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婆子拎着魚喜滋滋回了家,她讓三春倒騰出一個小水缸,將魚養在裏面,並不打算吃掉。
林七蘇就等着吃這一口呢,見奶奶不打算燒魚,一個勁兒拽他爹的袖子。
林文和拍拍兒子的小手,溜溜達達走到他娘身後,見他娘往缸里舀了幾瓢水,剛剛還奄奄一息的草魚立刻活了過來,盪着水波游啊游。
“娘,你養它幹什麼?把它吃了呀。”
林婆子白了三兒子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斤魚能賣六七文,都能換五斤苞米了。你會不會過日子。”
林七蘇癟着小嘴,他想吃魚,他不想吃苞米,天天吃苞米配白菜蘿蔔,他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
林文和笑嘻嘻沖他娘道,“娘,咱們天天下地收麥子,哪有空去趕集賣魚啊,還是吃了吧。等收完麥子,我讓媳婦再給你下河逮幾條。”
林婆子還沒反應過來,林文和已經彎腰從缸里抄起一條魚狠狠往地上砸,得,魚死得透透的。
林婆子捂着胸口心疼得差點昏死過去。
林文和一邊上前摟住她,一邊沖站在門口的三春道,“還愣着幹什麼呀,快把魚收拾了,放鍋里紅燒。”
三春顛顛跑過來,小心翼翼捧着魚,眼底全是遲疑,她長這麼大還沒殺過魚呢,咋收拾呀?
林婆子這會已經反應過來了,手肘搗了下兒子的胸膛,將他推得遠遠地,“你給我死開!你這個不會過日子的混賬,你氣死我得了。”
眼瞅着林文和還要過來撈魚,老太太一蹦三尺高,屁股坐到缸沿上,將缸口堵得死死地,瞪着雙眼,“你給我滾開!再敢摔我的魚,今兒這魚沒你的份!”
林文和伸出那雙灰不溜秋的手,“娘,我沒想撈魚,我是想舀瓢水洗洗。”
林婆子見他果真從大缸舀了一瓢水,立時放寬心,從缸口跳下來。
還沒等她喘勻氣,只聽這混賬又補充道,“這收麥子還有好幾天呢,哪能一天就吃完呢,當然是每天吃一條了。”
林婆子都不可置信了,啥家庭呀,還天天吃魚!你以為這魚是你媳婦逮的,你就可着勁兒造啊。你想的倒美!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到了家,林婆子指揮大兒媳收拾魚,她拿了個面盆將最後一條魚放進去,然後抱着盆顛顛跑出家門,這是生怕三兒子又發瘋來禍害她的魚,老太太怕夜長夢多,現在就去賣魚呢。
林文和被老太太逗樂了,跟到院外,扯着嗓子喊,“娘,吃飯呢,你哪去呀?”
“我去賣魚,你們不用管我。”
老大林文富指揮大兒子給他舀水洗手洗臉,洗完后神清氣爽,走到林文和面前,拍拍他肩膀,“厲害啊老三,你居然抓了兩條魚。”
林文和笑着搖頭,指指坐在院子裏歇息的媳婦道,“不是我抓的,是我媳婦抓的,厲害吧。”
林文富微微有些驚訝。三弟妹抓的?不能吧?她有那能耐?
一直沒吭聲的林文貴撇撇嘴,“行了,三哥,都是一家子,在一塊生活十幾年,誰還不知道誰呀,你就不用給三嫂貼金了。”
林文和一本正經搖頭,“真沒騙你們,我當時下河救人,你三嫂用竹竿釣的魚。”
林文富和林文貴似是信了。
家裏的孩子圍成一圈蹲在水缸邊,看李蘭花收拾魚,小嘴時不時發出驚呼。
“娘,這魚怎麼燒呀?”
李蘭花還沒開口,林七蘇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迫不及待回答,“紅燒魚,特別好吃。”
李蘭花哪裏知道什麼是紅燒,讓女兒回屋找了六七個土豆,“魚燉土豆,吃着香。”
可憐林七蘇前世也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他還是頭一回聽過魚還能跟土豆燉的,就有些傻眼了,結結巴巴問,“還…還能這麼燉?”
李蘭花以為這孩子歡喜傻了,樂不可吱笑道,“咋不能呢。這魚鮮着呢,到時候我多弄些湯汁,連土豆都是香的。”
林七蘇看着大伯母這自信的表情,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大伯母做菜吧?
這些天他們吃的菜就是三春做的,說實話這古代沒有化肥,也沒有大棚,大白菜滋味比前世好很多,可偏偏三春特別能耐,居然把大白菜燒得那麼寡淡,要鹽沒鹽,要油沒油,除了菜洗得乾淨,他幾乎挑不出任何優點。
三春是大伯母的女兒,女兒做得都不好吃,當娘的手藝又能有多好。
“大伯母,咱家有生薑和蔥嗎?”
雖然林七蘇前世沒做過菜,但誰叫他是個好奇寶寶,他奶在世時,就經常指揮家裏的保姆燒魚給他吃,說是魚可以補腦。
他無數次看過奶奶在廚房裏嘗鮮,那湯裏面還飄着生薑和蔥。
李蘭花有些驚奇,“喲,你還知道生薑吶?”她搖頭嘆息,“生薑多貴呀,咱家哪吃得起。”她突然笑了,“沒事,家裏有蒜,到時候我放一個進去。”
林七蘇聽她如此隨意,心裏打突,這樣做能好吃嗎?可他也知道家裏沒錢,只能做到這樣了。他只能寄希望於這樣做真的好吃。
接下來,在一幫孩子的注視下,李蘭花剁魚,剝蒜,從鄰居家掐了幾片花椒葉,指揮三春燒火。
鍋開倒了幾滴油,撒了點粗鹽,下魚炸,又放蒜瓣和花椒葉,加了兩瓢水,切好的土豆放進去,蓋上鍋蓋。
林七蘇傻眼了,就這麼簡單?
不能吧?
他撓撓頭,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就在這時,林婆子端着面盆回了家,進了家門狠狠瞪了三兒子一眼,“要不是你混賬,咱家的魚哪用得着賣給那個吝嗇鬼。那就不是個好東西。”
林文和知道她說的是誰。
林家村最富的人家自然是族長家,他們家是嫡支,家產也是最多的。
農村人最普遍的技能就是會過日子,哪怕拉屎撒尿都怕拉到別人家的地頭肥了別人家的田。
在林家村一眾婆子當中,族長媳婦的摳搜程度和林婆子不相上下,不過村裡人不敢得罪族長媳婦,是以林婆子第一摳搜的名頭拿得死死的。當然,林婆子本人不這麼認為,她承認自己是個鐵公雞,一毛不拔,但她沒礙着旁人,而族長媳婦才是真的摳,那就是個糖公雞,不僅一毛不拔,而且去了誰家,她還得粘些回去。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擺明就要吃虧。是以別人很少與族長媳婦打交道。但魚是富貴人家才能吃得起,林婆子沒空去集市就只能賣給村長家。
林婆子主動送上門,就是挨宰的命,平常一斤魚能賣六七文,這條魚大概一斤,她只賣了五文錢,少了一兩文,她心裏自然不舒坦。對着三兒子,臉色自然難看。
林文和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還有些心酸。前世他娘非名牌不上身,何時這麼摳搜過,居然為了兩文錢就疼成這樣。唉,還是窮鬧的。
李蘭花聽到婆婆回來了,站在灶房門口喊,“娘,魚已經燉上了,醬油和醋還在柜子裏鎖着呢。”
林婆子一陣肉疼,罵罵咧咧進了屋,“還用醬油醋?這可是過年過節才用的,你們這麼快就吃上,也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你們。”
蘇南珍和林文和對視一眼,所以他們一家三口被雷劈中,是吃多了醬油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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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擺上桌,李蘭花在林婆子的授意下分好了飯菜,但是卻沒人動筷子,全都眼巴巴瞅着灶房方向,等着土豆燉魚。
林婆子端着面盆姍姍來遲,一條魚,個頭不大,估摸也就半斤,居然用一盆土豆來配?
林文和無力吐槽,不過當面盆放上桌,大家的筷子就全伸到盆里了,林文和也顧不得多想,一筷子夾下去,他運氣不錯,居然夾到魚肚那塊肉,這裏刺最少,他立刻放到親娘碗裏,“娘,您累了一天,這魚給您。”
林婆子剛剛看到大家伸筷子,下意識就想罵“餓死鬼投胎啊,搶什麼搶”,還沒等她張嘴,一塊魚肉就放進她碗裏,而且還是從來不拿她當回事的老三夾的,她心裏突然就湧起一股熱意。她抬了抬下巴,不由自主看了眼老三媳婦的方向,不知怎的,她很想對老三媳婦臭顯擺一下:你看,我兒子還是孝順我的。
可惜她媚眼拋給瞎子看了,蘇南珍根本沒領悟到她的心裏活動,甚至對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將魚夾給了兒子,看著兒子吃着香噴噴的魚,她嘴邊不自覺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很想伸手揉揉兒子的腦袋。
林七蘇自己夾了一塊魚,突然又有一塊魚放進他碗裏,一抬頭對上親娘的笑臉,他不自覺紅了臉,心裏甜滋滋的同時又有些羞愧,他娘其實還是愛他的吧?
這一晚,林家人幾乎都吃撐了,雖然魚肉很少,但是摻雜着魚肉的土豆塊香糯軟口,非常好吃。
林七蘇也頭一次意識到,這鄉下也是有能人的。
別看大伯母沒學過廚藝,可這燉魚的手藝並不比五星級酒店差。
得虧蘇南珍和林文和兩口子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知道一定會告訴他,不是李蘭花手藝好,而是他許久沒吃葷腥饞的。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身上火辣辣地疼,林七蘇沒忍住再次落了淚,同時他腦子無比確信一點:他真的不想下地幹活。
翌日一早,林七蘇站在家門口,看到族長家的小孫子石頭背着書箱從他家門前走過,他腦子立時活泛開了,他怎麼沒想到呢,他可以上學啊,只要上學,他就可以不用下地。他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