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當姜弦領着十餘個手下騎馬進城時,聲勢瀟洒,形容整肅。侍衛們都是軍營里出來在她手下操練過一番的,一旦翻身上馬,單是透露出來的氣魄便叫人心驚,白練赤綾更不比他們差。而江厭青姜年和徐羅衣雖然沒學過騎馬,但坐在高頭大馬簇擁的正中央馬車裏,多了一分整肅和威儀。
街邊有幾個隱藏在人群中通風報信的人,他們看着為首清雋俊美如山間青竹又深不可測的青年,紛紛交頭接耳低語。
“不是說那灰狼寨里多是老弱婦孺嗎?為什麼他們首領還能帶這麼多好手出來。”
“這......我也不知道啊,我是親耳聽到寨子裏的人交談的,他們也沒說自己還有這麼多匹馬啊。”
“你這廢物,還好老大沒有先下手,不然出了差錯,為你是問!”
......
姜弦知道沒有人相信她會為了赴一場鴻門宴而帶上所有的戰力,當站到一定的地位,人會不自覺貪生怕死前瞻後顧,總想留一點後手,留一條退路。怎麼會有人瘋子一般孤注一擲,將身後的大本營棄置不顧呢?
她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先是將真相透露出來,讓他們相信這個改朝換代的“灰狼寨”不足為懼,在他們放鬆警惕時,她卻展露出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的信號。心思多慮的人便會忍不住想,一開始他們得到的消息是否就是錯的,是她故意放出去的□□,而後震驚懷疑,愈發忌憚。
在他們束手束腳不敢出手的時候,就是姜弦喘息發展的時機。
“太瘋狂了。”徐羅衣想,若這時候有人攻上寨子,結果不敢想像。但她仍舊相信姜弦,她身上就是有這種魔力,再瘋狂的決定在她口中說出都彷彿是真理。
而在幾十裡外的寨子裏,令君正百無聊賴的撥着算盤。
他坐在上首盯着留在寨子裏的孤兒們練字,等到一個字寫完再教另一個。有些悶悶不樂姜弦今天不帶他出去。
余姐領着幾個婦人走進屋子,她們也是過來學習的——在姜弦這裏,男女老少都是平等,只要有心,女子也能習武斷文。
令君留下幾篇大字作為作業,也沒什麼好盯着的,下面的人比他還要認真。
他離開寨子的大門,走進一邊的樹林深處,看到筆直挺拔的白楊樹梢上停着的信鴿,雙指合併吹了個哨。等到雪白的鳥兒停落在肩膀上,才取出它腿邊綁着的信紙,將薄薄一卷展開。
他若有所思的偏頭看向寨子的方向。
如果將這座寨子毀了,姜弦會不會跟他回去?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不知不覺走到了充作書房的屋子門口,被旁邊跑來的一顆小炮彈抱住了腿。定睛一看是他當初難得良心發現救的小孩,他因為失去了父母也被留在了寨子裏。
小童因為當時的場景一直有些膽小怕生,除了余姐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抱着他逃離的令君——他不知道他當時差點被扔下。
令君提着他的領子把人拎到一邊:“小麻煩。”
他似是抱怨,但小孩沒被嚇跑繼續鍥而不捨的湊進來。
少年皺着眉不耐煩的樣子,但先前殘忍又冷酷的念頭不知何時被拋在了腦後。
陽光灑下來,照在被翻開的田壟上,新播下的菜苗已經長出了葉子,嫩生生的沾了水汽,閃着光。
*
等到了約定的地點,姜弦輕鬆一躍翻身下馬,沒有馬鞍和腳凳,哪怕是馬幫眾人見過的長在馬背上的胡人也沒有這般技術。
眾人面面相覷,收起了輕視之心,反倒有些擔憂起來。
馬幫幫主定下的地點是月關城最大的酒樓,雕欄畫棟飛檐翹角,在漫天黃沙的邊關出現了中原的旖麗,格格不入又奇異的壯觀,就像這座城池中截然分明的兩個世界。下層百姓困苦掙扎,而有的是人在他們身上享受着珍饈玉食,一擲千金。
等進了酒樓,姜弦不經意往四面投了目光,心中有了計較,開口道:“沒想到閆幫主如此豪氣,竟包了整座酒樓。”
領路的人頗有居高臨下之態:“金錢幫的頭領與我們幫主交好,聽聞幫主有意宴請寨主,便借了這酒樓出來。”
江厭青和姜年跟在後面,面帶擔憂。若馬幫和金錢幫聯合,他們的處境便危急起來。
姜弦要是知道他們的想法一定會笑,兩個少年雖然聰慧卻少了閱歷,從現在月關的局面就能看出,官府相較於其他兩者實力更弱,卻維持着數十年三足鼎立之勢,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比起合作,金錢幫應該更希望輕輕鬆鬆坐收漁利。
推開了門撲面而來的便是酒香與脂粉氣,在層層疊疊的帷帳間隱約可窺的人影幢幢,間或有大笑聲傳出。
“幫主,姜寨主一行到了!”
笑聲戛然而止,頗有種古怪的威懾,而後帳子被一隻蒲扇大的鐵掌掀開,露出馬幫幫主閆無量的臉。
他放肆又隨意的打量着姜弦,目光露骨。
“這便是姜寨主吧,久仰大名。我是閆無量,你稱我一聲閆大哥就行。”說罷他看也不看她身後的人一眼,伸手攬過姜弦的肩。
姜弦微微側身便避開了他的手,不動聲色:“閆幫主雅量,不若替我介紹介紹在座的各位。”
閆無量臉色一沉,他的動作看似隨意,實則一般人難以避開。
他沉沉笑了兩聲:“這幫都是我手下的人。”
姜弦:“早便聽聞幫主武力高超,手下能人異士眾多,不像我這些沒用的下屬。”
她看似恭維,實則句句挑撥,果然座下有人的臉色已經難看起來。
閆無量哈哈一笑,揮手示意樂手繼續彈奏,一邊敞懷將座位旁邊的俊俏男子攬入懷中。
江風的情報是真的,閆無量喜歡孌寵,尤其是面貌漂亮身形修長的青年人。
他毫不顧忌的在眾人面前狹昵,眼睛卻始終盯着姜弦的位置。一想到他在心中把懷裏的人當作了誰,姜弦身後一眾便忍不住氣憤。尤其是性子最爆的赤綾和林言,恨不得提劍把他那對渾濁的招子挖出來。
閆無量伸手端起酒杯:“這一杯敬姜寨主落草為寇。”
沒等她說話,又斟了一杯:“這一杯敬姜寨主艷驚四座。”
前一句可算挑釁,后一句就真的是侮辱了。
她身後眾人齊齊拔劍,寒光閃爍,對面的眾多莽漢也站起來,一時氣憤劍拔弩張。
姜弦卻笑起來,語調溫和讓身後手下收回劍,也端起一杯酒:“本想回敬閆幫主,但小子不勝酒力,只好代讓皇天后土。”說罷將酒盡數潑到了地上。
這下換做是他的臉色變了。
什麼時候以酒敬天地。
——當你要祭拜死人的時候。
閆無量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但也不是心思簡單火爆的刺頭,“姜殷”這個人就像他掌握灰狼寨的手段一樣無聲無息,神秘莫測,偏偏又像時刻潛伏在暗中,讓人汗毛聳立。
他揭過話題很是規矩了一陣,但這場鴻門宴本來就是為了挫一挫寨子的銳氣,他朝座下的人遞了一個眼神。
“今天為了姜寨主,我們可準備了一份大禮!”座下一個絡腮鬍的七尺大漢笑道,聲若洪鐘,目光狠辣。
“哦?我倒是很好奇。”
他拍了拍手,屏風后就走出一個身披薄紗細腰豐乳的美人,她的肌膚是邊疆的日頭曬出的蜜色,卻不顯粗糙,配上異族風情的眉眼,頗有種尤物的美艷。儘管閆無量只顧着逗弄懷裏的漂亮青年,但在場的大部分男人都被她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笙歌管弦響起,美人在靡靡之音中起舞,姜弦靠在位置上,姿態放鬆欣賞着動人的舞姿,冷白的指尖在桌上微微敲動,周身便猶如陷落於錦繡堆的春色無邊。
閆無量眼風掃到這一幕,無聲的扯動嘴角。
美人的步伐漸緩,薄紗微敞,透出旖旎風光,哪怕幾個侍衛心存警惕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少有的尤物。而幾個半大的少年有些尷尬的移開目光。江厭青握住酒杯卻沒有喝,鬼使神差看向前面姜弦的位置,已經初顯冷峻的臉上突然有些熱,不自覺摩挲瓷白的杯子——老師的指尖好像比玉瓷更白。
暖香襲來,閆無量準備的大禮正挑逗的望着姜弦,對方直視着她的眼睛,裏面有欣賞卻無□□,霎時間竟讓舞女有些恍惚。
她隨着漸息的樂聲一轉,水袖折腰,引頸待戮般的姿態倒向姜弦懷中。
一隻手將腰間的薄紗扯開。
在柔軟的嫵媚的朦朧之中突現一道寒光,直直刺向目標。
“主子!”
“老師!”
舞女只覺得腰間一緊,被姜弦攔腰攬住,折身向上將弱點暴露無遺。
清雋的青年雙指夾住一片冷光,俯身在她耳畔呢喃,雖無感情,卻因着曖昧的姿態顯得溫存。
“姑娘還是小心些為好。”
姜弦輕笑:“畢竟刀劍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