答答道：“我覺得你學得挺好的，不然你教我吧。”
沉沉搖頭：“我教不好。”
“這樣吧，元元哥哥教你，我從旁輔助。這下你總沒有話說了吧。”
鄧念音：━┳━━┳━
他鼓了鼓嘴，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
朱元眉頭挑了挑，差點讓他氣笑了。
於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盯着鄧念音，對方看哪道菜眼裏放光，他就提前一步把菜夾走了。雖然那些不一定是他喜歡吃的。
沉沉眼睜睜看着朱元一口吃下一瓣大蒜，小臉都跟着皺了一下。
她咽下嘴裏的食物，猶豫道：“元元哥哥，你還好嗎？”
朱元面色不變，甚至還對她笑了一下，“還行。”
在沉沉低頭時，他立刻拿過旁邊的茶杯，猛灌茶水。
鄧念音氣鼓鼓瞪着他：“你不喜歡大蒜，幹嘛要夾。”
朱元：“誰說我不喜歡了。”
鄧念音：你熊的╰_╯
飯後，鄧念音早忘了要念三字經的事，他跟着沉沉去看小魚，撇撇嘴：“這個品種很一般，沉沉，你若是喜歡鯉魚，我讓我爹幫你捎帶幾條名貴品種。”
沉沉雙手托腮，幽幽看他：“你如果沒記下上午的內容，下午劉先生抽查你答不上來，會被劉先生打手心的。”
鄧念音悚然一驚：“打手心？”
“對啊，劉先生很兇的。”朱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似笑非笑道：“你那小手板兒很可能會腫成豬蹄。”
鄧念音：Σ(°△°|||)︴
他手足無措，慌張地看着沉沉：“真的嗎？”
沉沉：“嗯。”
鄧念音頓時也顧不上什麼小魚不小魚的了，拿着書本認真念。但因為某些字不認識，念起來磕磕巴巴的。
朱元聽得渾身難受，走過去一字一句的教，停頓的功夫，沉沉就幫着解釋意思。
外面的下人聽到聲音不對，探着身子瞅了一眼，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小公子他們莫不是在扮家家酒，一家三口的既視感也太強了。
經過半個時辰的瘋狂輔導，鄧念音總算記下大半，下午自己又看了一會兒，被劉先生抽查的時候，回答得還算馬馬虎虎，勉強過關了。
但朱元和沉沉兩個人習慣了午睡，突然有一天沒睡，都提不起精神來。
劉清發現了他們的狀況，簡略提了兩句，就把事情揭過去了。
對於念書，鄧念音從最開始的不習慣，到後面的慢慢接受。
朱元私底下去打聽了一下劉先生改變想法的原因。說來說去，還是跟上次劉綉雲的事有關。
何緒最後跟喬家解除了婚約，還到了郡城一位很有名的先生名下念書，而原本那位先生是比較中意劉清的。
或許是因為此，劉清反而沉下了心，專心教導朱元他們念書，把科舉的事往後延了。
說不上來好還是不好，但朱元想，劉先生那麼做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他能夠做的，就是專心學習就行了。
…………
細雨拂過挺拔修長的鳳尾竹，滑落而下，在地上的小水窪暈開一圈漣漪。
雨絲如薄霧籠罩着屋檐，周圍一片寂靜，唯有窗戶里傳出幾聲鬧聲。
朱元手執毛筆滑動，沉沉和鄧念音趴在兩邊看他。
墨色的痕迹走過，一隻靈動的小狐狸就躍然在紙上。
沉沉拍手稱讚，看着朱元的目光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鄧念音吃味極了，把矛頭對準朱元：“喂，你能不能別畫得那麼隨意，搞得好像我也能行似的。”
之前練字就是這樣，他明明看見朱元很輕鬆就寫下一排漂亮工整的字，他也學着寫，結果被劉先生批評是蚯蚓成了精。
鄧念音：就很氣。
他把這筆賬算在了朱元頭上。
沉沉捂着嘴偷笑，明顯也是想到了那一茬。
她見鄧念音耳朵都紅了，慢慢收了笑，對朱元道：“我試試。不過我畫得肯定沒你好。”
朱元讓出位置，沉沉接過筆，想了想，快速在紙上落下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隻貓的形狀。
“這是豆豆吧。”朱元笑道。
鄧念音抱着胸欠兮兮道：“肯定不是，豆豆胖多了。”
沉沉畫畫的手一頓，墨跡加重，整幅畫的協調性都破壞了。
她對着鄧念音嘆了口氣，“難怪豆豆不喜歡你。”
她就沒見過比鄧念音還混的，對方抱着貓的時候，不是捏尾巴，就是玩貓耳朵，末了還要嫌棄貓貓太重了。
豆豆只是拿墊子拍他，而不是給他一爪子，真是豆豆脾氣好了。
鄧念音被噎住，梗着脖子道：“豆豆是貓，我是人，它不喜歡我多正常。”
“那小石頭呢？”
鄧念音：…………
“都說男孩子流血不流淚，小石頭一個男娃娃怎麼那麼愛哭。”
沉沉氣得不想理他：“你就狡辯吧。要不是你搶了小石頭的糕點，他會哭嗎。”
鄧念音眼神飄忽，不吭聲了。
劉先生在旁邊咳嗽了一聲。
三個孩子渾身一激靈，不再多言，認真畫畫。
下學的時候，雨勢稍減，李家和鄧家都派了馬車來接。
沉沉在大門口跟朱家人和劉先生告別。
鄧念音看着看着，就想上李家的馬車，結果讓鄧家的僕人逮了回去。
唐嬌娘在馬車裏抱住女兒，給她理了理頭髮，問她：“沉沉今天學得怎麼樣？”
“挺好噠。”
她玩着娘親的手指，突然道：“爹爹呢？”
一般這種天氣，她爹只要有空都會來接她的。
唐嬌娘摟着她，溫柔道：“你爹最近很忙，今天去了隔壁縣。”
“喔。”她很快又問起其他人來。
家裏其他人都好，沒什麼變化，不過在說到唐九的時候，唐嬌娘的表情有點微妙。
沉沉敏銳地察覺到了：“小舅舅怎麼了？”
“聽你外婆說，你小舅舅最近見天兒地往外跑。時不時傻笑，估摸着是有了喜歡的姑娘。”
沉沉興奮地直起身子，“真的嗎，那我很快就要有小舅媽了。”
唐嬌娘笑而不語，心裏卻難掩忐忑。聽娘的意思，弟弟好像是喜歡上了劉秀才的妹妹。
弟弟現在跟着她丈夫做些簡單活計，雖然不愁吃穿，但想娶秀才的妹妹還是差了一大截。也不知道這事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
沉沉就沒想那麼多了，一個勁兒問着表哥表姐們怎麼樣。
唐嬌娘哪裏不懂她的小心思：“你是不是想去外婆家裏玩了。”
沉沉笑盈盈點頭。
表哥對她可好了，每次她過去，表哥和表姐都會帶她掏鳥蛋，下河抓魚。
唐嬌娘低頭親親她：“好，等你這次休假，我就帶你去。”
“小石頭呢，他去不去？”
唐嬌娘：“去，我們都去。”
她們說話的功夫，馬車溜溜達達行駛到了李家大門處。
下人打着傘在馬車下面迎接，唐嬌娘沒要女兒下地，直接把人抱進了屋。她的胳膊處心因此被雨水打濕了一點點。
老秦氏抱着小孫子過來，催促她快些換衣裳。
小石頭一見了姐姐，就興奮地啊啊啊叫。老秦氏差點抱不住他，乾脆把人放下來。
這小傢伙搖搖晃晃沖向了沉沉，一把撲進人懷裏，然而仰着小臉，露出一個口水糊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