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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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她們不同,她們出了山,在這個世道里也很難生存下去,但你......”

令君琥珀色的貓眼流着光,面容俊秀氣度得宜,不像是在這土匪窩裏的人質,而是錦繡叢中的小郎君:“我下了山也不知道該尋什麼活路,那群匪寇其實是在拐子手裏將我擄走的......姜大哥就讓我留下來吧,我識得字也會算賬,能幫的上你。”

一段話既示弱又賣慘兼之表露了自己的價值,姜弦似笑非笑在心裏輕嗤一聲小騙子。

但寨子裏確實需要人才,而令君比起其他侍衛的好處是他尚且年幼,容貌舉止間是個半大的少年,與那些女人接觸時不會讓她們產生抵觸。若姜弦帶着親信下山,寨子裏需要留守,單憑徐羅衣一個人是不夠的。

“那你的親人呢?”

令君:“我母親早亡,繼母和我的異母兄弟將我從家中趕了出來,現在這世上我也孑然一身。”

姜弦像是思索片刻,溫聲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以後這寨子就是你的家。”

“姜大哥就是我的家人嗎?”他一副孺慕又親近的樣子。

“只要你願意,寨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家人。”

徐羅衣在外稟報后推門進來,她隨赤綾白練一樣稱呼:“主子,白練姑娘說那些屍體堆積着恐怕會有疫症,我們是燒是埋?”

姜弦:“燒了吧,燒得乾乾淨淨,令君,你隨羅衣一同去。”

灰狼寨里的匪寇有七十餘人,姜弦的手下和寨子裏的人質加起來也不過半數,若要搬着屍體堆在一塊是個不小的工程,更何況那些女人們身體虛弱,主要勞動力是姜弦帶來的十幾個侍衛。

況且搬屍體這件事他們雖然在戰場上也做過,但一想到腳下躺的是一群吃人的惡鬼,哪怕是大男人也忍不住噁心。

還好有長久被關在寨子裏的女人熟悉這邊的地形:“在西邊有一處天坑,將他們拖過來再扔下去方便得多。”

說話的是一個較年長的女人,她是今早才清醒過來的,在昨晚被救時甚至沒有力氣手刃仇人。聽她的話對周邊倒是很熟悉。

“我被這群畜生關了三年,也曾試圖逃跑,卻被抓了回來。”她的右腿有些跛,就是那個時候被打斷的。徐羅衣叫她余姐,她的經歷遠沒有說起來那樣輕描淡寫。

被灰狼寨抓起來的女子,有的在日復一日的毒打虐待下認了命,渾渾噩噩了此殘生,但也有像余姐一樣,不甘心不認命,先是曲意逢迎換來些許自由,等到摸清了地形後計划逃脫。她計劃的很周全,只是老天不願意在她凄慘的人生里多加一點好運,讓她在下山途中剛好撞見一個買酒的匪徒。

但就算失去了重獲自由的希望,她也沒有像一些助紂為虐的女人一樣扭曲,反而將自己的發現通通告訴了後來的女人們,寄希望於她們能夠實現這個願望。

若姜弦不來,她們在半個月後就會計劃一場逃脫,幸運的是有一大半人成功了,但不幸的是她們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窩。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苛刻些,她們身若浮萍漂泊無依,而命運無情以百倍苦難加之。

在姜弦不知道的上一世里,這群女人里只有徐羅衣活了下來,她在經歷了非人的折磨后,成為了一個馬幫老大的侍妾,憑着玲瓏的手腕和早已被仇恨扭曲的心竅誘導他和灰狼寨直接對上。兩大勢力的對抗直接影響了月關的整個局勢,岌岌可危的平靜被打破,暗潮洶湧卷進了無數人的性命。她在看到仇人死傷慘重后一把火燒了整個寨子,然後在懸崖一躍而下,留下月關百年的混亂與戰爭。

或許有無辜之人慘死,或許那些人和曾經的她們一樣,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而現在的徐羅衣正在根據余姐的說明帶路,她指揮着林言一眾走小道。剩下的女人也都三三兩兩的拖着屍體,雖然瘦弱但幾個人一起的力量也足夠了。

令君嫌棄臟污,便想辦法用繩子將幾具屍體連在一起,等到了坑頂,只要一踹,就能一連串的滾下去。

徐羅衣不知道從哪裏搬來幾桶烈酒剛想往下倒,就被林言制止了。

“誒,”他的酒蟲被勾出來了,“不用把這酒浪費在死人身上吧。”人是惡人,但酒是無辜的嘛,他們之前買的幾壇烈酒下了葯裝作賣酒人被灰狼寨搶了去,自己連一口都沒喝到呢。

徐羅衣冷冷瞥他一眼,徑直將手中的酒往坑底倒:“你若想喝,我會釀酒。”

“這是他們殺了人之後喜歡喝的。”

林言訕訕,看她的側臉又冷又俏,他以前一直以為除了少將軍,世間女子大多相同,但徐羅衣卻乾脆利落的推翻了他的想法。但她有什麼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點火吧。”

林言一直是個刺頭,這次卻聽着她的指令一步一個動作。

火摺子被點燃拋擲坑裏,烈火沾了酒液迎風便漲,枯葉上落了火星連成片吞噬了一眾屍體的影子。火勢浩蕩摧枯拉朽,猶如展翅掃尾的巨龍,哪怕隔着山坡也能感覺到空氣的扭曲震顫。

不知何時,原本留在寨子裏的女人也一個接一個互相攙扶着,踏過荒草荊棘,站上山尖。

姜弦在她們身邊小心維護,沒有阻止那些力有不竭的腳步。

屍體燒焦的氣味是很古怪的,單是看着火里逐漸焦黑扭曲的影子和噼啪的聲音就讓人毛骨悚然,但沒有一個人對此感到懼怕,哪怕是寨子裏最柔弱最溫順的女人也一樣。

她們或哭或笑,神情癲狂或鎮定,卻始終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場大火,看它一點一點燒去了曾經的噩夢,解脫了困苦的枷鎖,一往無前沖向她們的新生。

*

“全都收拾出來了,寨子的房間有百來個,房子很結實。天坑的不遠處就是一片平地,開出來就能種。那幾個父母都不在了的孩子和余姐她們住在一起,她們都有照顧孩子的經驗。按照您的安排,我把能讀會寫的和有一技之長的人都分別列出了名單,有幾個綉工好的往後能綉綉帕子賺些銀錢,還有識得藥材的,我想叫她們跟在白練姑娘後面學習。”徐羅衣條理分明的說道。

姜弦很滿意,這也是她沒有讓白練或赤綾去管理那些女人的原因,她們剛從地獄裏解脫,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只有同類才能被真正接納,要是換個人,決計無法像徐羅衣一樣能讓她們坦誠相待。

“墾荒的事可以交給林言他們,其餘的事都按照你的想法來,最重要的是你們要知道,靠你們自己也能讓自己活下去。”

徐羅衣抿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她知道主子心思周密,一定已經看出來有些人對生活喪失了希望,在被當作畜生和工具那麼多年,大多數人在解脫之後反而是輕飄虛浮生無所戀的,這種時候,只有讓她們看到自己的價值,才能重新靠自己站起來。

“令君怎麼樣?”姜弦一直沒有完全信任那個小孩,剛好讓徐羅衣看着他。

“他在教幾個孩子識字。......主子真的要留下他嗎,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姜弦輕輕叩指,笑的有點邪:“不管他是誰,在寨子裏都得好好乾活。”

徐羅衣對姜弦有點盲目崇拜:“現在寨子裏什麼都好,有房子有土地,唯一缺的就是人。”

姜弦早就想到這一點,寨子裏稱得上戰鬥力的就只有她身邊的人,若將這裏作為大本營,日後她帶人出去搶地盤,後方留守的就只有老弱婦孺。

赤綾端着碗走進來的時候,就聽見主子的聲音。

“收拾收拾,帶上銀錢,我們進城去。”

無論在什麼時候,一個勢力的發展,錢、糧、地都是不可缺少的,但重中之重首當其衝的是要有人。

徐羅衣有些疑惑,但礙於禮數不好直接問出來,白練和她相處過,心思細膩道:“主子是要進城撿人。”

“撿人”?!

赤綾:“是呀,主子的愛好就是這個,我和白練都是她撿回來的。你們其實也算吧。”

姜弦聽到身後的對話,微微一笑,展開扇子,端的是富家公子的打扮,放蕩卻不顯得紈絝。

月關城混亂,勢力割據,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最值錢的也是人命。壯勞力被各個勢力收攬,用以充實壯大自己,遵循的是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姜弦想要從他們手裏搶人是難上加難,就算有人願意歸順,數量稀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她想要的本來就不是這些。

花了幾個銅錢,再頂着那張俊美英氣的臉溫和有禮的詢問,月關城裏的小攤老闆娘樂得幫這個外鄉來的年輕人指路,很快就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在徐羅衣驚訝的目光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們就走到了目的地。

“月關人都是很排外的。”她以前住在城外的一個小村子裏,也曾進過城裏,因為局勢混亂動蕩,人們都是謹言慎行,更別說向陌生人吐露消息。她以為這一次她們要小心翼翼在城裏找好長時間才能找到這個地方。

赤綾笑起來:“這是兵法,主子的三十六計用的融會貫通。”

姜弦用扇骨敲她的腦袋,倒也沒反駁自己用的是另類“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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